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軍軍營外五里地,一片開闊的空地上,許鴻忙活着指揮着軍匠們將大驢車上的牀弩擺放在了地上,幾名軍匠也已經開始將單獨的絞車與牀弩連接,數個隨行前來的操縱手也將上身的單衣脫下系要腰間,一副躍躍欲試的架勢,隨時都準備上絞車爲牀弩的弩弦蓄力。
“別急別急,又不是真的打仗,把弩箭卡緊了,箭槽一定卡緊了,不然沒法瞄準!”許鴻像是一個軍事家一般,圍繞着牀弩來回小跑着指揮衆人,不時的囑咐牀弩邊上的弩手幾聲,又突然轉頭衝着絞車上的士卒呼喝幾聲,不是嫌他們動作太快了,就是眨眼間又罵他們幾個沒吃飽飯。
隨着絞車上的士卒上身的肌肉都繃緊,絞車和弩弦都開始發出斷斷續續的‘咯吱’聲響,而許鴻也是恰到好處的擡起手臂衝衆人連連擺動,然後轉頭狠狠的瞪了一眼牀弩兩側的操縱手,厲聲呵斥兩人:“好了好了,看什麼呢?快點卡上,卡上!”
聞言,兩個操縱手就是一愣,隨即就連連點頭,用力的將弩弦固定卡在機牙上,然後兩人便向着一旁閃開兩步,同時將目光投向了牀弩後側的發射手身上。
發射手此時就站在牀弩後邊,而他的一隻腳卻輕踏在可以操縱牀弩發射的踏板上,只要他將腳用力的踏下去,弩槽表面卡住弩弦的機牙就會鬆開,而弩弦也會因爲突然的放力而急速回收,緊接着將箭槽內的弩箭射出。
“力哥,開始吧?”許鴻深深的看了一眼發射手,目光又在牀弩上打量一番,靜悄悄躺在箭槽內的純鐵製作的比大拇指還要粗上一圈的弩箭在陽光下散發着淡淡的幽光,卻又會在不經意間讓看到的人覺得異常刺耳,甚至是在忙碌的衆人大汗漓淋之際,還散發出一股似有似無的涼意。
特別是那被刻意打磨的極其鋒利的箭簇,寒光閃閃,讓人一眼看上去,竟然會情不自禁的打個冷顫。
“開始吧,我也是第一次見。。”丁力也沒有多想,只是在剛剛點頭答應之後,整個人就被身旁的秦墨用力的一把扯到了一旁,不等秦墨擡手製止許鴻,那邊早已迫不及待的許鴻就向發射手下達了命令:“放!!”
“嘣!!”
一腳踏下,在牀弩附近的衆人,包括許鴻在內都是整個身體激靈靈的晃了一下,在突然感到像是地動山搖之際,耳邊就響起了幾乎要刺破耳膜的破空之聲。
“嗖!!”
純鐵的弩箭在極致蓄力的弩弦推動下躥了出去,頓時在空氣中撕裂一條缺口,淒厲的破空聲雖然驟然遠去,可留在原地的衆人耳中卻是還殘留着陣陣耳鳴,毫無防備而且又沒有任何類似經驗的衆人只是在腦海中的嗡嗡聲中面面相覷,直到遠處響起一聲悶重厚實的響動之後,衆人才緩緩的將頭轉向遠處。
“測距,記得測距!”一手負責操辦牀弩事宜的許鴻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衝着身邊還愣神的助手喊了一聲的同時,整個人已經拔腿躥了出去。
見狀,丁力和秦墨相視一眼,兩人也擡腳跟着許鴻的腳步追了上去,而那些一手製造牀弩的軍匠們自然也是不甘落後,甚至其中還不乏有上年紀者,也是拔腿就追,唯恐自己落到最後,無法看到試驗結果的第一現場。
丁力和秦墨的身體素質自然是比許鴻這個柔弱書生要好過太多,兩人在第一時間衝到作爲實驗目標的樹林外側時,紛紛停下腳步愣在了原地,目光死死的盯着一顆幾乎是從中間部位向兩側斷裂的樹幹,甚至一時間都忘了去查看已經穿透樹幹釘在另一根樹上的純鐵弩箭。
“嘶。。”喘着大氣的許鴻感到之後,儘管覺得胸口已經很悶了,但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直至胸腔內憋滿空氣之後,許鴻才漲紅着臉擡手指向那破裂的樹幹,緩緩轉過目光看着丁力和秦墨,一臉的不可思議:“這,這威力也,也太大,太大了吧!”
“大!確實太大了!”丁力立馬點着頭興奮的迴應,轉頭向着牀弩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在心中大致估測了一下距離,然後就沉聲補充:“超過兩百五十步,這樣的距離還能有這樣的殺傷威力!這要是把樹換成人,這一箭過去,得把多少人串在一起?!”
“沒錯!我在戰場上曾經見過唐軍使用的牀弩!我見過一次,三百步的距離,唐軍的一支鐵弩曾經連續穿過五個人的身體,就算是第六個人,也是被鐵弩輕易穿過,只是因爲當時沒了力道纔會紮在地面,不過,鐵弩上已經掛着三具屍體了!”面色凝重的秦墨在一旁點點頭,爲丁力等人回憶起自己曾經在戰場上的真實經歷,雖然短短几句話說起來簡單,但秦墨的表情卻異常的嚴肅,而就連丁力和許鴻,面色也逐漸變的凝重。
這牀弩絕對是大殺器,光是剛纔看的以及從秦墨口中得到的消息,丁力就知道牀弩必然是守城利器,只要一想到高聳的城牆上佈滿了這樣的牀弩,連一里地之外的敵軍都能成爲牀弩的進攻目標,丁力就愈發的對許鴻剛剛帶人制造研究出來的牀弩多出幾分鐘愛。
雖然丁力還無法預料牀弩在攻城戰中的威力到底多大,但能夠用來完美的守城,丁力已經大爲滿意了。
轉眼間軍匠們和隨行的士卒就到了現場,看清之後無一不是驚愕萬分,而隨着許鴻的助手抵達,測量出的準確距離也出來了。
兩百七十二步,摺合約四百米多一點,在丁力和許鴻等人的點頭表示滿意下,一旁早就眉頭緊皺的秦墨突然搖着頭不滿的開口了:“太短了,距離太短了!我曾經見過的唐軍牀弩,射程至少是在四百步!”
“誒!咱們這是射中了樹幹,不然也不會少啊!”聽聞秦墨質疑自己的功勞,許鴻當即就不高興了,上前一步挺着胸膛一臉的不服氣。
“即便沒有樹幹,也不會超過四百米,不信的話,許參軍大可一試!”秦墨說話倒也不客氣,不過他也的確是針對實情,當即擡手指了指遠處的牀弩,同樣不甘示弱的迴應着許鴻。
“試,試試。。”許鴻自然是不服氣了,梗着脖子就要與秦墨打賭,卻突然看到平日裡與自己最爲熟悉的幾個軍匠都在紛紛向自己使眼色,心思敏捷的許鴻哪能不明白,當即心領神會,同時語調也驟然降低,晃了晃腦袋,一副不想計較的樣子朝秦墨擺了擺手,自我開解道:“就算不到又能怎麼樣?我們這些人也不是真正的行家,而且這也不過是個最初的試驗品,難道你就能保證,我們造不出四百步的牀弩?”
“不敢不敢,許參軍這話就重了!秦墨自然不敢有這份心思!”見許鴻率先示弱服軟,秦墨倒也不得理不饒人,而且也明白自己剛纔的話有些莽撞了,在迴應的同時,向着許鴻微微拱手致歉,這才讓許鴻和那一干敢怒不敢言的軍匠們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
“其實大家做的已經很不錯了,許鴻剛纔說的對,畢竟大夥不是從軍器監走出來的,能夠做出眼下已經算得上天大的功勞了,更何況大夥都沒有見過一張完整的牀弩!”這個時候也就該丁力出來說話了,笑着衝兩邊的人擺了擺手,還順便略微誇讚衆軍匠一番,隨後還不忘拍着許鴻的肩膀鼓勵道:“做的好,接着做,這種牀弩,咱們就得自己做!而且,咱們還得批量做!這東西好,以一當十輕而易舉!若是有地形優勢,以一當百都未嘗不可!”
“嘿嘿,那是自然!”許鴻在丁力面前也不做作,絲毫不謙虛的點着頭,一臉自豪的笑了起來。
又拍了幾下許鴻的肩膀,丁力笑眯眯的將目光轉向衆軍匠,擡手指了指原處的牀弩,又返身指了指釘在樹上的鐵弩,詢問衆人的想法:“至於這射程的問題,不知道你們可有什麼頭緒?比如從哪方面下手改進?是牀弩的問題,還是這鐵弩?”
“絞車的力度不夠!”丁力話音還未全落,一名軍匠像是急於表現一般就站了出來,但沒等他開口將詳細的理由說出,他身旁的一個同伴就擠上前來,先是朝丁力拱了拱手,又衝着前者投去鄙夷的一瞥,然後才沉聲說道:“將軍,依我看,應該是弩弦的材質,應該選取更好的弩弦,否則在蓄力方面,肯定是有一定欠缺的!”
“將軍,我認爲倒是鐵弩才需要更多改進!”話音剛落,再一名軍匠上前兩步將兩名同伴擋在身後,朝丁力重重抱拳,朗聲提議:“應該在鐵弩的重量重心以及尾翎,包括箭簇上找原因!因爲剛纔的鐵弩射出的軌跡,明顯與預先的偏離太多!”
說着,這人伸手向着衆人南邊一指,然後繼續補充:“將軍請看,我們預先瞄準的目標,已經距離此處超過三步!若是單單射程增加而不改變這一錯誤,恐怕即便是射程達到四百步,等到了戰場上,我軍的牀弩也無法準確的命中目標,甚至還會成爲敵人嘲笑的把柄,近而同樣會對我軍將士的士氣造成不好的影響!”
“哦?”丁力微微一愣,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中年工匠竟然會有此等見識,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對方的同時,緩緩點頭輕聲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回將軍!小人墨陽!”中年工匠再度抱拳,垂頭朗聲回答。
“好名字!這鐵弩的問題,日後就由你一手操辦了!有什麼困難,儘管找許參軍解決!”丁力眼中流光轉動,微微點頭笑着叫好,轉頭衝着許鴻使個眼色,然後又打量着其他那些眼中透露着濃濃嫉妒的紅眼軍匠們,又搖着頭嘆道:“其實不管任何時候,能夠看到找到的問題都是最好解決的,唯一最難的,就是根本無法找到或者不想找到的自身問題!”
“你們之間如果能沒有私心而作爲一個緊密合作的團隊,我想,四百米的牀弩肯定不會把你們難住!加油吧!我相信你們!四百步的牀弩,真的沒有那麼難!”無奈的看着衆人的丁力深吸一口氣,仰起目光看着遠處的南海軍軍營,眼中透出的卻是對未來的希冀,邊走邊向衆人毫無保留的說出了自己的感慨。
話音落下的時候,丁力已經走出了十多步遠,但丁力的身形卻是突然一頓,仰起手臂頭也不回的朝着身後的衆軍匠揮了揮,丟下一句讓衆人詫異萬分卻又分外驚喜的事情:“不過你們也放心,近兩天我會找機會幫你們弄一張唐軍的牀弩,到時讓你們好好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