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無處而歸的孤魂在稗草從生的荒野遊蕩。
粗糙的岩石邊,一顆老槐樹下,三人圍繞着樹根盤吃幹餅。
火堆旁插着三隻烤雞,夏天夜裡不冷不熱,但野外的溫度不適合人待,生火還是有必要的。
其中一人就是出行的羅義奭,連月的趕路和刺殺,讓他十分的疲倦,但爲了達成任務這些都不算什麼。
先是和第十盟取得聯繫,然後和狼爪以及第十盟的副盟主義刃匯合。
初步定下了聘金,然後將要暗殺排除掉的人列上名單,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三人並沒有分歧,而且對於羅義奭已經到達武道宗師境界也不稀奇,於老熟人來說,他們早就清楚羅義奭的情況。
現在的羅義奭是刑部的第三大捕頭,身份的轉變讓狼爪頗爲羨慕。
將義氣存留於心間的義刃有些不苟同,在心裡不讚賞拋棄兄弟教派的羅義奭。
摩尼教的情況他有所瞭解,出乎意料的便是護國公主狠辣的手腕,夜魘也死在了公主府。
但恩怨必須分明,儘管拿錢幫人賣命,沒有放過夜魘其實等於警告第十盟,再來犯依舊是這個下場,第十盟好歹是鼎鼎有名的江湖暗殺組織,義字當頭的義刃不會就此能善罷甘休。
但義刃有義刃的原則,在認知的範圍內,不義之事,自然不會去做。
“李適之已經自縊了,所以不贊同的我阻止了你們將其家族盡數滅口的事情,而且其留下的遺書便是希望我們能放過他的家人!江湖道義,第十盟還是講的!”
義刃掰下雞腿浸到鹽水中,掃視對面坐着的兩人,本來兩人打算滅其全族,但被他阻止了,因爲李適之爲了保護家人不受傷害而選擇自我了斷,不僅是明智之舉,更是義之舉動!
這一點取得了義刃的認同,所以纔會阻止狼爪和羅義奭準備滅家的打算。
在去宜春郡之前,他們殺了六名曾經和李林甫作對的貶官,包括全家數十名老小,沒有留半個活口。
消息提前的泄露,李適之纔會決定自縊。相當的精明,與其生不如死地毀在別人手裡,不如讓自己沒有痛苦離開,同時保護家人。
屍體已經檢查過了,確認就是原當朝宰相,服毒酒後自縊而亡。
“可是,二老大,咱們只管拿錢殺人,前面幾家都是那麼幹的,多舒服啊,一個不留,全部抹殺掉,這樣就沒有後患了。”
狼爪意外的看得明白,同時充滿獸性的眼睛裡倒映跳動的火光,對於被野獸養大的刺客來說,殺戮是他唯一的興趣愛好。
“羅兄,義某有一事請教,唔...摩尼教是你的立身之本,現在它覆滅了,你難道沒有半點感覺?”
義刃撕一口雞肉,帶着質疑問向羅義奭。
放下了雞肉塊,從布袋裡拿出幾個幹蒜頭,羅義奭並不着急回答,反而先剝起了大蒜。
“我啊,哪裡適合生存就待到哪裡去,摩尼教不過我生存的地方,現在我生存的依靠便是右相,審時度勢還是很重要的,只有這樣才能在紛亂中長久的活下去。”
像是不滿意地咂了一下舌頭,義刃收回了目光,義利不兩立,只有單純到剩下獸性的狼爪纔會覺得羅義奭和自己是同類,纔會成爲兄弟吧!
但有時候狼爪也意外的精明,特別是利益方面的事情,當初在大山裡遇到狼爪的時候,這個傢伙還是個小孩子,吃着生肉飲鮮血。
所以兩個怪物彼此認同並且相互吸引。
“二老大,二老大,接下來咱們去殺誰?”
狼爪拼命地咬着雞肉,一改刺客的冷峻與嚴肅,小孩子氣地詢問着,並且興奮到瞳孔縮小。
“似乎是聽說李適之死掉了,李白放出了豪言壯志,在長江南柯州等着我們呢!這傢伙自信心膨脹啊!不愧是白袍狂士!”
義刃迴應狼爪後如此評價道,緊接着補充自己的意見。
“不能大意,萬一是個殺局,不利的是我們!”
羅義奭隨意地拿着短匕切割着肉塊,蘸些鹽水再開吃,“我贊同副盟主的話,小心使得萬年船!”
狼爪失望地哦了哦,沒勁地舔去嘴巴上的油膩。
然後,在長江南柯州頭,李白躺在小船上飲酒頹廢,心中頗爲懷念酒友八仙之一的李適之。
可惡的李林甫,可恨的江湖刺客!
李白在心中怨憤着,第一次感到人生就如水中波濤,完全沒有辦法受到控制,只能隨風而起,沒有方向的飄蕩着。
曾經在蜀中放牛的小太白回不去了,父親早已去世,剩下的痕跡不過是風化嚴重的幾塊殘垣,那是故鄉存在的證明啊。
曾幾何時,幫着家裡放牛種田的孩童,已經長大了,四十多載的時光,已是不惑之年,明明通曉世理,清楚人情世故,偏偏要像個孩子一樣任性着。
他記得小時候無知地調戲過縣令家的妻室,坐在牛上溜進明府家後院,拿着一卷經書,裝模作樣地念詩,然後做了一首詩把在樓臺上休閒的明府妻子調戲了...
最後被明府追了幾條鄉道,愣是被他逃走了,還得感謝那頭老牛腳程快。
父親也因爲這種事情而去明府那裡道歉,最終榮獲了頑皮劣童的稱號。
想到這裡,扶住船邊站起來,李白頭有些昏沉,但還不至於立刻倒下,等了十幾天,那羣傢伙應該還沒來。
說實話,他又一次任性了,戰勝三名宗師級別的對手,完全是自負的表現。
只是醉酒劍技達到宗師地步的自己,怎麼可能一對三並且取勝。
拍拍懷中的長劍,準備再度躺下的時候,一股凜冷的殺意從船底爆發,就像夜行在林間被狼羣盯上般不寒而慄。
驚醒過來後立刻站起來,而原本躺着的位置也被三道尖銳鐵爪刺破了。
噗地江面暴起兩朵水花,義刃和羅義奭朝醉酒立於船上的李白截殺而來。
水花四濺的那一刻,長劍犀利出鞘,橫徹天地的江面倒映出一副殺影圖畫,硬生生將一股悲涼赴死的意境重重渲染而出。
時間往前推。
在頒佈武月綾招婿的敕旨後,時隔一年多,荊州城。
這則消息先是如重磅炸彈一般在顧仁義的耳邊炸開,因爲確定了,名字沒有錯誤,模樣也絲毫不差,顧家的商人已經在長安西遊記酒樓看到過護國公主的真容。
顧及對方身份的原因,同時爲了不讓顧家受到懷疑,那名掌櫃只是在遠處靜靜地觀看着護國公主,那份姿態,完全和第一次見到時不同,儘管可以確定就是荊州城外十里村倖存者小女子武月綾,但那份上位者的從容和自信,讓這位掌櫃決定不能貿然接近。
而且此刻滿城風雨,契丹王的投誠讓緊繃着神經的長安百姓更加難以喘息,現在大明宮擊鞠也剛剛結束。
同時把這份消息傳遞迴了荊州第一大商賈顧家,讓家主做決定。
但顧毅首先考慮的是兒子的態度,畢竟顧仁義心中時常掛念這位阿妹,兒子年紀已到該成家的時候,卻沒有成家的意願。
如此的情況,作爲家主的顧毅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這份消息應該能徹底斷絕仁義的念想。
但陸子季究竟如何想的,他就沒必要在意了。
得知了這件事情的顧仁義,將如何才能成爲公主的駙馬條件悉數告訴了知己陸子季。
陸風在心中默唸着阿妹的名字,此後守孝苦讀的枯燥生活中,他時常對天默問:月綾阿妹,你還是以前那個阿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