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二月正是農忙時節,如果因爲要給皇嗣舉行慣例而耽誤了農時,從而影響了農戶的收入,朕於心何忍?”蕭瑀說:“陛下,合適的日子一去不再來。”皇上說:“身爲人君,要以百姓的生計爲最大,如果因爲爭取吉時,而讓很多人沒有辦法及時把種子放到地裡,這是萬萬不可以的,農耕是天下之本。”因爲皇上的堅持,蕭瑀只好請人另則吉時。按說皇上如此決策無可厚非,可當時的朝臣反應卻不是如此。在很多人看來,幾家農戶的收入會不會被影響,根本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之內,他們真正在意的是皇嗣舉行冠禮能不能趕上吉時,這些人認爲皇上如此輕視皇嗣的傳冠禮,本質上是皇上不喜歡皇嗣本人。這樣的猜測並非空穴來風,有人就這件事情找到了皇后,希望皇后可以幫忙遊說皇帝,皇后說:“你們都是穿着官服的人,是萬綠叢中一點紅,怎麼可以聽信道路之言,二去疑心主上。”
長孫無忌說:“皇后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皇上就是想改變主意也不可能了。”房喬說:“其實這件事情未必就對皇嗣不利,的確因爲遷就農時而導致冠禮沒有辦法及時舉行從而讓皇嗣的威嚴受損,但正因爲如此,又可以展示出皇嗣的一片愛民之心。”長孫無忌看着李靖,李靖點點頭說:“既然陛下已經決定了,我們執行就是了,如果事事都跟陛下爭執,朝廷還要不要做事情呢?”魏徵說:“話可不能這麼說,如果陛下說什麼我們都跑去執行,那麼百官與牛馬有什麼分別?”馬周說:“皇嗣的冠禮是大事,百姓的生計也不是小事,皇上之所以如此安排,就是爲了讓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心中是有百姓的。”長孫無忌因爲牽涉其中不方便出面,就希望朝臣當中有人能夠替皇嗣出頭,魏徵說:“我們之所以要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不是爲了去跟陛下爭執,而是要讓陛下知道皇嗣的事情也是大事,也觸及到了天下的根本。”
李靖說:“皇嗣的確關係到天下的根本,如果由此便以爲關於皇嗣的一切都牽涉到天下的根本,竊以爲這種說法極不妥當。與皇嗣的慣例相比,百姓的生計就那麼不值得一提嗎?恕我直言,不惜犧牲百姓的生計而堅持要爲皇嗣舉行慣例,這種做法與人殉有什麼區別?”這話一出,長孫無忌勃然大怒,但他也只是瞪圓雙眼喘着粗氣而不好發作,房喬說:“這樣吧!到了御前我們就各自把各自的想法告訴陛下。”長孫無忌說:“你這是在和稀泥。”房喬說:“你你看我應該如何呢?帶着大家去向陛下進諫?”長孫無忌說:“我看你的心中根本就沒有皇嗣。”房喬說:“恕我直言,臣的心中沒有第二個天子,就如同天上沒有第2個太陽。”長孫無忌氣的面色通紅,他自認爲跟皇上是自己人,而他房喬不過是替人幫忙幹活的人而已,說:“你應該時刻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太入戲了。”
在朝中其實有很多人對房喬不滿,杜如晦還活着的時候,二人經常與皇上謀劃於帷帳之中,當時朝廷部的各項法令九成都是出自他們之手。杜如晦離開人世之後,大家都以爲房喬的時代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他能繼續位居要職,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爲有皇后在幕後支持他。長孫無忌在大多數情況下能夠表現的非常識大體,只有在極少數時候纔跟房喬發生衝突。但只要是在皇上的面前,他就不敢發作。大家來到御前,皇上說:“朕知道你們當中有人因爲朕決定年後舉行皇嗣冠禮而感到不高興,朕理解你們的心情,但這件事情不可更改。”魏徵說:“陛下錯了就是錯了,有什麼不能改的呢?”皇上說:“你這麼急着樹立皇嗣的威嚴意欲何爲?”
魏徵不爲所動,說:“臣這是爲陛下着想。”皇上說:“不見得吧!我看你這是爲建成報仇。”此言一出,衆人被嚇得臉色煞白,魏徵說:“陛下這麼說,臣無言以對。”皇上說:“請你記住了,既然你已經是貞觀朝的臣子,就應該多想想貞觀的事,想想怎麼造福百姓?怎麼調和陰陽?”聞聽此言,魏徵立刻把話搶過去說:“陛下時刻想着造福百姓,這是好事,但陛下也應該知道不調和陰陽也不能造福百姓,而調和陰陽有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就是各項重大的禮儀,應該選擇在合適的時機舉行。”皇上說:“因爲如此,朕才覺得皇嗣的冠禮不應該違背農時。”房喬說:“有子說‘禮之用,和爲貴,先王之道,斯爲美。’臣以爲地合大於天合,人合大於地合。”皇嗣說:“皇嗣就是未來的天子,天子對於天下百姓而言就是天,房先生如此貶低天的尊貴,就是圖謀對皇嗣不利,而讓社稷根基不穩。”
房喬說:“我並沒有貶低天的尊貴,更沒有對皇嗣不利。即便如你所願,皇嗣做了天子,我也不會改變說辭。”一聽這話,房喬不由得火冒三丈,說:“什麼叫如我所願?”房喬說:“你難道不希望將來繼承大同的人是當今皇嗣嗎?”這樣的爭吵終於激怒了皇上,說:“你們想要學習當年蕭瑀和陳淑達的樣子嗎?竟然在御前爭吵全無人臣之禮。”房喬趕緊跪倒在地,臉色煞白心裡怦怦的跳着。皇上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以後不許有人再提起它,否則嚴懲不貸。”事情似乎真的就這麼過去了,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當着皇上的面提起他。可私底下還是有人在議論它,這是因爲長孫無忌時刻把這件事揣在心裡,在他看來如果皇嗣在將來的某一天能夠順利的登上天子之位,那麼長孫家的地位也就得到了保障。他想的越多,越感到不安,這一情形被皇上注意到了,皇上說:“憑我們之間的交情,真不會少了你的富貴。”
書中大概已經不止一次指出房喬是一個雄心勃勃的人,他並不是只滿足於做一個寵臣,他希望自己的將來的某一天能夠主宰寰宇。按說有這麼大的想法,往往只有謀逆一條路可以走了。然而他仔細的衡量了自己的實力,已經確定此路不通。李綱的病情越來越沉重了,皇上時不時過來看望,與此同時也心急如焚,與房喬說:“李綱要是過世了,誰來接替他的位置呢?”房喬說:“以天下之大人才之多,一定能夠找到合適的人。”皇上搖搖頭說:“千金易得,良師難求。房先生曾經幫助過朕,朕想把皇嗣也委託給你,你覺得如何?”房喬說:“一家對臣如此的信任,臣自然非常的感激,只是有一件事曾不得不說清楚。”皇上說:“直說無妨。”房喬說:“臣以爲長孫國舅如果做這件事情興致會更高,再說彼此之間又是親戚,應該更好說話。”
皇上說:“朕一直把你視作是自己人,爲何你要自外於朕呢?”房喬說:“陛下明鑑,臣絕沒有這樣的想法。”皇上說:“如此說來,你是答應了?”房喬說:“長孫國舅賦有大才,現如今卻得了一個閒職,如果讓他負責教導皇嗣的話,他應該就不會覺得委屈了。”皇上說:“朕以後如果再問你這樣的問題,你只需要回答答應還是不答應就行了。”這一天皇嗣又來到了李綱的府上,皇嗣說:“父皇好像越來越不喜歡我了,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呢?”李綱說:“以後做任何事情,不要想着皇上喜歡或者是不喜歡,而要想一想自己做這件事情是對還是不對,對的事情就去做,不對的事情就不做,你父親是非常英明的一個人,你做任何事都會盡收他的眼底,只要你做的好事多餘不好的事,你的皇嗣之位就沒有人能夠動搖。”
皇后對自己的兒子也並非沒有任何憂慮,特別是對於那個李恪,此人長得越大越像皇帝本人,就連言談舉止都非常的像。這樣一個人成天在御前晃來晃去,怎麼會不出問題呢?好在他的母親楊淑妃對此警覺性非常的高,他反覆的教導兒子,不要去刻意的模仿你的父親,要不然就會有殺身之禍。李恪說:“自認爲我在各方面都強過當今皇嗣,母親爲什麼對我沒有信心呢?”楊淑妃說:“你看起來跟皇上的確有幾分相似,但你要知道相似並不等於就是一樣的,有幾分相似,實際上可能相差很遠。還有一點你要知道,你不是嫡出的皇子,你的母親還是隋朝的公主。皇位就算是像雨點那麼多也不會落到你的頭上,我不指望你去建功立業,只希望你兒孫滿堂、平安到老。”李恪是一個非常孝順的人,所以只要有時間,他都陪着母親。絕不會像皇后以爲的那樣整天在御前晃來晃去。
儘管楊淑妃和她的兒子表現得非常識趣,皇后仍然疑心於他們。這讓楊淑妃感到極爲不安,在見到皇上之後說:“陛下,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將李恪封到外地去,讓皇后和皇嗣安心。”皇上說:“這件事不能怪李恪,問題在朕的身上,所以你不用管這件事情朕自會處理。”於是又一次親自來到了李綱的府上,說:“感謝你這些日子對皇嗣的教導。”李綱說:“因爲擔心延誤農時而延後皇嗣的冠禮,臣以爲這件事陛下做的是對的,也已經把道理說給皇嗣聽,希望他能夠站出來支持陛下。”皇上說:“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感謝你。”李綱說:“皇嗣這個人沒有陛下的才略,但臣以爲,若要天下太平,天子的德行要比天子的才幹重要的多。皇嗣爲人忠厚孝順,必定能夠團結朝臣光大陛下的基業。”
皇上說:“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只要是力所能及,這一定答應你。”李綱說:“臣別無所求,只希望陛下能夠多花精力去教導皇嗣,在有些事情上,陛下只有親力親爲,才能夠讓皇嗣在很多事情上如陛下所願。”當天夜裡李綱就過世了,消息傳到宮裡的時候,皇上正在熬夜批奏章。明日一早皇上帶着皇嗣前來弔唁,步入靈堂,皇嗣放聲大哭,皇上滿意的點了點頭。在很多時候,哭和笑並不是有感而發真情流露,而是因爲要附和某些禮節。比方說你去給人家弔孝,就一定要表現的非常的悲傷,如果你去了面無悲色,人家就會覺得你是一個沒有教養的人,一個不知理的人。這世界就是一個舞臺,而你看到的每個人都在演戲。戲不一定都是假的,把一種情緒以合適的方式表達出來,這個就叫演戲。如果你能夠駕馭各種禮儀,就被認爲是成人了。
皇嗣和李綱之間的感情還是非常深厚的,一開始,皇嗣因爲不懂事,對李綱的到來自然是厭惡不已。想出各種辦法來整治李綱,當他慢慢的瞭解了這個老人之後才知道,他無數次在皇帝面前說皇嗣的好話。其實也未見得就是爲皇嗣好,你是負責教導皇嗣的人,如果皇嗣的表現非常的糟糕,固然說明皇嗣本人是有很嚴重的問題,同時也說明你能力不濟,沒有辦法完成皇帝交給你的使命。就在兩個人越來越能夠信任彼此的時候,李綱病倒了,而這一病卻要了李綱的命。李綱終其一生沒有留下一兒半女,所以皇上交代官員以皇嗣的名義爲李綱操辦喪事。不久之後,有一位婦人聽說了李綱的死訊,穿着桑衣來到了現場。這個婦人不是外人,是北周時期齊王的女兒,曾經多年得到李綱的照料,如今她按照侍奉自己老子的禮節給李綱送終,皇上說:“這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旁邊長孫無忌說:“都是因爲陛下教導有方,所以百姓們才能夠行此有情有義之事。”
隨着好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再加上之前李孝恭上書封禪又被皇上駁回,皇上自以爲是古往今來難得的有道明君。一天他又忍不住說:“超越古人實在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不久之後,仁壽宮修繕完畢,皇上在那裡宴請百官,說:“當初正準備修繕這座宮殿的時候還驚動了房先生,當時爲此朕的還斥責了他,現在想來這麼做是不對的。”房喬拱手說:“這件事臣也有失禮之處,並不清楚前因後果,只是聽說皇上動了戶部的錢,臣就急匆匆的跑到宮裡找皇上問這件事,陛下動怒也在情理之中。”看見房喬把臺階送了過來,皇上趕緊說:“把問題說清楚就可以了,動怒我是何必呢?”這個時候魏徵在靜靜的打量着這二人的表演,皇上心如一緊,砸場子的又來了。
魏徵說:“宮裡動了戶部的錢,身爲尚書省左僕射當然也該知道,而房先生卻不知情,難道還不能問嗎?臣以爲皇上以後再要動戶部的錢應該事先找房先生商量。”不等皇上接話,魏徵又說:“我只是找房先生商量,而是經過正式堂會議討論,再決定要不要把錢提出來。”皇上臉上青一陣紫一陣,長孫無忌說:“魏夫子如此爲民請命,到底是爲了給自己求名,還是爲了百姓的利益。正所謂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魏徵說:“國舅所言不錯,人一定要爲己,而我從來就不是曲意逢迎之人,還請國舅和陛下見諒。”皇上說:“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朕不想與諸位鬥氣,魏徵所言朕自當重視。”明日,幾位知機務的大臣聚集在政事堂,房喬說:“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較之於貞觀初年,陛下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魏徵捋着鬍鬚點點頭說:“此言不假,我也注意到了。”
侯君集說:“人臣在背後議論皇上不太妥吧!”魏徵說:“匡正君王過失是臣等的職責,所以這並沒有什麼不妥。”房喬說:“我們這樣做就是爲了讓貞觀朝能夠善始善終,正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我們應該儘快將這些問題讓皇上知道,否則我們就算是沒有盡到自己的本分。”馬周說:“嚴格來說,唐朝建國時間還很短,許多規矩還沒有,只能靠相關人士自覺,但是隨着規矩越來越多,它就會變得越來越僵化,到最後也會出很多問題。”魏徵說:“你的意思是要給皇上立一套規矩。”馬周說:“我們當然希望唐朝所有的皇帝都是有道的明君,當然相信陛下可以善始善終,可希望和相信是一回事,事實是另外一回事。”侯君集說:“這話我怎麼聽着像是在謀逆呢?”馬周笑着說:“如果這就叫謀逆,而坐視皇上沒有辦法善始善終,這難道是忠心護國嗎?”
這個時候侯君集的臉色非常的難看,房喬說:“往後大家應該記住,不僅是在御前應該保持禮儀,就是沒有皇上在場的情況下,我們也要保持禮儀,其情形就如同皇上在場一樣。要是皇上在場的時候我們都彬彬有禮,皇上一旦不在場,我們就吵成一片,那外人要怎麼看我們呢?”不久之後,政事堂一班人來到以前,魏徵說:“陛下,從武德九年到現在,陛下在各方面都退步不少,臣已經寫好了奏疏,列出了皇上在各個方面的不足,希望皇上能夠自警。”一聽這話皇上臉色有些難看,魏徵說:“以前陛下聞過則喜,現在臣下一說陛下的過失,陛下就會不高興。”皇上說:“朕知道,不就是修了仁壽宮讓你們不高興嗎?朕已經下令將仁壽宮改爲九成宮。意思是凡事只要做到九成就可以了,朕不會追求圓滿。”
魏徵說:“皇上所說的圓滿是什麼呢?”皇上說:“朕只是不貪求圓滿。”魏徵說:“陛下可曾聽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爲君之道,也是如此,若不肯上進,便不會如陛下所願保持現狀,而是不斷的發生狀況,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隋煬帝,遠一些的例子就是桀紂。”皇上說:“你又何必如此牽強附會小題大做呢?”不久之後,皇上又下令復建洛陽宮。這次他沒有任何隱瞞,而是直接告訴了房喬,房喬不知可否帶着皇上的旨意回到了尚書省,很快戶部尚書戴胄就知道了這件事。明日朝會,太監高聲唱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散朝。”戴胄說:“陛下決議修建洛陽宮,臣以爲不妥。”皇上說:“有何不妥?”戴胄說:“戰事平息才一年,所以說去年獲得豐收,可對於家境原本就很貧寒的人來說,他們能夠還清欠款就不錯了,家裡絕對沒有多餘的儲蓄。現在陛下又要大興土木,這些百姓勉強穩定下來的生計,又被皇上置於險境。”
皇上說:“這話說的有點言過其實了吧!”戴胄說:“就這臣還是收着點說的呢?隋煬帝王國的事情並不遙遠,陛下這就急着要學隋煬帝了,要知道隋朝也曾經繁華過,也曾經有過萬國來朝,也曾經在邊境上非常的得意。可到後來怎麼樣了呢?一邊勞師遠征,一邊大興土木,隋朝一下子土崩瓦解。”皇上說:“你不要誇大其詞,朕是在戰士平息之後才大興土木的,而且朕已經交代過了,修宮室是爲了預備着一旦關內糧食供應緊張,朕就帶王公貴戚、文武百官前往洛陽,從而減輕關內百姓負擔。”戴胄說:“洛陽地方很大,房子很多,爲什麼一定要修建宮殿呢?說白了還是皇上覺得住着不夠舒適。”皇上說:“朕念你對百姓有不忍之心,所以賞賜給你300匹絹,至於修建洛陽宮的工程不會停止,朕會自己想辦法,不會麻煩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