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在擔憂秋帥嗎?”
從涼國公府出發,直到如今來到聖京的城樓之下,歐靜一直在注視着風雨。
“你錯了,聖京絕非蕭劍秋一人的都城,而是整個神州整個聖龍所有子民的都城,也是風雨的都城!”
“……風雨不想否認,蕭劍秋選擇退出中原這盤已經無力迴天的死局,坐擁江南半壁養精蓄銳,退則據險而守,延續祖宗基業,進則號召天下北伐故土,的確是非常精明而且務實的謀略!可惜,風雨卻不想效法!風雨也不想否認,只要一年時間,風雨軍的主力重新調整和彙集,必定能夠縱橫無敵,戲謔今日的恥辱,收復今日的失地,讓歷史爲勝利者而塑!可惜,風雨卻不想等待!”
“幽燕之敗,是風雨之過;中原塗炭,乃百姓之苦!所以,今日風雨別無選擇,唯有逆流而上、知難而進,偏偏就是要和張仲堅鬥一鬥,和這老天鬥一鬥,從這一片絕地的死局中殺出一條生路!否則,縱然日後享盡榮華,也無顏九泉下的父老;否則,當日風雨起兵的初衷,今朝風雨軍成立的目標,便將蕩然無存!”
“……呼蘭南侵,先帝駕崩,帝國五十萬大軍盡數覆沒,你我卻帶着數百人縱橫而起,創建瞭如今的基業!這般艱難也熬過了,今日的困局雖然危險,但是後有涼州爲盾,旁有父老支援,區區呼蘭何足道哉?”
“明日,我便點齊兵馬,和那呼蘭人再決雌雄!”
——當初在涼國公府內風雨和魏廖的這一段段話語,竟是如此清晰地迴盪在歐靜的耳畔,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如此的鏗鏘有力,震人心魂。
歐靜爲自己追隨這樣的統帥,而興奮,而激動,而心折。
不知不覺中,風雨的身影便成爲了少女眼中獨一的風景。
因此,歐靜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銳的察覺到,這位在中原大地上又一次製造了勝利奇蹟的名將,心情並不好,似乎並沒有因爲十天之前的勝利而產生絲毫的愉快,更顯然沒有將心神投入到這次巡視城防之中。
望着臉色沉重的風雨,一絲莫名的憂慮,讓無憂谷主揪心。
“秋裡生性孤傲,遇挫愈勇,雖然孤軍深入敵後,但是依據幽雲名關,麾下又有精銳鐵騎,我倒並不擔心他在戰場上有什麼閃失,我擔心的是……”
風雨緩緩的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派遣秋裡前去的,正是他風雨。
雖然當初的計劃已經面目全非,但是風雨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期盼着,讓秋裡這員猛將,替自己剷除聖龍帝國東北這些盤踞着的豪強貴族。
這需要十分高明的政治手腕,同時更需要敢於叛天逆神的膽略和不羈。
放眼整個風雨軍,非秋裡莫屬,即便他風雨也自問無法做到。
只是,一旦驚濤駭浪撲面而來,自己將挺身而出,還是袖手旁觀?
風雨自己也很厭惡有這樣的疑問。
如果他風雨只是風雨,那麼似乎根本不存在選擇的問題,然而身爲風雨軍的統帥,這樣的選擇卻又是如此痛苦!
想到此處,風雨在心中輕輕的喟嘆一聲,當先登上了城樓。
剛剛入秋的聖京城,依舊還是十分炎熱,尚未擺脫夏季的溫度。
大戰之後,全城有些沉寂。
簇擁着風雨的文臣武將,也都紛紛受到風雨的影響而默然,氣氛多少有些沉悶。
“請主公放心,如今的聖京城,決不是呼蘭人能夠攻得下的!”
打破沉悶的是南天門。
遙指着城池內外,風雨軍的第一匠師意氣奮發的說道。
十天前的一戰,聖龍帝國保住了自己的都城,而南天門則爲歷史留下了一堵註定名垂千古的城牆。
原有的城牆,在呼蘭人慘烈的猛攻下,早已經殘破不堪,城牆的內外,到處是廢棄的兵器,還有來不及收斂的屍體。
然而,一堵嶄新的城牆卻早已經傲然屹立,雄偉而且肅穆。
正是這堵城牆,擋住了呼蘭人潮水一般的猛攻,改變了整個中原的格局。
依然佇立的聖京城,由此得以飄揚聖龍帝國的戰旗,並且獲得了自涼州經巴蜀、荊州跋山涉水、輾轉而來的增援。
如今,白雲藍天之下,順着和緩的清風,來自風雨軍各處領地的戰士,還有浩浩蕩蕩的物資補給,乘坐着揚帆的舟船,沿着聖龍江直到鄂州城登陸,隨即則在南門外白虎軍的護衛之下,開進了聖京城內,帶給聖龍人的,是希望,還有信心。
“多虧了張仲堅逃得早,否則定要留下老賊頭顱方可!”
樂觀的情緒,蔓延全城。
當歐仁說這番話的時候,其實也代表了很多將領,乃至聖京軍民的心聲。
沒有了當日的驚恐和慌亂,中原的子民開始重新煥發了他們天朝上國的驕傲。
輝煌的歷史,讓他們即容易在悲觀的現實面前一蹶不振,也容易因爲偉大的勝利而沸騰瘋狂。
“哈哈,哈哈……”
風雨並沒有說話,迴應歐仁的,是一旁蘇杜發出的輕狂而且張揚的大笑。
“哼,你笑什麼?”
歐仁怒氣衝衝的質問。
說實話,他無論怎麼看,都覺得這個最近才被風雨收羅張下的書生很不順眼。
姑且不提其之前頗多可疑的關係和行徑,單單如今這種張狂,便絕對和風雨軍頗顯嚴肅的上下等級格格不入。
“我在笑,笑如果神州的江山社稷,只能夠完全依賴這一堵堵城牆來維繫,這樣的勝利又有什麼意義?”
蘇杜毫不在意歐仁的質問,神色從容的應道。
“大膽!你想幹什麼?動搖軍心嗎?”
歐仁不自覺的將右手按在了劍柄之上。
“小仁……”
輕輕的,歐靜低聲喚了一下歐仁,雖然語氣非常和緩,卻帶着令人不容抗拒的威嚴,讓火冒三丈的少年將軍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安靜了下來。
“蘇先生以爲天下大勢如何?”
低沉的咳嗽聲中,風雨緩緩地問道。連日的操勞讓他有些身心俱瘁,臉色蒼白全身乏力,不過這並不影響風雨軍年輕的統帥,雙眼中暴射出奪目的鋒芒。
“晚生以爲……”
蘇杜雖然狂傲,但是面對着顯露病態的風雨,卻不自覺得有些心虛,因此當這位大名鼎鼎的涼國公發問之後,狷狂的書生還是忍不住略略停頓了一下,整理好思緒之後方纔有條不紊的回答道:
“大人主動辭去宰相之職並且暫時退出中原逐鹿,全盤打亂了各方面的算盤,迫使天子不得不直接面對呼蘭人入侵的危局,有利於神州整個調動起來抗衡張仲堅,更讓張仲堅撤兵聖京以退爲進的妙招,變成了天大的錯誤,如果僅僅如此,則戰局或者還需要曠日持久,然而聖龍卻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可惜,大人的後續妙招,固然犀利,卻未免太過絕情,無疑將張仲堅連同天子、各路豪門乃至整個聖龍都推向了不勝即死的絕地!所以,未來的一個月,便是聖龍存亡的關鍵,戰火必將在中原重新燃起,包括都城聖京在內的神州大地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蘇杜只怕,單單這麼一堵牆,根本無法擔負起天下興衰的重任!”
“你這麼認爲嗎?”
風雨蒼白的臉龐,浮現出一絲嘲諷的微笑。
“……是!”
猶豫片刻,蘇杜終究還是挺直了腰板,強迫自己直視着風雨的眼神,隨即則一字一句地說道:
“人心強,不牆!數百年前,聖太祖便已經將天下興衰存亡的大道,留傳給了我們後人,可悲的是數百年來又有幾人明白?”
“人心強,不牆?”
微微的嘆氣聲中,風雨略帶着憂鬱的重複。
這五個字,乃是當年聖太祖留給後世子孫的訓誡。
“你們在說什麼?”
歐仁忍不住揚了揚眉。
剛纔蘇杜和風雨的對話,讓他有些明白,又十分糊塗,感覺就彷彿和尚們在打禪機一般,如墜雲裡霧中。
“難道就沒有挽救的辦法?”
歐靜用眼神制止了弟弟的插話,略略皺眉詢問。
“千百年的沉痾,又豈是朝夕能夠扭轉?聖龍的歷代君王和豪強們,在爲自己的身家財產築起瞭如此雄偉城牆的同時,卻也將萬民的人心阻隔在了城牆之外!不過也難怪,若不是神州的人心成了一盤散沙,張仲堅又怎敢冒如此風險?呼蘭大軍又怎麼可能如此輕易便能夠席捲中原?”
蘇杜冷笑,並帶着激憤。
“不,不是這樣的!”
歐靜用力的搖了搖頭,彷彿想要極力驅散風雨的論斷,大聲的反駁道:
“將萬民的心阻隔在城牆之外的,是那些豪強!但是涼州呢?聖龍帝國的西北,正無時無刻,不在爲了宰相而貢獻出自己的一切,怎能說神州的人心已經成了一盤散沙?”
“你知道,不一樣的,聖京和涼城,天時地利人和不一樣,治政不一樣,百姓們的人心自然也是不一樣!聖龍是天下人的聖龍,區區西北一隅,撐不起聖龍的天空!蘇杜說得對,若真的有萬衆一心的人心,又何須這聖京的城牆?若不能夠衆志成城,在固若金湯的城池又有何用?”
風雨搶在正準備慷慨激昂進行反駁的蘇杜之前,苦笑着說道。
他的聲音十分低沉,低沉中帶着憂鬱,訴說着的卻彷彿是來自冥冥之中的預言:
“江山飄搖,豪強和君王,將會自作自受,然而那芸芸衆生,也同樣必須在選擇中付出代價!這場豪賭,無論如何都要進行,不過成敗如何,卻不在聖京,而是整個中原在付出血雨腥風的浩劫之後,是否能夠重新聚斂起抵禦外寇的銅牆鐵壁般的人心!”
“可是……”
歐靜揚了揚眉,正待反駁,卻見血衣衛統領魏廖匆匆而來。
“主公,查過了,當日倉庫的失火,應該是軍需官所爲!而且……,魏廖懷疑,還有更爲高層的官員參與其中配合,方纔得以順利實施!”
素來有鐵面無情之譽的魏廖,見到風雨便毫不避諱的稟告道。
“一派胡言!倉庫乃是由軍隊和血衣衛聯合看守,軍需官只是負責統計和整理其中的輜重物品,魏大人怎能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軍需官?”
聽到魏廖的話,一直默不作聲的高鳳陽不由一驚,趕緊出面駁斥道。
畢竟,在十天前的聖京攻防戰中,聖龍帝國最大最意外的損失,莫過於秘密儲藏物資的倉庫被付諸一炬,不但大量的軍械糧草化作了灰燼,而且還有大批風雨軍賴以縱橫的火炮彈藥也在其中,劇烈的爆炸更是讓鄰近的包括涼國公府在內的大量住宅殃及池魚。
對於這場災難,風雨震怒,朝野震驚,除了面子和物資的損失之外,最令人不安的則是風雨軍高層所可能存在的內奸。
這是一個十分嚴重的罪名。
所以當魏廖將矛頭指向屬於高鳳陽部下的軍需官時,這位著名的奸商便也不自禁的驚慌起來。
“屬下已經將所有涉及的人員作了周密的調查,方纔有如此推斷,望主公明鑑!”
毫不理睬高大胖子的勃然大怒,魏廖面無表情地說道。
“魏廖,你休要血口噴人!主公,此事既然也有血衣衛涉及,屬下以爲就不該讓魏廖一人獨斷……”
高鳳陽急忙說道。
“好了!”
風雨皺了皺眉,阻止了兩個部下的爭論,斷然說道:
“此事事關重大,魏廖,你就不要和我一起去江南了,繼續留在聖京全力調查此案,所有人等都必須全力配合!”
“什麼!”
風雨的話音未落,引來了幾乎所有人的驚呼。
風雨軍的重臣,雖然早在風雨辭去宰相一職的時候,便多少預感到風雨將要離開帝國的都城,但是人們更多的猜測是風雨會返回涼州——風雨軍的根本之地,號召自己領地內的臣民,收復錦州,殺回中原。
對此,人們的心情,既有期待,也有忐忑。
只因爲,風雨軍的將士,無論來自何處,都已經將涼州作爲了自己的家,因此他們顯然更願意回師保衛西北,然而軍人的榮譽,卻讓他們又不甘這麼放棄聖京,因此他們同樣也希望風雨留在都城,繼續支撐着動盪的人心。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風雨的決定竟然是遠離戰場的江南。
這多少讓人們有一種風雨將置身於戰事之外的感覺,由此而生的,則是一種失去了主帥領導的彷徨。
“聖京城已經阻擋了呼蘭人的兵鋒,也帶給了聖龍人信心和希望,然而戰爭的勝負,卻絕對不是一座城池的得失所能決定!”
面對部下的疑問和不安,風雨微微皺眉,強行壓制住胸口一陣接一陣咳嗽的衝動,仰望着天空,目光就彷彿智者一般深邃,淡淡地說道:
“雖然這裡很可能會再次成爲戰場,但是聖京城的存亡,對於聖龍帝國來說,卻已經失去了原先的意義!如果風雨沒有預料錯,真正決定這場戰爭勝負的,應該是在幽燕;而影響天下未來格局的關鍵,卻是江南!風雨將幽燕交給了秋裡,而江南卻必須自己前往!”
“這便是你棄置這麼多中原百姓不顧的理由?你如何面對這麼多爲了聖京城而捨棄生命和家園的壯士?”
無法理解風雨言語中的深意,歐靜不自覺的揚聲。
雖然風雨是在守住了聖京城之後,方纔辭去宰相職位並且準備離開聖京城,但是畢竟如今大敵當前,遠沒有到馬放南山的地步,歐靜實在無法認同風雨的行爲,甚至感覺他分明是在刻意迴避責任。
“正因爲要面對這些烈士,所以風雨更應該去最需要的地方!”
風雨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
“有很多時候,決定戰鬥勝負的,往往在慘烈的戰場之外!”
說這番話的時候,風雨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對於天下大局居高臨下的俯覽。從幽燕到江南,從齊魯到涼州,整個神州的大好河山,便這樣清晰無比的展現在風雨的腦海中,廝殺征伐的百萬甲兵,也全然包囊於風雨的胸懷之內。
去江南!
思緒的深處,一道聲音正在無比強烈的命令着風雨。
此刻,年輕的風雨軍統帥,目光所及之處,已經遠遠不再僅僅是眼下戰爭的勝負得失,更多的則是整個聖龍帝國的長治久安。
既然戰爭的破壞正在重塑帝國的北方,那麼變革的風暴又怎能漏過掌握着帝國經濟命脈的江南?
呼蘭人的大舉南侵,讓風雨敏銳的看到了一個契機,一個足以讓聖龍毀滅也足以讓帝國涅磐的契機。
所以,離開聖京之舉,不僅是爲了打消蕭劍秋的顧慮,促使其全力北上執掌中原的統帥大權,調動起整個聖龍帝國的戰爭機器,更是風雨對於聖龍帝國註定將因爲這場戰爭而發生天翻地覆變化的戰略格局的未雨綢繆。
然而,歐靜卻根本無法理解風雨的想法,她爲了聖京乃至整個帝國將要爲了風雨的謀略而犧牲的百姓,異常激動:
“所以,爲了大人的雄圖大業,便可以不顧呼蘭人隨時都可能返回的威脅,不顧中原百姓翹首相望大人能夠給予他們安全的期待,離開這裡,離開大人前幾天還信誓旦旦生死守衛的城池,離開前幾天還激情澎湃號召追隨的子民?”
激烈的對話,在素來從容優雅的無憂谷主和敬若天神的風雨軍統帥之間進行着,所有在場的人都駭然的保持着沉默,不敢有絲毫的插入。
“……是!”
風雨的話十分短促,然而語氣冷酷而且堅定。
失望的眼神,同時閃現在風雨軍中極具威望的男人和女人的眼中。
在歐靜而言,她失望,失望她所追隨和支持的英雄,固然睿智,卻未免絕情,這樣冷酷無情的睿智,縱然能夠擁有天下,於她歐靜理想,終將是越行越遠。
風雨也同樣自心中感到了一陣鬱悶。
在男尊女卑三綱五常的聖龍帝國,言行素來嚴格自制的風雨軍統帥,絕對迥異於妻妾成羣的同僚,甚至還遠遠不如鄉村普通的富豪。
而這些寥寥無幾的女人中,表妹雲明月,從開始便是一種展現虛榮的戰利品,以及內部勢力平衡的工具,自然不可能進行心靈的暢訴;西大陸的雪雅,更是人生旅程中的一縷輕煙,淡淡飄過,杳無痕跡;因此那個從微末時便傾盡全力相助的妻子李中慧,便成了風雨一生的鐘愛。
可惜,李氏家族的女皇,更多的時候便彷彿比翼齊飛的鵬鳥,雖然可以緩解旅途的孤寂,卻也平添了奮飛的壓力,任何一方的掉隊,都將釀成永久的距離。
而溫柔嫺熟的無憂谷主則不同。
雖然總是有着若即若離的距離,但是風雨在下意識中,更願意從歐靜那裡獲取心靈的寧靜,而非是彼此都必須表現出強大方纔能夠獲取對方尊敬和欣賞的妻子。
因此,此刻風雨堅持自己的意見時,心中分明感受到了些許的陣痛。
歐靜終究不是李中慧,戰略上的分歧似乎註定了要影響到彼此的融洽。
“主公,蒙……蒙璇姑娘回來了!”
便在這時,平息瞭如此凝重氣氛的,卻是金岑氣喘吁吁的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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