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肺片湯
瑞雪老實地跪在椅子上,認真地書寫着,一筆一畫都用勁了心思。可是手真的好酸。她鬱悶地瞧了眼不遠處的點心,撇撇嘴,賭氣地將筆丟在桌上,撲向了吃的。
“誰叫你吃的?寫完了?”
趙希厚頭也不擡地道,一筆一劃的在宣紙上書寫着,墨跡瞬間便被紙張吸收,端正的小楷呈現在紙上。
瑞雪捏着點心卻不敢放進口裡,吱吱唔唔地不敢說話。
“既然沒寫完,還不過來寫?”
“我不寫了,我都寫了兩天了,還寫不好。那個永字那麼難,最後兩筆我總是寫不好。”瑞雪泄氣地道。
趙希厚停下手,瞥了眼瑞雪寫字的幾張紙:“你不只是最後兩筆寫不好,所有的都沒寫好。”
聽着趙希厚說自己做的不好,瑞雪衝到跟前,嚷嚷着:“怎麼可能,我照着你的字寫的,都一樣的。”
趙希厚將自己跟瑞雪的字放在一起,叫她過來看:“能一樣麼?你的字飄忽忽地,怎麼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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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着氣衝到廚房的瑞雪,抱着王九指的雙腿哼哼地道:“爹爹,我不要寫字了,手好酸。”可隨即發現廚房還有好多人,忙鬆開手站好。
將瑞雪抱回椅子上坐好,手把手的教瑞雪書寫“永”字:“令掌虛如握卵。就是說這執筆的樣子像手裡抓了個雞子一樣。中指搭着筆的外側是爲了裡鉤,你這個永字的裡鉤寫不好,就是你中指沒好好用,外推的時候要用無名指同小指。
“慢慢來,總會寫好的。你不是說要幫我抄書的麼?字都寫不好,還要怎麼幫我?”
廚房的人聽他這麼說都笑了起來。
趙希厚不是味的瞧了還在抹淚的瑞雪,擺手道:“沒事,就是字毀了。晚上是什麼好吃的?”
“莫不是什麼?”其他的人聽着這半茬話,忙拉着趙原讓他說下去。
趙希厚哪裡想到她會哭,頓時手忙腳亂地去爲瑞雪擦眼淚:“好哭佬,你別哭啊!我說着玩的。”
“就是。”趙原接了話,“我連片豬肺都沒吃到,還不知道那東西吃起來什麼味。”
趙希厚尋來另一個布包讓瑞雪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只有這樣,你的字才能像在紙上生根一般。好好寫,不然不給你回去。”
趙原都有些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他睜開了雙眼盯着慢慢吃飯的王九指。
“王師傅,你不妨想想。瑞雪才六歲,大了沒娘怎麼行?你年輕力壯的,又有一手好手藝,隨便一說就有好些人家找上來。”
瑞雪有些不解地看着慌張地四兒,又望向了王九指,看着父親依舊慈愛的望着自己,開心地笑了笑:“爹爹,你回去教我寫‘永’字吧。最後一筆我怎麼都寫不好。三少爺說寫字要有力氣,還說什麼不是手用力氣,又說手要拿緊筆,如果有人抽筆,還不能叫旁人抽走。七七八八的,我都不懂。”
瑞雪只是嗯了聲,拔腿就跑。她再也不要進三少爺的屋子了,總是叫她寫字,還要寫那麼多遍;他還說那三個字,真是大壞蛋!
王九指也笑着道:“正是。這些天干,喝些豬肺湯也清清肺。”
瑞雪搖着腦袋哀求道:“真的不行。我渾身都癢,腦袋暈忽忽的。”
張婆子咂嘴道:“王師傅難怪說你手藝好,總是想法子做。哪個姑娘嫁給你可真是沒話說。”
王九指吃了口飯搖頭:“豬肺對咳嗽有好處。三少爺嗓子不大好,吃這個湯,比吃那個百合銀耳羹要好。”
瑞雪笑着同她打了招呼,甜甜地道:“四姨,爹爹今日做的豬肺湯可好吃了,你要多吃些。”
瑞雪壓根就不聽他的,打掉他爲自己擦眼淚的手,用勁地拿手摸了把眼淚,氣鼓鼓地在紙上練習着,一面寫一面哭,眼淚很快就把紙張打溼,墨跡很快便化開,字跡頓時模糊。
“哇!”
趙原從碗裡擡起了臉,豎起大拇指對王九指道:“王師傅,您真是好功夫,能爲了這豬肺在那裡幹半天,我就沒你那耐性。”
纔到門口,跟要進來的四兒撞了個滿懷,王九指有些愕然地瞧着四兒。
瞧着王九指沉下的面孔,趙原忙停住了嘴,只得看着王九指父女吃好飯,抱着瑞雪出去。
瑞雪試着活動活動手腕,只覺得沉實,壓在手腕上半分動彈不得:“這麼沉,怎麼能寫字?”
趙原不相信了:“怎麼可能?老太爺,三少爺,五姑娘的湯碗裡都只有幾片。莫不是?”
王九指道:“都煮了。”
趙原有些奇怪地道:“怎麼,豬肺那東西還能治咳嗽?若是那樣,藥鋪子還不關門了!”
“說是肺片湯。”溶月將晚飯擺將出來,對瑞雪道,“你還不快回去,方纔送飯的還問,說王廚子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藥書上有說。不過因爲豬肺難洗鮮少用罷了,若是洗不乾淨讓人吃了,達不到原有的效果,反而對人有害。”
王九指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只是細心地幫瑞雪將魚刺剔乾淨,沾了魚湯喂她。
瑞雪聽了,眼淚頓時蓄滿眼眶,她狠狠地謳了眼趙希厚,也順帶將淚水謳了出來。
四兒慌亂地點點頭,偷偷地瞧了王九指一眼,見他正看着自己,又縮回了目光,急急地往廚房裡鑽。
趙希厚沒有理她,喝了口湯,連聲贊好:“這湯好,這東西吃的也軟爛,爺爺一定愛吃。”
“……”瑞雪歪着頭瞧着趙希厚,忽然笑道,“三少爺,您不是嗓子不舒服麼?怎麼還跟我說這麼多話?”
瑞雪一聽,連紙筆都不拿就往外跑。
王九指打了水,爲瑞雪洗淨手上的墨跡,笑道:“先前不是自己吵着要三少爺叫你寫字的麼?怎麼又不願意了?”
瑞雪忙道:“方纔溶月姐姐說,三少爺咳嗽,讓爹爹做盅百合銀耳羹過去呢。”
沒想到王九指卻承認了:“就是拿酒滾上一天一夜,把它煮成玉蘭片那麼大。”
溶月看着跑出去的瑞雪,疑惑地道:“她這是怎麼了?氣性怎麼那麼大?”
一想到這樣一張字就毀了,瑞雪忙放下手中的筆,拿手擦拭紙上的水跡,怎奈紙還是毀了。
“你若不寫,那我就——”趙希厚挑了下眉,湊到瑞雪耳邊,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三個字。
廚房裡突然傳出來一陣大笑,不過很快戛然而止。
“這是怎麼了?”提着食盒進來的溶月一見到瑞雪在屋裡哇哇大哭,疑慮地問道。
瑞雪爬上凳子老實地坐好,看着王九指端了湯,急不可待地喝了口:“好鮮啊!”
趙原這才斷斷續續地道:“都煮成那麼小點?”
溶月取了筷子爲趙希厚佈菜,聽他說肺片湯好,笑道:“我的好少爺,這肺片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怎麼到你嘴裡就成了好。”
“爹爹的字寫的又不好,怎麼教你,你照着三少爺寫給你的樣子自己好好寫,明日再去問問,總有一天能寫好的。”
趙希厚根本就不理會瑞雪的話,解下手腕上的布包系在瑞雪的手腕上:“我看你也繫上這個才行。”
瑞雪捋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布包:“可是三少爺叫我寫一百張的字,還叫我係上這個,好沉的,我連手都擡不起來,還怎麼可能寫字。我現在手都酸了。”
“我……我來……吃飯。”這還是中秋後,四兒首次見到王九指,有了上回的事,她千方百計的不同王九指打罩面,生怕有什麼。沒想到今日撞到一起。
“王師傅,那十幾只豬肺還有吧,明日您再做點讓咱們都喝喝,我還沒喝過癮呢!”
王九指幫瑞雪將布包解下,掂了下,知道是爲了練手腕的勁而用的鐵沙:“你不是聽老太爺說鐵杵磨成針的故事麼?若是想要做好事,就要下功夫。就像今天這碗肺片湯一樣,先要洗肺,再拿酒水滾煮一日一夜,若是其中有一步做不到位,這湯也就沒味。”
趙原似乎有些明白的點點,突然恍然地拍着大腿道:“昨日胡屠戶還拉着我說,王師傅不知道怎麼了,非叫他拿十幾只鮮豬肺過來。我也奇怪,原來是爲了這個。哎呀!這千萬不能跟賣豬頭的胡屠戶說,要不以後這豬肺都要錢了。”
趙原笑嘻嘻的接上了話:“要不就四兒姐吧!瑞雪從小是她帶大的,四兒姐也……”
那些本想着趙原能說出什麼來的人,聽趙原這麼說,紛紛嗤之以鼻,只說他淨瞎說。
他的話立即引起在廚房吃飯的下人們的共鳴。
“沒有那半天的功夫,這湯也不是這味。”
瑞雪點點頭,看着趙希厚最後一筆漂亮的“捺”,又照着樣子練了幾遍,還是覺得相差很遠。
瑞雪乾脆放開聲哭泣起來。又毀了一張字,她好容易才寫了一張,這一天一百張的字她到底要寫到什麼時候。
永字最難的就是最後兩筆,先點一下,再撇;然後是捺,記得要往回提,是輕提。可明白了?”
“哪有。我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氣去寫字,可是還是那樣。我能怎麼辦,明明是這筆的問題。”
“不行的,我寫不來。三少爺你換個字叫我寫吧!”
溶月趕緊追在瑞雪身後喊:“你別跑啊,小心摔着。我叫人送你回去?對了,回去同你爹說,三少爺本來就有些咳,叫他送盅百合銀耳羹來。”
手要抓緊筆。東晉時有個人叫王獻之,他寫字的時候,有人從後面猛抽他的筆,都抽不出。寫字的時候不是手用勁,是手腕,要不明早你的手指會抽筋的。
老趙山倒是有些擔心地道:“王九指,這豬肺是最下三的東西,你送去給三少爺吃,待會會不會又鬧起來?”
趙希厚氣的扯了瑞雪的小辮,正色道:“我再教你一遍,寫不好我打你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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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肺湯:出清袁枚《隨園食單》。原文如下,剔去包衣爲第一者,敲之僕之,掛之倒也,抽管割膜,工夫最細。用酒水滾一日一夜,肺縮小如一片白芙蓉浮於湯麪,再加作料,上口如泥。
《本草綱目》上說,豬肺味甘,微寒,能補肺,療肺虛咳嗽,治肺虛咳血。但是要求洗乾淨,要不……後果很糟糕。
洗豬肺真的很難。以前還住平房的時候,鄰居就有買豬肺燒湯喝的,每次都要花一個上午去洗肺,因爲豬肺很髒。我記得好像是把水注入豬肺,然後使勁拍打;也有的是倒掛,反正是爲了把肺裡的髒東西洗出來。雖然很麻煩,但是湯真的很好喝,燒出來的湯是奶白色的,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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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