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變化只在剎那,眼見齊刷刷的劍影向着圈中之人刺來。夜裡歡凌空躍起,隨着身形的旋轉,手中的利刃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射出去,白而冷的光如雨點般環了一週,那些暗衛即刻倒下一半,均是一擊斃命。
秋風掃過,唯有八人屹立不倒。八人手中各持一把青鋼長劍,目不轉睛地盯着圈內之人,腳下舉步如風,繞着夜裡歡緩緩移動,看那腳底的流雲步法,應是某種不知名的劍陣。圈中的夜裡歡寸步不移,手中一枚雙面利刃抵在胸前,渾身散發着肅殺的凌厲之氣。
楊樂天放下飛鳥,匿於柳枝後觀察了一陣,那八人正是按照八卦守緊了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個方位,而夜裡歡站在正中,恰似中間的空位,又與洛書中的九宮相符,這八人在這八個方位上輪轉,陣勢時而收緊,時而敞開,如一張巨大的漁網收收放放,卻是以靜制動,蓄勢待發。
夜裡歡瞄着一個個轉動的身影,在他眼中八個暗衛都是一般模樣,他要尋找的是一個突破口,用他手中的雙面利刃,突圍出去。
這陣法看似嚴謹,但若從外圍破出一個洞口,八個方位即被打亂——楊樂天抵着脣齒,淡淡地咳嗽了一聲。
那咳聲在風中飄過,八對靈敏的耳朵即刻豎了起來,暗衛們卻不敢稍有異動,依然首尾相接,變換在八個方位之間。
他既然來了,看來……人已獲救。夜裡歡心思一動,眯起了危險的眼睛,手中的利刃遲遲未出,仍在尋覓一個合適的時機。
樹後的人同樣遲遲沒有出手,柳枝拂過手指的一瞬,便如碰到了刀鋒,無聲無息地折斷。一節柳枝,柔軟輕盈,無鋒無芒,細長有餘,楊樂天雖沒有當年朱雀的本事,能以柳枝爲劍,但那脣邊微微漾出的笑意,預示着他已經勝券在握。
微笑間,楊樂天閃電般地躍到正東的震卦後方,將柳枝套上了暗衛的脖子,勒緊。
“呃……”暗衛的舌頭乍了出來,一個武功高強的暗衛居然被楊樂天憑着蠻力,活活勒死!其餘七名暗衛均是一怔,陣法登時難以維持,再一轉頭,空中飛來七柄利刃,分七個方向分別刺向他們的咽喉。
秋風乍起,帶落了一地的細葉長條,而那七人均未發出一絲呼號。
身形落定,夜裡歡立時瞠目結舌,那七名暗衛皆然立於風中,正虎視眈眈地瞪着他,竟然毫髮無損。原來那七人陣法一亂,即刻變爲各自爲戰,靈巧地避過了利刃的突襲。
便在此時,一道必殺的眼神從七名暗衛的眸底迸發,他們紛紛揮動手中長劍,向着夜裡歡和楊樂天展開了輪番攻擊。
“叮,叮,叮……”夜裡歡一個馬踏飛燕,側首分出數把利刃,鏜開了點點寒芒,舉手投足間,無數道銀光閃爍,在暗衛們的身上留下了串串血珠,口子不深,在他疲於防守的空隙,並沒有切中對方的要害。
然而,那些暗衛受傷之後,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彷彿完全不是割開自己的皮肉,反而手下的攻勢更猛,如疾風暴雨般地向着夜裡歡襲來。
與此同時,楊樂天則憑藉着敏捷的輕功,接二連三地躲避着暗衛的襲擊,只是他的內力不得凝聚,招式不過是虛有其表。可這一點又怎能騙過精英暗衛的眼睛,他們三招兩式便看出端倪,只待楊樂天身形稍有遲緩,便得空將他一劍刺死。
“楊教主,小心!”夜裡歡儘管自顧不暇,但仍時刻留意着楊樂天的一舉一動,剛見他呼吸急促,漲起雙腮,顯是含了一口血在口中,這便要出手相助。然而,身旁的人已是等不及了,憋不住如泉水般不斷上涌的腥甜,一口不慎,張開了口。
“哇”地一聲,鮮血倏然成扇形噴出,濺落到對方的青鋼劍上。那暗衛微微一驚,恰見楊樂天身前的空門完全暴出,藉機挺劍直逼,向着他心房刺來。
楊樂天觸電般地擡頭,下意識徒手去抓劍身,卻忘記自己手上並無武功。
這一抓,不夠快,也不夠準。
“叮!”風中傳來了金鐵交擊的鳴響,一記利刃堪堪隔開了楊樂天身前來襲的長劍。楊樂天眼中的震驚不亞於那個長劍脫手的暗衛,他突然意識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悲哀,他已不再是他,原來那個武功高強的楊樂天已經隨着吳銘死了。
不容楊樂天多想,身後又傳來了利劍斬斷風聲的輕響。他回身閃避,卻是晚了一刻,那三道劍光忽的化作一道,宛如夜空中的一道閃電,霹靂般地擊落至頭頂。
“拿命來!”不等對方手中的利刃離開掌心,餘下的三名暗衛一併向着夜裡歡衝來,他們彼此呼應,揮劍斬向夜裡歡三大奪命要穴——胸口的檀中穴、頂心的百會穴、背後的命門穴。
一瞬間,兩個人幾乎同時陷入絕境,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刻,連空中的風都停止撩動柳枝。
“啪嗒”,一陣濃重的白煙隨着這聲輕響在黑漆的夜色中散開,數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從濃煙中迸射而出。幾名暗衛同時意識到了閉氣,卻擋不住暴雨般來襲的銀針——“嗤,嗤,嗤”,數枚銀針鑽入皮肉,他們還渾然不覺,待得察覺過來,面部已然黢黑,紛紛倒地吐血,失了生氣。
就在兔起鳧舉的瞬間,楊樂天扯上夜裡歡的衣袖,藉着濃霧彌散升騰之時,逃出了那些暗衛的視線。當然,他們臨走時沒有忘記柳樹下的那個血人。
“想不到,你居然帶上了金雀筒?”即使是個冷麪殺手,夜裡歡也不敢直面懷中的那個血人,在凌空飛馳的空當,側頭對楊樂天說了一句,以他冰冷的個性平時絕不會問這些事情,但現下他卻很想轉移一下注意力,令自己忽視掉淌在手臂上那些潮溼溫熱的東西。
楊樂天微笑着:“嗯,還要多謝你的落花,將天神教的金雀筒加以改良。”
夜裡歡眼神一冷:“你是說剛纔那些中毒而亡的暗衛,不是爲毒煙之害,而是中了銀針上的劇毒。”
“當然,落花早已將毒煙換成了無毒的濃霧,迷惑敵人罷了,而真正致命的是那些銀針上的鶴頂紅。”
“鶴頂紅!難怪那些暗衛死得快。”夜裡歡喃喃。
楊樂天失笑,他在夜裡歡身側疾奔,腳下輕功如行雲流水,絕不比夜裡歡遜色半分。相反,楊樂天是有意放慢腳步,與夜裡歡並肩同行。
夜裡歡觀察了一刻,忽道:“你輕功是什麼時候恢復的,爲何剛纔比武之時沒有用出煙雨六絕,難道你的內功時有時無?”
今日這個冷麪兄弟的話似乎特別多,而且眼神也有些飄忽,然,楊樂天卻不想過多提及自己內功的事,暗流無法控制,他仍是個需要被別人保護的廢人。苦澀地笑了笑,楊樂天沒有解釋,只道:“我們快走吧,趁天亮前出了揚州城門。”
“不行,我們先回客棧。”夜裡歡回頭望了望,黑漆的夜空中沒有看到他等的人,隨即搖頭,“江武興爲了飛鳥也入了萬柳山莊,沒等到他平安的消息,我們不能離開。”
楊樂天點點頭,又是躊躇:“可是……飛鳥這樣子,白日出城怕是易被發現,況且他傷情嚴重,應及早送回無名山莊。”
“嗯。”夜裡歡頓了頓,“那我們分頭行事,你送飛鳥去無名山莊,我回客棧等江兄回來,之後再去攆你們。”
“我?”楊樂天搖搖頭,心中一酸:剛纔若不是及時按動了金雀筒的機關,我也難逃一劫。唉,內功不得掌控,一路之上何以保飛鳥周全?
“不如我們換過來,我去客棧等江兄,你帶飛鳥先趕回無名山莊。”楊樂天故意掩口咳喘幾聲,做給夜裡歡看。
夜裡歡冷眼一瞥:“好吧,看你身體尚且孱弱,也扛不動他,我就先行送飛鳥出揚州城吧。”
“多謝!”楊樂天點點頭,從腰間摸出那瓶沁兒給的傷藥,塞給了夜裡歡,遂與夜裡歡分道揚鑣。
燦燦熒熒的星月下,楊樂天一路乘着秋風,折回了客棧。事實上,楊樂天是和江夜二人同時抵達的揚州城,還特意選了他們隔壁的客房住下。
一入房門,楊樂天就止不住地咳血。剛剛那一番瀟灑臨風,都僅僅是表面上裝出來的輕鬆,而受損的五內給他帶來的巨大壓力,逼他不能不面對現實。
即使是暗流布體,也只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唉,頂多是延個一年半載的壽命……估計是我雙手上沾的血腥太多,定要用我的命來償,哈,哈哈……
緩了一刻,楊樂天盡力使自己面對現實,這便隨手斟上一杯茶,漫不經心地嘬着茶水,雖是一杯清茶,可到了他的嘴裡也變成了腥甜的味道。
“吱”地一聲輕響,似乎是窗櫺被風兒拂動的聲音。楊樂天一口清茶下肚,撂下手中茶杯,快步來到隔壁門前,在門框上輕叩六聲,“咚咚咚,咚,咚,咚。”乃是三急三緩。
這無疑是天神教內部的信號,門內昔日的青龍怎會不熟悉。
“夜教主回來了?”江武興過去開門,看到楊樂天的時候,不禁啞然失笑。他把楊樂天拉進來,探頭探腦地望望門外,確定沒人之後才謹慎地落下門閂。
“真的是你!”江武興回過身,看着這個重傷初愈,卻精神抖擻的男人,“那個在風中咳嗽的人,我當時就猜到了。”
楊樂天會心微笑,“謝謝你,當時沒有在夜教主面前揭穿我。”
“呵,既然有人想去找死,我不攔着。”江武興踱步走到窗前,向外張望。
遠處,晨曦初朗,剛剛頭頂的一輪冷月淡入灰白的天空。颳了一夜的風到了黎明時分,也漸漸小了,拂上江武興躁熱的臉,驀然怡神。
“別看了,他不會來了。”楊樂天忽道。
“夜教主出事了?”江武興驚恐地轉過頭。
楊樂天笑了,“放心,我們救出了雨燕的二哥,夜教主已連夜送飛鳥出城了。”
江武興順順胸口,“他平安就好,當我趕到柳樹林的時候,發現全是暗衛的屍體,料想你們應該成功逃脫了,纔回來客棧的。”
“嗯,既然江兄也平安返回,那咱們這便啓程,去追趕夜教主他們吧。”
“好。”江武興回答的乾脆,轉目望向牀榻,輕笑了一聲,“楊樂天,臨走前,我還有個驚喜要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