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樂天詫異擡頭,用詢問的眼光看向落花,“爲何?”
“你……”落花語塞。論武功,單憑楊樂天那隔空操劍的本事,絕對在夜裡歡之上;論才智,楊樂天事事洞察先機,天神教中無人出其右。出於落花的自身利益,她總不能說是怕丟了教主夫人的名頭,影響她在教內辦事。
“落花,這裡可是有你女人插口的份?”夜裡歡冷叱,仰頭看向站在身側的落花,“我只是讓你在旁看着,並未叫你干涉,楊教主英明神武,處處高過於我,又何時不配做教主了?”
夜裡歡此話明着是在維護楊樂天,實際上正相反,他要通過落花的嘴把話說出來,讓楊樂天知難而退。不知爲何,他挑慣了教主這個擔子,說要放下,一時間還真難捨棄。也許這是人類對權力的天生嗜好,也許這是夜裡歡在失去了所有親人後,唯一的精神寄託。
天空已然放晴,崖口的那抹虹橋愈發明豔照人。楊樂天揉了揉眼睛,彷彿有灰塵飛入,眼皮內微微痛癢。
落花得到夜裡歡的撐腰,立時脣槍舌劍:“夜教主已與柳盟主訂立了盟約,互不侵犯,如今盟約之期未到,輕易換主盟約必然失效,正邪之間將再起紛爭;況且,我們的楊教主與柳盟主之間似乎有諸多私人過節,他懸賞取你人頭,又挑起了少林、武當等名門大派對你的仇視,萬一因此正派找上天神教的麻煩,就局勢不妙了。”
碧空如洗,那虹橋上的七種顏色,神光離合。楊樂天又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落花轉動的手腕,登時腦中一嗡,如霹雷般地炸開。
“你實在已是個過氣魔主,不再適合擔任邪派首領,這完全是出於天神教的利益考慮。”
一口白牙在雨後的陽光下閃着微芒,楊樂天不再理會落花的言詞,匆忙閉上了眼睛,他意識到眼下有一件刻不容緩的事情。
不出一刻工夫,楊樂天的頭頂已然冒出了氳氤的白氣,隨着雨後岩石上蒸騰起來的霧氣,一同升上了高空。
“唰——”三道白光,瞬間釘入了落花的肩頭。
天神魔釘!
楊樂天睜開眼皮,正對上落花痛苦的明眸,那一對杏目睜得斗大,驚訝地盯着對自己下手的丈夫。
——你竟然對我下手?原來剛纔你的感情都是騙我的?你爲了我的死而心傷,也是裝出來的?你根本沒有在乎過我,是我傻,還對你抱着一絲幻想,甚至還賣力幫你保住魔教教主的地位,可是換來的確是這個回報?好,夜裡歡,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嚐嚐被人玩弄感情的滋味,你這個冰山遲早會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從驚訝轉爲憤恨,落花捂着肩膀,黑血從她白皙的五指間滲了出來。
“落花,你不知分寸,竟敢對楊教主下毒?”夜裡歡橫眉冷目,厲叱:“這個是對你的教訓,回去給我謹言慎行!”
“是。”落花鎮定下來,徹底做回一名下屬應有的本分,她不再奢求夜裡歡的真心,並開始盤算着如何征服這個男人。然而,天神魔釘的毒性發作起來,令她不可思考,腦中一陣陣的眩暈,額上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噗——”隨着一股強勁的掌風,三注鮮血從落花的肩頭急噴而出,快如離弦的箭,鮮血中裹着三顆亮閃閃的尖釘的,叮叮落地。
“你出手太重了!”楊樂天收回掌風,對夜裡歡沉下臉。
夜裡歡伸出手臂,扶住倒下來的落花,扭過頭一臉冷肅:“做爲教主,便應當機立斷。教中無論是誰犯錯,都該及時處罰,決不可心慈手軟,否則難當教主大任!”
楊樂天聞言,心裡一突:原來是我不夠心狠手辣,不配做教主,他是在教訓我?夜裡歡啊夜裡歡,時隔三日,真需刮目相看。
“此言有理,不愧是魔教教主。”隱藏着怒意,楊樂天站起身,語峰一轉,“但,落花是你夫人,與其他教衆又如何相同?”
夜裡歡冷冷地道:“楊教主,這是我的家務事,我也自有解決的辦法,不勞費心。”
“好。”楊樂天一怔,又道:“你說的對,家事就是兩個人的事,別人最好不要干涉,否則只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此話一語雙關,也指夜裡歡對琳兒之事,但此時楊樂天還不想挑明,他害怕去肯定什麼,只盼着他的推測是空穴來風。
“嗯。”夜裡歡不以爲意,打橫抱起昏迷的落花,看着她泛着黑氣的臉,心中竟是痛了一下:你到底是沒有武功之人,淋了一身雨水,又中了這般強烈的毒,也難怪會倒下,我的確下手有些重了,楊樂天罵得沒錯。
一陣涼爽的風吹過,幾滴晶瑩的雨珠從夜裡歡髮絲間鑽了出來,淌在落花的臉上。他抱住落花,匆匆忙忙地向着總壇的方向走去。
暗暗握拳,楊樂天看着那個縮小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情感在他純黑的眸底閃過,他什麼都可以忍,只有一點兒是他無法容忍的——他發現自己太愛琳兒了,他不能讓任何男人把琳兒奪走,即使是照顧了琳兒三年的夜裡歡也不可以。何況,他現在要實現宏圖大志,實現對飛鳥的承諾,天神教教主之位他是非要不可。
“琳兒。”楊樂天一步踏出青龍殿,正見琳兒用一把桃木梳子捋着長長的秀髮。他微笑着走過來,突然奪過琳兒手中的梳子,“我來幫你。”
“哎,你哪裡會啊,我自己來吧。”琳兒轉過頭,伸手去搶木梳。
楊樂天手腕一轉,笑道:“讓我試一次吧。”他用梳子欠入那烏黑髮亮的髮絲,從頭頂一直順着髮尾劃去,那些髮絲如波浪般地被犁開,在一根根的梳齒間翻起柔和的浪花。
“喏。”感受到身後溫暖的氣息,琳兒不再反駁,轉而安靜得將手搭在腿上,甜膩膩地看着銅鏡裡面的自己和丈夫。這是楊樂天第一次爲她梳頭,原來男人的手也可以這般溫柔。
“琳兒,假如以後退隱江湖後,我天天爲你梳頭,好不好?”
聽到身後溫和的語聲,琳兒“嗤”地一笑:“好,你可要記得今天的話,不許反悔哦。”
“嗯,一諾千金,生死不悔。”楊樂天將梳子一轉,撇開兩縷秀髮,向中央聚攏。一般的女子髮髻楊樂天不會,但是他曾留心觀察過幾次琳兒梳頭,他知道妻子喜歡的那種髮髻是如何打理。
琳兒一羞,臉上驀然騰起兩朵紅雲,“樂天,我已經把包袱都收拾好了,我們何時去尋那世外桃源呢?”
“都收拾好了?”楊樂天持梳的手驀然一頓,立時有一縷秀髮從梳間散落,“你再看看,有沒有什麼落下的,我們……若不然再想想去哪裡?”
“上次不是說好去南疆的麼?”琳兒疑道。
楊樂天搖搖頭:“我覺得南疆那邊惡樟毒蟲太多,還是另想他處吧。”
“沒關係,反正南方山明水秀,我們向南走便是,路上遇到了心儀的地方,就留下來。”琳兒一臉喜悅,憧憬着在花間舞劍撫琴的畫面,這個願望她很快就可以實現了。她絞着手指,嘴角掛着甜甜的笑意。
身後的楊樂天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用梳子從上到下方,如梳子縷水,他的心思已經不再頭髮上,而是尋思着如何開口。這個問題已困擾了他數日,他不怕說出來,只怕看到琳兒失望。
“琳兒,可以再給我一些時間麼?一年,我只要一年,我相信可以完成。”
“你在說什麼?”琳兒的聲音驀然低了下去。
“啪!”木梳墜地,一頭沒有繫好的秀髮散落下來。
楊樂天轉到琳兒身前,蹲下抓住琳兒的雙手,渴求地望向妻子,“琳兒,給我一年時間,我只要一年時間,做一些事情,之後我們就一起隱退江湖,好不好?”
琳兒從起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後是聽得耳朵嗡嗡作響,剛剛憧憬的畫面如浮雲般在眼前幻滅。
無數次的憧憬,爲什麼,爲什麼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破滅、消失。
過了良久,琳兒高昂了頭,水亮的眸子裡含了一汪清泉,淡淡問:“我可以說不好麼?既然不能,何必徵求我的同意。”甩開丈夫的手,她俯身去撿木梳,將頭髮甩在一側,自顧地對着銅鏡梳了起來。
“琳兒,你生氣了。”楊樂天站起來。
“對,沒錯。”琳兒憤然起身,將木梳擲到丈夫的身上,“楊樂天,你明不明白,我們母子只想過一些安樂平淡的日子,我不想整天都爲你擔驚受怕。我很怕,很怕哪一天你出門,就再也回不來了……我不想再一次守寡,更不想讓寒兒再一次失去父親!”
說到此處,琳兒淚水簌簌,如洪水猛獸,一發不可收拾。楊樂天不顧一切地將妻子摟在懷裡,用手輕輕摩挲着琳兒的秀髮,“琳兒,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答應你,只要再過一年時間,我們一家三口就退隱江湖。”
一年時間,不算長久,楊樂天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打算用這一年來完成他和飛鳥許下的宏願。除此之外,還有兩件事,他必須查清楚,不然他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第十一卷 正劍舞邪誰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