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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正軒姑姑本來是來取兒子複查結果,一回頭看見一個人眼熟。
一愣神琢磨,那人已經走了過去。又想了幾秒鐘,恍然大悟,這不是給大哥做手術那醫生嗎,三年不見老了不少啊。
當年兒子把這醫生傷了,被抓到公安局關了好幾天。現在看,醫生那手也沒咋地啊,還能拎飯盒呢。他妹子被捅一刀,那天遇到也活的好好的。
兒子雖然沒判刑,但是扔到工讀學校呆了兩年,比他們慘多了。
姑姑一想就心裡不平衡。大哥死了,那醫生就賠了他家一萬,既然又遇上,哪能輕易放過了?
毫不猶豫,撒腿就跟了上去。全然忘了自家還欠對方醫藥費沒賠償。
顧昊如本不想回醫院,一進這個大樓,就能想起曾經的手術刀。三年時間不長,卻恍如隔世。
可是總要面對的,既然已經有了新的方向,該放下的就該早些放下。
……
姑姑跟着顧昊如進了醫院大廳,小跑幾步,從身後一把抓住了顧昊如的胳膊,大喊一聲:“你站住!”
顧昊如突然被人拉住,嚇了一跳。扭頭看拉着自己的女人,一眼就認出來了————
當年的醫鬧。
兇手的母親。
還有,謝正軒的姑姑。
……
顧昊如不想與她有所牽扯,甩開手,不理她,快走幾步準備乘電梯上樓。
沒想到那女人“嗷——”的一嗓子開嚎,惹的所有人都往這邊看。
“害死我哥,你別想走!你以爲你不當醫生了,我就找不着你了嗎?我今天就要討個說法!”
姑姑一把鼻涕一把淚,衝着圍觀的人羣哭訴。
“我哥送醫院,家人沒簽字他就給做手術,人死在手術檯上都沒下來!”
“我爹躺牀上沒人養老,天天唸叨兒子啊!”
“大夫不賠錢啊,沒天理了啊!”
“草菅人命啊!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啊!”
顧昊如被她拉着,走也走不得。她大喊大嚷,喊也喊不過她。
……
午休時間,醫生也下樓活動,有曾經熟悉的同事也在圍觀看熱鬧的人羣裡。大樓是口字形的,還有人趴在樓層的圍欄上往下看。
醫鬧天天有,看熱鬧也樂此不疲。
有人跑去告訴陳敏,昊如遇到麻煩了。陳敏匆匆忙忙叫了翕如下樓。
翕如讓小蕊也趕緊過去,小姑娘吵架特別在行。不巧,護士說她還在手術。
到了一樓大廳,就看見顧昊如被一個女人拽着,一羣人在一旁圍觀。
陳敏一眼就認出來了,謝正軒的姑姑。見兒子已經被逼的發狂,陳敏擠到他們面前,氣得聲音發顫。
“放開他!”可是陳敏越喊,那女人拉的越緊。
“你們到底還想怎麼樣?手術是值班院長籤的字,死在手術檯上是因爲傷的太重,與醫生沒有關係!”
“你要錢可以,你去法院打官司!”
“你家砍了他一隻手,毀了他一輩子不能再當醫生,你們還要怎麼樣?是不是還要把他的命賠給你們家!”
“我們全家都在這,你要命,我們全家賠給你,你有本事來拿啊!”
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這一刻,陳敏不是什麼主任專家,只是像老母雞一樣護着孩子的媽媽。
謝正軒是聽小護士八卦說起的,顧男神回來了,被一個瘋女人堵在電梯旁邊,陳主任正在幫兒子吵架,幾乎全院的小護士都趴在圍欄上看熱鬧。
……
姑姑?!
謝正軒顧不上剛剛掛上的吊針,一把拔下針頭,穿上鞋就往外跑。
從八樓到一樓,電梯門一開,就看見姑姑拉着顧昊如撒潑耍賴。翕如扶着媽媽,生怕她太激動血壓出問題。
姑姑見謝正軒來了,一愣。
謝正軒氣不打一處來,對着姑姑:“你在鬧什麼?”
姑姑心裡暗說不好,前年賣了大哥留下的房子,房款還了賭債,現在最怕見侄子。
不過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個財路,可不能讓他毀了。
於是梗着脖子嚷嚷:“就是這人,沒經過我同意就給你爸手術,把你爸活活治死了!”
顧昊如趁着那瘋女人走神說話,用力甩開她,站到媽媽身邊。
既然謝正軒來了,倒是要看看他什麼態度,值不值得翕如爲他牽腸掛肚難過傷心。
謝正軒想起自己胃出血的原因,氣不打一處來,只能緊緊握着拳頭,告訴自己不能像她一樣的瘋,一忍再忍。
“你憑什麼說是醫生把我爸治死了?我當兒子的都沒追究,這事不勞你操心。”謝正軒身體正虛,聲音不大。
姑姑一聽就炸了:“你幫誰說話?你傻啊?快讓他賠錢啊!”
……
謝正軒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我不用醫院賠錢,醫療鑑定已經說了,我爸的死醫生沒有過錯。”
姑姑一聽就不幹了:“你美國大博士畢業,自然看不中這點小錢。可我缺錢啊,你爸是我哥,他賠了錢把給我啊!”
不提這個還好,謝正軒自問自己的素質還不至於在這樣大庭廣衆之下與她激烈爭吵。可是提到把錢給她,卻是再也忍不住了。
“我爸和我媽結婚25年,家裡沒用過他一分錢,他工資全貼補給你們家。活着的時候也就罷了,我和我媽不在乎,可他死了你們還把他當搖錢樹!”
“我爸的遺產早分割完了,他這輩子就留下那麼一套房子,我不要,全給你們。城中心的學區房,值900萬,你們還不知足嗎?”
人羣中有人倒吸一口氣,有人竊竊私語。900萬,正常工薪階層全家一輩子不吃不喝也攢不下這些錢。
姑姑就怕謝正軒提這個,氣焰一下子就低了下去。
謝正軒脾氣卻上來了,這幾天憋在心裡的氣無處發泄。
“還有高空墜物把我爸砸死的那家人賠的幾十萬,我也一分沒要,全給了你。”
“我告訴你,別說我不可能找醫生賠錢,就算賠了錢,也一分都不能再給你們。”
“你們家賭博把房子賭沒了,就算睡馬路也再跟我沒關係。”
一聽房子,姑姑確實理虧,不敢再繼續讓謝正軒說下去,轉轉眼珠話鋒一變。
“我又沒說把錢給我,我這不是幫你要錢,給你娶媳婦嗎?”
陳敏聽了,實在忍不住,衝那女人冷笑出聲:“真好笑,你沒去打聽打聽,你是在向誰要錢嗎?”
姑姑傻了,瞅瞅謝正軒,再瞅瞅站在一起的母子三人,脫口而出:
“向誰要錢?向你們要錢啊!”
“你聽好。”謝正軒一字一頓,“被你兒子一刀捅進肚子的女人,是我妻子;一刀砍過去,再也不能拿手術刀的人,是她哥哥。”
姑姑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是什麼情況?
謝正軒一向與姑姑家走的不近,媽媽去世後更是幾乎斷了聯繫。平時連電話都沒有一個,哪還能知道他什麼時候有了女朋友。
當年正軒爸爸死的慘,他一直在國外,身邊也沒有什麼朋友,連葬禮都沒辦,姑姑完全沒有機會見到翕如一家。
“你不能和她在一起!”姑姑猛的想起了什麼,“她說過,她不能生孩子了!”
當年沒有追究表弟刑事責任,但是要面對高額的民事賠償。不過官司雖然打到法院,她家名下卻一分錢存款都沒有,根本就無法執行。
“十年前我媽去世,這個醫院裡一大半的醫護人員都去送她,可是你們全家電話都沒給我打過一個。”
謝正軒回身拉過顧翕如,指着她:“是她,除夕晚上冒着大雪去湖邊找我,給我暖手,帶我回家。我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在哪裡?”
“是她,大學四年,我哭她陪我哭,我笑她陪我笑,我要去美國她送我走。這些年你們關心過我一句嗎?”
“你們有什麼資格不讓我和她在一起?”謝正軒眼睛通紅,步步緊逼。
“我告訴你,這輩子就算沒有孩子,我認了。”
“對你和你全家,我爸給你們的夠多了,你們沒資格再向我要東西。”
“你們傷我妻子,害她家人,我看在血緣份上不再追究,你們欠人家的錢我替你們還。”
“但是我和你們親緣已盡,不要再來找我,日後無需再見。”
謝正軒每說一句,手就用力一分,攥得翕如生疼。
“要是讓我知道你們還在找顧家的麻煩,別怪我不留情面。”
說完,拉着顧翕如穿過人羣就上了電梯。
……
顧昊如扶着陳敏,也跟在後面。
看謝正軒強懟那女人,陳敏心裡直呼過癮,剛纔的不快一掃而空,只覺得神清氣爽,走路連腰桿都挺得更直了。
顧翕如先送正軒回病房。下了電梯,看熱鬧的小護士紛紛散去,在他們身後指指點點。
都偷偷說,這男人實在是霸氣。
顧翕如心疼的拉着謝正軒的手,只有她知道,雖說平時不熱絡,但有血緣牽扯,斷絕親情關係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
“法院當年判他們賠多少錢?”
“39萬。一分錢都沒給。”顧翕如撅嘴,“你說,你姑姑怎麼那麼無賴啊?”
說着就見謝正軒拿出手機,按了幾下,給陳敏賬戶轉賬。顧翕如一把搶過來,“你幹嘛?”
謝正軒神色輕鬆:“我再幫他們一次,把欠的錢還清,以後就真的沒關係了。”
顧翕如氣得直跺腳,“我爸住院交費,我媽給你錢你不要,這次怎麼算得這麼清楚?”
“一碼歸一碼,這是替別人還的。”
顧翕如抱住謝正軒脖子,帶着些許哭腔:“正軒,我心疼。”
“給你媽錢你心疼什麼?那時候你還沒上班,肯定都是你媽出錢啊!”
顧翕如知道他故意打岔,破涕爲笑,捶着他的肩膀:“我是心疼你!你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