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柳山莊,午夜。
寫滿了冥文的紙,疊疊落落地放在地上。抓起了幾張冥紙,沁兒用冰冷的手指細細捻開,一張張地投入火盆。
今日是八邪的尾七,也許對於這樣一個惡毒的繼母,根本不值得爲他燒紙。然而,沁兒在玉橋旁偷偷地燒,柳飛揚也在屋裡偷偷地燒。
楊樂天殺了八邪和飛儀,柳飛揚對他恨之入骨,可是沁兒呢——她雙眼發直地望着月光下泛着亮影的池水,眼中竟是迷茫之色。
玉指再一次向着地上的冥紙抓去,卻忽然抓了個空。沁兒低頭一看,發現冥紙已經燒完了,只得將目光移向那些火盆中正在噼啪燃燒的紙。
嗤嗤的火焰將冥紙上繪得金銀元寶迅速吞噬,在紙的邊緣形成了一道鋸齒形的黑緣,並在不斷蔓延,閃着星星點點的紅光。快速地,那些火焰圍攏過來,將冥紙燒成了一撮炭粉。
繼母泉下有知,可以收到麼?沁兒看着火盆中那些漸燃漸弱的火苗,眸中的迷茫之意很濃了。她不知道她該不該恨那個男人,那個這幾日令她魂牽夢縈的男人——楊樂天。
爲什麼會這樣?儘管沁兒心中有了答案,那就是愛情,可是自己又不敢去承認和麪對。這個男人殺了她的繼母,是該恨,還是該愛?她的心明明是愛,卻整日逼迫着自己去恨。
“也許這就是註定有緣無分吧。可是真的很想他,怎麼辦?上次他明明邀請我去天神教了,我當時是否真的該隨了他走呢?”沁兒對着池水夢囈般的喃語,心思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那裡是萬丈高崖,山峰直聳入雲,她愛的男人坐在岩石上,懷中正摟着別的女人,纏綿悱惻。
沁兒心頭忽然一酸,皺着眉低頭盯着地上已經無焰的火盆。這時,一陣涼風襲來,吹得月下池水閃起了星光,沁兒的肩頭反是溫暖起來,那是來自她肩上的金沙斗篷。這件斗篷,不脛而來,她只是會心一笑,頭也不擡地問:“你來了?今日這麼有空?”
“沁兒,我來看你,怕你一個人在這裡傷心過度,投水自盡。”一雙令人感到險惡的手撫上了沁兒的肩頭,聲音低沉。
“勞你費心了。”沁兒從懷裡逃出荷包,塞給肩頭的那隻手,“你來關心我,還不是爲了這個。”
放開了沁兒,那人倒置荷包,倒出了一枚金色丹丸。小小一枚丹丸,竟比天上的星辰更加金光燦爛。
“沁兒,果然還是你對我最好。我知道你討厭我,不過,我對你是真心的,可以接受我麼?”
“你的真心是對着忠心蠱的解藥,還是對我?”沁兒諷刺地一問,沒有看身後的鬼面。本來那張帶着面具的臉,也沒什麼好看的,在夜色中只會給人一種恐怖的遐想,就如看到了的陰曹地府的惡鬼。
“當然是對你……”
陰冷的聲音嗡鳴在耳畔,同時那隻討厭的手再次塔上沁兒的香肩,沁兒下意識地一躲,甩開,站起身來,“你來找我做什麼,解藥我說了會給你送過去的。”
“呵呵……”吳陰天眼珠一錯,轉到沁兒面前,“沁兒,我發現,你這次從西域回來,變得和原來不一樣了。”
“是你眼花了,我還是我,請你讓路。”
“不對。”吳陰天搖了搖頭,忽然一把抱住了沁兒,“別走,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願留在柳飛揚身邊的,你和我一樣,也想離開他,對不對?”
沁兒剛要掙扎,忽聽到鬼面這麼說,急忙堵住了對方的嘴,低聲道:“噓,這地方暗衛很多,你是不是以後都不想要解藥了。”
“別慌,暗衛們還不是聽我這個統領的,都被我遣到別的院子去了。”吳陰天的五指環住了沁兒的腰,低頭湊到她耳邊,“想問你,天下間有沒有一種蠱毒……是中了以後無法察覺的,連技法高深的蠱師也不能?”
“你想……”沁兒猛然間睜大了眼睛,果然聽到面具下的詭笑,看到了那張面具在月光下輕輕頷首。
“沁兒,這次你必須和我合作,否則的話,我就會稟報主上,那名和楊樂天串通的暗衛是你指使的!”吳陰天眼珠一瞪,手下在沁兒的腰間捏了一把。
“你憑什麼這麼說?”不顧吃痛,沁兒震驚地問。
“因爲我看到那奸細的手背上,是有血色紅斑的,也就是你爲他中了枉生蠱。可是枉生蠱沒有發揮作用,他認得楊樂天,在暗衛裡幫楊樂天做事。其實是你故意少下了蠱量,和那名暗衛裡應外合,算計主上!”
“我沒有,我當初對主上是忠心的。”沁兒理直氣壯地伸出食指和中指,向着天空一指,“我敢對月發誓,此事絕對沒有和楊樂天串謀。”
“當初?”吳陰天哼了一聲,冷笑:“那就是說……現在你對主上不忠了?”
“我……”沁兒氣結,不想激動之下對着鬼面吐露出了本心,那麼現在就是騎虎難下。
沁兒心中犯難:不同意合作的話,鬼面就會舊事重提,在主上面前白她一刀。即便不是她做的,也是有可能一時疏忽,用錯了藥的劑量。主上一直爲此事耿耿於懷,一旦鬼面那樣說了,主上一定會認同他的說法,那麼後果將難以想象。
假如她同意合作的話,這件事便是不成功則成仁。事實上,鬼面說的那種蠱毒不是沒有,就是這種蠱毒有個麻煩。它有股死魚的腥味,而且要服上一段時間纔有效果,除非是硬逼着吞下去,否則不可能令服毒的蠱師不知不覺地下嚥……不過,如若鬼面真有法子讓柳飛揚長期服用那種毒,到未嘗不是一個擺脫柳飛揚的好辦法。
吳陰天摟緊失神中的沁兒,語聲轉爲柔和,“不是忠心正好,只要找個辦法,令那個人再也威脅不到你我,就行了。”
沁兒垂下眼睛,思索了好一陣。她和鬼面的心口緊緊貼着,能夠感受到對方心臟的跳動。比起她那顆如砰砰亂撞的心來講,對方的心跳卻是律動的,好似樹上的蟬鳴一般,簡單重複着一個節奏。
吳陰天也沒有再催沁兒,看沁兒的默不作聲,他已然明白這種藥是有的,他也明白這個問題要給沁兒時間,好好考慮。
楊樂天和飛鳥到達無名山莊的時候,門是開着的。踏入院子,有些先衰的葉子被風兒扯到地上,棕黃中還泛着青綠。
“沒有人麼?”飛鳥心裡越沉越低,心臟彷彿被一隻大手揪住了,盲目而焦急地在空蕩的院內掃視着。
楊樂天凌空躍到房上,舉目眺望。偌大個無名山莊,居然真的沒有人在,沒有掃地的下人,廚房中也沒有炊煙。
“看那裡!”一縷黑色的煙霧騰空而起,飛鳥遙遙一指,黑煙冒起的方向,正是他後院木屋前的竹林。
“着火了?”楊樂天與飛鳥眼神一對,當前掠身而起,順着屋脊,以最短的路線到達了目的地。
“爹爹,爹爹,快看,快看!”江墨扯着旁邊男人的衣襟,大叫:“那兩個叔叔會飛啊,和爹爹一樣厲害!”
“這大白天的,飛檐走壁,真是好笑。”江武興擡眼一瞄,嘴角勾了勾,漫不經心地,將手中用寶劍穿着的肉塊翻了個面。
“娘。”江墨見兩個叔叔向着自己笑嘻嘻地走來,怕得小身子向後畏縮,一直退到了吳雨燕的懷裡。
滿心歡喜,吳雨燕將手中的肉串放在爐架上,抱起墨兒,衝着飛鳥笑,“墨兒,快叫舅舅。”
墨兒搖頭,用異樣的眼神盯着飛鳥看。
“這孩子,快叫啊,他就是你舅舅,快點!”吳雨燕心焦,拍了拍墨兒的屁股。
“沒事,小孩子,認生。墨兒,可惜舅舅沒帶禮物給你,嗯……”飛鳥摸了摸空空的衣囊,皺皺眉頭。他左顧右盼,忽的靈光一閃,猛然間從楊樂天背上的拔出了玄魂劍。
“你做什麼?”楊樂天剛坐下,很自覺地拿起爐竈上的一支肉串,正要向嘴裡送,飛鳥卻打擾了他的食慾。
“唰唰唰——”飛鳥原來也是用劍的,只幾招虛點之勢,巧妙地逼退了楊樂天衝過來的身形。
“別動!”飛鳥吼了楊樂天一嗓子,轉頭微笑着看雨燕懷中的墨兒,“墨兒,你看好了!”
“嗯。”墨兒訥訥地點了頭,摟緊了雨燕的脖子,小小的眼睛泛着如清泉一樣水亮的光。
“嗖——”飛鳥擡起手,霍然間鬆掉了玄魂劍的劍柄,但見玄魂劍沒有預想的墜地,而是幽幽地懸浮在他的掌心和地面之間。
“娘,這個舅舅好厲害!”江墨貼着雨燕的耳根嘟囔了一句,連吳雨燕和江武興也看得目瞪口呆。
江武興忘了吞掉嘴裡的一塊肉,直接淬了出來,一塊焦黑的肉餅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又裹上了一層灰土。
吳雨燕驚歎:“二哥,你怎麼也會隔空操劍?我只聽說就是楊樂天的神奇功夫。”
飛鳥得意地一笑,提着的一口驀然鬆了,玄魂劍登時往下一墜,劍尖沾到了地面的黃土。楊樂天正大口嚼着肉塊,見狀隨手一揮,那玄魂劍瞬時被一縷清風捲起,平地拔起三丈餘高。
“哇——”,墨兒看得不知了言語,仰頭靠在母親的肩膀上,張着小嘴。
放下肉串,江武興足下一點,閃電般地凌空躍起。他伸出右臂,一隻大手如一張大網,試圖抓住那似小鳥般跳躍中的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