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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要有理想,屠戶也是一樣,當屠戶有了發財的理想,他就不再是屠戶,而是一個想發財的屠戶……
話沒錯,怎麼說都說得通,略有廢話之嫌,不過錢夫子不敢反駁,站在李素面前連白眼都不敢翻。
斬殺十三名官員的事,錢夫子自然是聽說過的,那天西州集市的圍觀人羣裡,其中就有他,事情的全程都看在眼裡,然後,他對李素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種恐懼心理。
是的,恐懼,大晚上走夜路莫名其妙遇到一隻青面獠牙的惡鬼的那種恐懼。
以前在大營裡見過一次面,錢夫子對李素頂多只算是敬畏,敬畏的並不是李素這個人,而是他的身份,四品官位,縣子爵位,頂了天的人物,必然很得大唐皇帝陛下的寵愛,不然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怎麼可能爬到這個位置?
直到十三名官員的人頭落地,鮮血飛濺時,錢夫子站在人羣裡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渾身毛骨悚然,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從那天起,錢夫子對李素便感到無比恐懼了,恐懼的不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這個人,這個十多歲的少年娃子,有着與別的少年絕不一樣的狠辣與冷酷,以前的觀感完全顛倒過來了,能在十多歲封官賜爵,想必靠的不僅僅是皇帝的寵愛,而是……這個人,有能力有本事坐到這個位置上。
錢夫子當即便決定,以後一定要死死抱住李素的大腿,死都不鬆手,倒也不是爲了自己的富貴,而是當初被斬的十三名官員,究其根本,是他老老實實一五一十交代出來的,不抱緊李素的大腿,他大概活不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打算,儘管小人物看得並不長遠。可他們的每個想法都是精打細算的,錢夫子當初不要李素送的錢財,存的也是這個心思,錢財很重要。但抱大腿更重要,能抱住大腿的屠戶纔是有理想的屠戶。
這個舉動無疑也獲得了李素的欣賞,當初若錢夫子拿了錢財,那麼,二人之間的買賣結束。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錢夫子拒絕了錢財,說明這人比普通的小人物強一些,那麼,此人可堪一用,李素不介意送他一場比錢財更重要的富貴。
所以李素今日叫來了錢夫子。
“屠戶過的啥日子?”李素好奇地看着錢夫子:“每天都要殺豬宰羊嗎?”
錢屠戶苦笑道:“官爺莫取笑小人了,這樣的荒涼邊城,哪裡有那麼多的豬羊讓小人殺?小人隔十來天才動一次刀子,城裡有集市,每月逢初一和十五。有南邊的吐蕃人和北邊的突厥人送來羊羣,也不多,一次十幾二十只,那些人賣羊,皮毛是要割下來還給他們的,他們拿回部落給族人硝製衣裳,剩下的肉和下水用來換糧食和酒,有時候也換兩個壯實的奴隸或標緻的胡女。”
李素笑道:“吐蕃和突厥都不算太富裕,他們賣羊換糧食尚可,換胡女和酒。未免有點不實際吧?”
錢夫子露出標準的大唐特色的歧視嘴臉,以一種高傲的俯視姿態,傲然道:“誰說不是呢?要說這些猢猻也挺勤勞的,圈養放牧個個豁了命出去。可卻太不會過日子了,部落飢一頓飽一頓的,能養活一家算不錯了,可酒癮卻特別大,大老遠趕着羊過來換了錢,城裡灌半斤馬尿就犯糊塗。剛換來的銀錢又拿去換酒,見着奴市裡正在發賣的胡女就兩眼冒光,死活非要賣兩個回去,第二天酒醒看看錢花完了,一個個排着隊在城門口一邊哭一邊抽自己嘴巴子,活該……”
李素饒有興致地道:“商人呢?商人在咱們西州城裡如何花錢?”
錢夫子撓撓頭,道:“官爺可問難小人了,尋常商人可不敢進咱們西州,通常都是路過時補充糧水馬上上路,偶爾有幾個與刺史府官員交好的商人暫住城裡,也沒見他們有什麼花銷……”
說着錢夫子苦笑道:“城裡一清二白,總共也就十餘口水井和一些賣草料麩麥,粗布衣裳的鋪子,還有就是幾家簡陋破敗的酒肆,商人們有錢也沒處花去啊。”
“青樓妓館,戲班雜耍……這些都沒有?”
錢夫子搖頭:“城裡百姓窮苦,商人害怕官府盤剝而不敢入,您說的這些若開在西州城裡,不合宜的。”
李素不死心地問道:“賭檔呢?”
錢夫子愕然:“何謂賭檔?”
“賭檔就是專門賭錢的地方,你們平日閒着沒事不賭錢嗎?”
“賭啊,可從來沒聽說有專門賭錢做耍的地方,怕是連長安都沒有吧?權貴人家消遣多,鬥雞,馬球,蹴鞠,百戲,下棋等等,窮苦百姓也就玩一下藏鉤和樗蒲(一種棋類賭博遊戲),樗蒲或可帶點彩頭,不多,贏了的人勉強打半斤劣酒喝,除此再無其他。”
李素笑得很開心:“既然西州城裡缺這些東西,你可以來做啊……”
錢夫子驚愕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來做?”
“嗯,你來做。”李素的語氣漸漸變得堅決,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意味:“開賭檔,開青樓妓館,開百戲臺,開棋院,再開一個鬥雞館,總之,我要讓西州城熱鬧起來。”
錢夫子呆呆地看着李素,一臉茫然。
“回神!”李素猛地抽了他一記,沒好氣道:“瓷嘛二楞的樣子,能不能辦事?不能辦趁早說,我找別人去。”
錢夫子一個激靈:“能辦!您怎麼說小人怎麼辦,不過……城裡置這些館啊院啊的,誰來消遣啊?”
“當然是商人,有錢的商人。”
“城裡沒商人……”
李素淡淡地道:“城裡很快就有商人了,而且會越來越多,要把商人留在西州,除了有足夠吸引他們的利益,還要有讓他們痛快花錢的消遣,未來的西州不僅是大漠邊陲的物產中轉站,也是吸引無數商人的銷金窟,青樓,賭檔。戲臺,鬥雞等等,大筆的銀錢如流水般在西州城裡流淌,不知不覺。一座荒城便會繁榮起來。”
李素說了一大通,錢夫子卻聽得似懂非懂,使勁撓着頭道:“您要小人做些什麼呢?”
“首先,要在城裡圈地,蓋房。”
錢夫子苦着臉道:“可是……錢呢?”
“昨日城裡來了幾位商人。這事你知道吧?去找他們,就說是我的意思,錢嘛,讓他們先墊出來,算是烈酒的預付金,你跟他們說,他們會懂的。”
錢夫子想了想,終於明白了李素的意思,神情不由興奮起來:“您的意思是,小人從此以後幫您在西州開這些賭檔。妓館,戲臺什麼的?小人以後是人上人了吧?”
李素點頭笑道:“不錯,以後城裡這些買賣交由你來打理,不過人上人暫時還談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商人,錢夫子,醜話說在前面,我選中你來辦這件事,是因爲你是本地人,勉強算是城狐社鼠一類的人。心眼活,手腳快,能知人所不知,爲人所不爲。城裡未來開的這些買賣不屬於官府,而是屬於我本人,所以,你不要跟我玩弄心眼,也莫壞了我的名聲,若被我聽到你仗着我的勢欺壓良善。呵呵……”
李素沒說話,只朝他呵呵一笑,亮出兩排森森發亮的白牙。
錢夫子猛地打了個冷顫,臉色頓時就白了。
他也是久經江湖的老油子,不至於被嚇唬一下就變了臉色,可是李素不一樣啊,城裡集市空地上的血腥味至今還沒散去呢,眼前這位心思詭秘莫測的少年官員說殺人可真是會殺人的。
“小人一定本本分分爲官爺效力!”
打了一棒子,李素很快扔出了一顆甜棗,笑眯眯地道:“你爲我辦事,只要本分老實,我也不會虧待你,將來城裡的買賣店鋪越開越多,商人也越來越多,你發財的日子也指日可待,將來人人叫你一聲錢掌櫃,總比你殺豬宰羊要高大得多,日後我若被陛下宣調回長安,你也可以跟着我回去,在長安城裡混出個名聲,只要你忠心盡力,將來說不定我還會在陛下面前保舉你做個巡城小吏坊官什麼的,你也算吃上皇糧了,好教你妻兒老小跟着沾沾光,你說呢?”
“小人,小人……願爲官爺效死!”錢夫子興奮得打起了擺子。
前一句“效力”,後一句“效死”,改了一個字,意思卻大不一樣了。
沒錢怎麼辦?只能空手套白狼。
李素如今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空手套白狼,一文錢不出,卻把大事給辦了。
雖然活了兩輩子,可是規劃一座城池這樣的大事他卻從未做過,對着地圖癡癡怔怔看了好些天,才做出了對西州的近期和長遠規劃。
近期最迫切的事是練兵募兵,招商掙錢,修繕城牆,而長遠的規劃,則是逐漸打下銷金窟的基礎,城裡該有的娛樂都要有,讓商人們進了城便不想再走,最好把錢都花得精光,回去賺了錢以後再來花銷,商人多了,貨物自然也多了,錢與貨的流通也快了,從中原到西域諸國的物產皆在西州匯聚,然後再從西州發往四面八方。
這便是李素對西州的構想,他要把西州變成一座集娛樂和商業高度繁榮的沙漠明珠,成爲連通中原和西域諸國物產的一箇中轉站。
前世有一個名叫美國的國家,那個國家有個城市,也建立在沙漠上,後來成了世界聞名的娛樂之都,那個城市名叫拉斯維加斯。
李素也要建一座大唐版的拉斯維加斯,當然,不可能真達到那個繁華的程度,但有它的十分之一繁華,這顆沙漠裡的明珠便會名動天下。
…………
…………
西州城裡只設有一座破舊的館驛,館驛很小,佔地兩畝左右,跨進搖搖欲墜的大門便是兩排矮小的夯土房子,論居住條件,實在簡陋之極。
包括那焉在內的六位商人便住在這座館驛裡,從城外騎營離開後,五人便被那焉領到館驛裡安頓下來。
幸好商人們走南闖北,吃的苦數不勝數。有時候領着商隊錯過了宿頭,索性便在荒郊野外搭起帳篷,湊合也是一晚。所以對西州館驛的簡陋破敗樣子,大家也沒有什麼挑剔。他們出門在外是爲了賺錢,而不是享樂。
一頓簡單的晚餐過後,幾位商人自然便聚在一起談天說地,互通有無,六人其實並不熟悉。可聊天卻從無冷場的時候,每個人都是熱情洋溢,滿臉真誠,這也是商人的基本素質,不管跟什麼人來往,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和他建立起最深厚的交情。
這個年代的商人還是很純樸的,做買賣都很實在,真正的以誠信爲本,除了關鍵性的秘方,別的事情基本也不藏私。有什麼說什麼。
商人們聚在一起後便開始各自說起走南闖北經商的經歷,奇異的,高興的,憤怒的,或許還有幾樁提起來眉開眼笑的豔遇,總之,聚會聊天的氣氛很熱烈。
那焉一直露着笑臉,說話並不多,只是靜靜聽着衆人的閒侃。
最後聊到此次西州之行,關中商人龔狐沉默片刻。忽然扭頭望向那焉。
“那焉兄臺,愚弟知你是龜茲人,但來往西域多年,玉門關內外的龜茲商隊。我等皆有過聽聞,今日那位西州別駕說的釀酒作坊,還有派兵保護商隊之事……可靠否?大家皆是商賈同脈,還望兄臺不吝賜教。”
說完另外四人也同時望着他。
商人的疑心病其實都不輕,一筆投資砸下去之前,首先考慮的是風險問題。風險大過預期,再大的利益都不敢插手,而西州這座城池對他們來說並不熟悉,他們也很想知道這次砸下錢後的風險到底有多大。
五雙目光同時投注到自己身上,那焉仍是不慌不忙,沉穩得很。
“既是商賈同脈,當知當斷不斷的弊處,做買賣憑的眼力和決斷,可不可靠你們自己有數,問我一個外人有何用?”
五人一齊笑了笑,話說的是正理,可是……大家心裡其實都不踏實,畢竟西州這塊餅多香多美味,也只是李素一個人畫出來的,真實的大餅他們還沒見到呢。
也只有那焉在西州城裡住得最久,所以衆人才會想到請教他。
誰知那焉也是隻老狐狸,不鹹不淡地回了幾句廢話,話裡半點乾貨都沒有,倒教衆人愈發不踏實了。
熱烈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五人有一種自討沒趣的悻然,然後各自沉默不語。
沒過多久,五人中有一位胡商忽然臉色一變,衆人雖然沉默,可也都在時刻注意旁人的表情,胡商臉色不對,馬上被大家發現了。
“古扎兄何事變色?”龔狐第一個開口問道。
這位名叫古扎的胡商還是比較厚道的,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今日李別駕送咱們出大營,當時我落在最後,隱約聽了幾句值守轅門的騎營將士的議論……”
衆人挺直了身子,道:“他們議論何事?”
古扎揉了揉鼻子,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關中話,慢吞吞地道:“不知我有沒有聽錯,其中一人說最近李別駕操練將士太勤,以往三日一操,現在改爲一日兩操,似乎有點抱怨的意思,另外一位火長模樣的人大聲訓了他幾句,說你知個甚,咱們馬上要與敵軍接戰了,臨戰前不勤操練,戰陣上死了都活該……”
古扎緩緩環視衆人,道:“當時我走得很快,模模糊糊只聽到了這兩句,關中話我或許說得不利落,可聽還是聽得懂的,本來沒太把這兩句話放在心上,可……咱們要往西州投的錢財畢竟不是小數,心裡難免不踏實,然後……我就突然記起了這件事。”
衆人臉色頓時也變了,每個人陰沉着臉不出聲。
對商人來說,最害怕的莫過於戰爭了。
戰爭無非勝與負兩種結果,大到王朝更替,小到城池易主,倒黴的不僅僅是百姓,也包括商人。
一盤遊戲,大家玩得好好的,忽然間這個遊戲換莊家了,換了個人上來主持遊戲,既然換了人,那麼以前立下的遊戲規則自然會有變化,這些變化掌握在新主人手裡,以前擁有的東西,新主人說不是你的,那麼它就不再是你的。
除了那些心眼靈活,手眼特別通天的少數商人能在亂世中牟取巨利之外,尋常的商人們對戰爭從來都是非常顧忌的,戰爭意味着破壞,破壞城池的同時,也破壞了他們的店鋪,家產,囤貨以及一切。
若西州即將面臨戰爭,甚至城破易主,他們在西州城裡砸下的巨金,還是他們的嗎?
此刻商人們陷入了猶豫。
ps:大章大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