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嚇是強權最**的表現,沒有任何遮掩,撕下所有道德的外衣,就像放學後被不良少年堵在死衚衕裡的小學生,掐着脖子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因爲我拳頭大,所以趕緊把零花錢全交出來。
今日東郊校場演武差不多也是這麼個意思,大唐在向所有異國鄰邦的使節展示實力,不打你不罵你,只亮出砂鉢大的拳頭,就問你怕不怕?怕不怕?
異國使節們確實很怕,右武衛將士還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站在校場中央,使節們的臉色已有些蒼白了。唐軍的軍威陣容令人凜然生懼,彷彿自己面對的是一股無堅不摧的力量,世上的一切堅城固壘在他們的鐵蹄下都能輕鬆被碾壓成齏粉。
祿東贊在冷笑,別人害怕唐軍,吐蕃並不怕,不可否認唐軍確實強大,但吐蕃也不弱,兩國曾經有過交戰,事實證明大家的實力半斤八兩,不相上下。
此刻他大概清楚了,今日唐軍演武,其實針對的就是吐蕃使團。不僅僅是因爲祿東贊這些日子上竄下跳壞大唐名聲,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數年前鬆州之戰後,兩國偃旗息鼓,吐蕃主動遣使表達善意,李世民欣然接受來自吐蕃的善意。
可是國與國的關係不像小孩子打架,打完說一聲和好也就和好了,兩國關係其實到現在都保持着微妙詭譎的關係,“友好”二字被兩國翻過來覆過去說了無數次,事實上兩國也確實做出了一些傳遞和平友好的舉動,然而,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兩個毗鄰的國家都很強大,便成了天生的宿敵,有意無意的,兩國間仍存在着許多敵意和戒備,一些表面上的友好善意終究是表面的東西,做給自己看,做給外人看,敵意卻是永遠無法消除的。
這次的東郊演武爲何針對吐蕃使團,大抵也有這麼一層深意在裡面。示威也好,震懾也好,表達的便是恩威並施的意思。
…………
主持此次演武的是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這人也是當今名將之一,曾是李建成的心腹將領,李世民動玄武門之變時,在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等已授的情況下,薛萬徹領兵瘋狂反撲玄武門,打得一干秦王府從龍老將手忙腳亂。
後來薛萬徹見收復玄武門無望,轉過頭又攻打秦王府,抄李世民的老窩。李世民大驚失色,急忙回軍馳援,卻仍無效果,差點被薛萬徹攻佔了秦王府,殺盡李世民一家,直到後來尉遲敬德拎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級陣前示衆,薛萬徹所部這才軍心潰散,功敗垂成,一場幾乎已經成功的政變,差點被薛萬徹一人扭轉了結果,足可見其人本事非凡。
兵敗之後,薛萬徹率殘部逃竄至終南山,李世民念其本事凡,多次派人勸降,薛萬徹這才歸降了李世民,被委以重任。
這是一位有着傳奇經歷的名將,領兵打仗的本事委實不凡,李世民曾將他與李績,李道宗三人並列,對薛萬徹統兵的能力,李世民曾有過評價,言曰:“萬徹非大勝,即大敗。”
這句評價有褒也有貶,說明薛萬徹與敵交戰的優點和缺點同樣突出,頗具爭議,但不可否認,薛萬徹確實是貞觀年間少數幾個能稱之爲“名將”的人之一。
今日的校場演武,薛萬徹作爲右武衛大將軍,自然當仁不讓的指揮全局。
一名校尉從隊伍中匆匆跑出,到薛萬徹面前站定,薛萬徹一言不,只遞給他三面令旗,分別是紅黑白三色,校尉接過令旗後行禮,轉身跑到隊伍前端。
薛萬徹扭頭面無表情地看了祿東贊一眼,見李素正含笑看着他,薛萬徹嘴角微微一扯,算是打過招呼,然後朝校尉揮了揮手。
校尉領命,忽然高高舉起手中的黑色令旗,小小的旗幟迎風獵獵招展。
“列陣——”校尉力竭聲嘶地大喝。
空曠寂靜的校場上,校尉的命令仍在悠悠迴盪時,轟的一聲巨響,右武衛四千餘將士身形涌動,潮水般分散開來,又迅聚集成一塊一塊的方陣,陣型嚴密合縫。盾手列前,橫刀其後,再往後便是長戟和陌刀隊,方陣的左右側翼,兩千名騎兵不知何時從校場外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在側翼迅彙集成陣,蓄勢待。
整個陣型幾乎在幾個呼吸間便完全佈置成型,隊伍的最後,卻有一隊不知兵種的一個小方陣,約莫五百來人,這些人的手中並未帶任何兵刃,肩上卻斜挎着一個黑色的布包,布包鼓鼓囊囊的,裡面不知裝着什麼。
既然是演武,自然要有假想敵,校場的北端早已搭好了一座圓形尖頂的石堡,唐軍方陣的中軍正面恰好正對着那座石堡,這座石堡便是唐軍今日演武的假想敵,很顯然,今日是攻城戰。
異國使節們不明覺厲,但吐蕃使團成員的臉色卻已分外陰沉。
很有意思的事,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吐蕃使團卻比誰都清楚,那座石堡便是吐蕃境內的標誌守禦堡壘,吐蕃國土甚廣,因爲是高原地帶,所以地廣而人稀,境內每隔百里左右便建有一座石堡,不僅用以抵禦外敵和可能生的本國百姓造反,同時也充作驛站之用,舉凡傳遞書信,換馬,本國貴族路途食宿等等,皆在石堡之中。
今日唐軍演武,竟在校場建了一座吐蕃石堡,其用心簡直昭然若揭。
吐蕃人脾氣普遍暴躁,當時便有人炸毛了,重重一聲怒哼便待出來與唐國人理論,誰知祿東贊卻橫臂攔住了,含笑微微搖頭。
胸襟寬廣者不止是唐國君臣,吐蕃的大相也不落人後,大唐與吐蕃的關係本就是貌合神離,表面高喊和平友好,實際互相戒意頗深,對這個事實,兩國君臣彼此心裡有數,今日校場上的這座石堡,無非只是撕掉了那層可笑的友善外衣而已。
異國使節們只注意到唐軍威嚴肅殺的大陣,一臉蒼白地交頭接耳,敬畏莫名。而祿東讚的目光卻死死盯在方陣最後那五百來人身上,更具體的說,盯在那五百來人身上挎着的布包上面,深情若有所思,旁邊的吐蕃副使拉扎俯下身,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祿東讚的臉色隨即突然一變,變得越來越難看了。
很顯然,吐蕃人對這支看似神秘的隊伍並不陌生,當年鬆州城下,吐蕃人領教過這支隊伍是何等的可怕。
列陣完畢,執旗的校尉換了一面紅色的小令旗,令旗高舉,迎風猛地朝前一揮,厲聲暴喝道:“攻!”
側翼騎兵先動,策馬朝石堡飛馳,兩支騎隊如兩條蜿蜒盤旋的黑色巨龍,一左一右很快到了石堡前,然後左右分兵,朝石堡後方直插而入,石堡周圍佈置的拒馬,木柵欄等障礙物也被路經的騎兵順手一擊,障礙頓時被清除。
隨即中軍緩緩動,前方執盾,並排朝石堡正面衝鋒,後方橫刀和長戟亦步亦趨緊緊跟隨,而陌刀隊則扛着二十多斤的長柄大陌刀,不慌不忙走在最後,與前隊相隔十餘丈。
那支五百餘人的神秘隊伍則飛快越過陌刀隊的方陣,跟在長戟隊伍後面,當前方中軍隊伍已將石堡外圍所有障礙物清除之後,中軍彷彿一塊被撕裂的綢布一般,忽然朝左右兩側迅分開,中間讓出一塊偌大的空地,五百餘人的神秘隊伍恰好便處在空地正中間,前方地面空出來以後,五百餘人斜挎布包迅上前,從布包裡掏出一個黑乎乎的陶罐,扯開腰側懸掛着的一個小竹筒,竹筒內是一支燃燒着的粗香頭,香頭湊進陶罐,點燃了引線,嗤地一陣白煙升騰而起,隨即五百人動作整齊劃一,猛地暴喝一聲,冒着煙的陶罐奮力朝石堡扔去。
轟轟轟!
一陣陣巨響地動山搖,石堡籠罩在黃色的硝煙和黃塵之中,只見一團模糊的輪廓。許久之後,硝煙塵土散盡,石堡外表已然處處斑駁,眼見已受到了重創。
五百人再次從布包內掏出一個黑色的小陶罐,點燃之後奮力擲去,轟然巨響聲裡,硝煙和黃塵再次瀰漫石堡周圍,可是這一次,硝煙裡已見不到石堡的輪廓了,待到硝煙散盡,石堡已不復存在,地上只有一堆堆被炸裂的石塊,橫七豎八佈滿一地。
兩輪轟擊,石堡在衆目睽睽之下化作一片廢墟,下場悽慘。
異國的使節們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有宗教信仰的使節們紛紛跪在地上,面朝石堡方向行大禮,也不知是在拜神還是拜那個比神還厲害的小陶罐。使節人羣一片混亂,驚呼聲讚歎聲,還有被巨響嚇哭的哽咽聲此起彼伏。
祿東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那片仍然飛揚着硝煙的廢墟彷彿在無聲地冷冷地警告着他,大唐如今的軍隊戰力,早已非鬆州之戰時可比了。
渾身氣得微微直顫,祿東贊扭過頭瞪着李素,怒道:“李素,貴國今日演武,究竟意欲何爲?”
李素眨眨眼:“演武啊,請祿兄和各國使節們看看大唐如今的戰力,讓大家對大唐的天可汗陛下有信心,我們大唐絕對有能力維護天下和平,這個‘天下’,自然包括大唐本國以及諸多欽仰大唐的友好鄰邦……吐蕃也算欽仰吧?貴國贊普一直心慕大唐公主呢……”
祿東贊氣結,指了指李素:“好,好得很!今日領教貴**隊風采了,老夫受教!”
說完祿東贊轉身便走,吐蕃使團也跟着祿東贊離開了校場。
李素急忙追上前道:“祿兄別忙着走呀,接下來還有重頭戲呢,我軍高地攻堅,陌刀手上陣,簡直高.潮迭起,回味悠長,不可不看啊……”
祿東贊卻頭也不回,腳步愈快了,怒氣衝衝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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