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的煙塵在空中瀰漫,泣血的夕陽逐漸黯淡。
兩支上千人的隊伍,圍繞着一個氈包羣展開了激烈的廝殺。
相對於遼闊的草原,數千人的生死相搏,是何其得渺小。
相對於氈包羣內的百姓,攻守雙方的勝負,卻決定了自家的生死存亡。
不得不承認,呼蘭人天生便是一個戰鬥的民族,儘管眼下這一支遊牧的人羣,幾乎看不見成年精壯的男子,但是手握兵刃的少年、老人和婦女,也同樣發揮着可怕的戰鬥力,同樣能夠帶來死亡的威脅。
只可惜,力量的對比實在太過懸殊,已經不是勇氣所能夠彌補。
當另一支聖龍騎兵出現在氈包羣的後方時,戰鬥的結局便已經宣告抵定。
閃閃的寒光過後,鮮血滴落草原。
聖龍人以同樣嫺熟的騎射,殺入了氈包羣,並且實現了勝利的會師。
負隅頑抗的草原人,紛紛倒下,而剩餘的婦孺,則驚恐地聚集成一團,等待着未知的命運降落。
“殺!”
作爲聖龍軍的統帥,秦紀毫不猶豫地下達了血腥的命令。
當呼蘭人的援軍趕到時,他們所看到的,是一如既往的屍橫遍野,一片廢墟。
“瘋了,聖龍人瘋了!”
翻閱着這段時間以來,關於呼蘭帝國和聖龍帝國邊境持續不斷衝突的戰報,身爲呼蘭帝國國相的塔塔庫爾,不禁失色。
在成功排擠了張仲堅,恢復了草原大貴族對這個帝國的控制之後,塔塔庫爾突然發現原來張仲堅的位置,實在沒有什麼好羨慕的。
年輕的大可汗不具備老可汗的勇武果毅,帝國內部大貴族令人震驚的貪婪短視,虎視眈眈的聖龍帝國和別有用心的麥堅,還有那些各打算盤的盟友附庸,執掌帝國權位之後的塔塔庫爾,終於知道了以往聽命於老可汗的帳下,只需要考慮如何揮舞刀劍建立戰功的日子,是多麼幸福。
而如今,塔塔庫爾只覺得自己如履薄冰。
呼蘭帝國的存亡,顯然已經到了一個關鍵的戰略時刻,任何一次細微的決策失誤,都將給這個迅速崛起的草原帝國以致命的打擊,而自己也將成爲整個帝國的千古罪人。
想到這裡,塔塔庫爾再次將目光投到了手中的戰報上來。
很顯然,如今的邊境衝突,對於聖龍人來說,只不過是風雨執政以來,一次又一次如同練兵一般的小規模騷擾而已,勝固可喜,敗亦無妨。
但是對於呼蘭人來說,聖龍大軍東起遼東、西至玉門關的這一連串突襲,卻無疑是一場又一場旨在消耗己方國力的可惡而且卑鄙的突襲戰。
憑藉着身後幽雲、倫玉和玉門關這三大名關作爲堅固後盾的優勢,又實施了無情的堅壁清野和村莊連坐聯保,沒有了後顧之憂的聖龍人,雖然在騎射方面略遜呼蘭人一籌,但是卻顯然掌握了進退自如的主動。
相對而言,呼蘭人雖然在局部的遭遇戰中獲得了一定的勝利,但是卻無法對聖龍帝國的內地造成有效的威脅,而且太過於遼闊的草原,註定了他們不可能面面俱到的防守,每一次的漏洞,都不得不付出十分慘重的代價。
和聖龍人以往秉承着大義的名分,旨在要求這些蠻夷之族叩頭臣服便心滿意足罷兵回師的作戰不同,最近每一次的偷襲成功,所作的必然是斬殺一切俘獲的人口,焚燬所有的牲畜糧草。
這樣的做法,殘酷,然而有效。
呼蘭帝國顯然不得不和聖龍展開了一場拼人口拼財力拼國力的消耗戰。
很快,呼蘭人後續作戰能力不強的致命弱點,便在這場消耗戰中逐漸暴露。
塔塔庫爾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一方面,如果動用大軍大規模地投入戰爭,勢必要消耗天文數字般的糧草,而聖龍帝國業已收回的三大名關和嚴陣以待的百萬大軍,顯然讓呼蘭人以戰養戰的傳統,這一次根本不可能奏效。
另一方面,將戰爭控制在一定程度內的小規模還擊,卻只不過是被動的應戰,不習慣儲備糧草的呼蘭人即消耗不起,也不喜歡,更重要的是這樣的還擊,根本不可能打痛聖龍人,自然也就達不到結束這種消耗戰的目的。
爲此,呼蘭帝國的宮廷內,早已經炒成了一團糟,可惜卻始終都拿不出一個有效的應對方案來。
“大人!”
正當塔塔庫爾愁眉苦臉的時候,卻見一名親信來到了書房的門口,恭聲稟告道:
“戶部尚書老爺和北方的三十多位大貴族老爺前來求見大人!”
“嗯,他們來幹什麼?”
訝異地擡起頭,塔塔庫爾有些驚疑不定。
由於當年張仲堅等一批聖龍人進入了呼蘭帝國的決策層,因此帝國的政權結構,在很大程度上仿效了聖龍帝國的模式,設置了六部和軍機,其中,戶部尚書自然是掌管帝國財政的官員。
只是讓塔塔庫爾奇怪的是,究竟什麼樣的大事情,要讓戶部尚書和北方的三十多位大貴族聯名求見。
如果說是南方的大貴族,塔塔庫爾還能夠理解,只因爲聖龍人的這一系列突襲戰,主要是讓南方的大貴族們損失慘重,以至於這些暴跳如雷的混蛋,差一點便要燒了自己的房子。可是,眼下帝國的北方卻是平安無事,塔塔庫爾實在猜不透,這些幸災樂禍坐觀好戲的傢伙,此刻又來湊什麼熱鬧?
“災情!老爺,北方開始出現了大寒流,凍死了不少人口和牲畜,他們正準備請求老爺您援助呢!”
僕人驚恐的話,佐證了塔塔庫爾心中不祥的預感。
“難道真的是老天要滅亡我呼蘭嗎?”
咋聽這句話,塔塔庫爾只覺得全身一軟,差一點便要癱倒。
“天災人禍,天災人禍!”
塔塔庫爾的心中痛苦地呻吟。
只因爲,在這場寒流之前,呼蘭帝國已經承受了一場十分嚴重的旱災。
那場夏天發生的旱災,讓草原陷於嚴重的水源緊張和草料緊張之中,並由於牲畜的不斷病死,而引發了可怕的瘟疫。
偏偏就在呼蘭帝國最需要錢財救急的時刻,那些愚蠢的大貴族,卻被聖龍商人高價收購玻璃的生意吸引,暴利驅使他們將手頭的財富都用來倒賣來自遙遠西大陸的這種見鬼的玩意,等到聖龍人將玻璃的價格突然大幅下降之後,呼蘭人這才發現,自己手中剩下的,便只有這些吃也不能吃穿也不能穿,幾乎一無是處的破爛,面對的卻是領地內因爲災難而尖銳爆發的矛盾和衝突。
爲了應付這場危機,塔塔庫爾可以說是使出了渾身解數,終於說服了終究不願意看到聖龍人過度坐大的麥堅人施加援手,付出的代價卻是十分的慘重——帝國爲此拱手送出了大片的領土,其中包括了原本可以憑此在和西大陸以及大食帝國的對抗中佔據絕對優勢的戰略要地,並且欠下了鉅額的債務,以及很多事情上面的主動權。
該死的奸商,他們終究也會爲了貪婪而後悔!
達成協議之後,塔塔庫爾立刻便在心中狠狠的詛咒。
只可惜,塔塔庫爾大人的詛咒如今尚未見效,呼蘭人的厄運卻顯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焦頭爛額的國相,不得不悲哀地發現自己似乎除了再次向那些可惡的奸商求救之外,別無其他辦法。
“去,給我將麥堅使者給我找來,告訴他們,如果不能夠幫助帝國渡過這次危機的話,那麼帝國將考慮和聖龍人單獨媾和,原先對付聖龍的同盟協議自動作廢!”
拼盡了全身力氣,塔塔庫爾吼道。
他知道自己這句話,將會引發怎樣的政治後果,只是走投無路的國相大人,發現自己如今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選擇究竟該向狐狸還是惡狼妥協而已。
“告訴雲濟,只要麥堅人能夠太平,一切都好談!不過,帝國的北伐,絕對不允許被旁人所左右!”
獲悉了呼蘭人再次陷入困境之後,風雨終於決定不再和麥堅人扯皮了。
“看來宰相大人已經勝券在握了?”
隨行在北伐軍中,辛娜在談論這一場恐怕是史無前例恢宏的遠征時,總是帶着若有若無的嘲弄。
就在前幾天,她剛剛獲悉帝國的執政議會終於決定了旁遮普邦的命運——作爲對錫克教背叛帝國的懲罰,包括長老在內的大批錫克教徒被處死,剩下的則在帝國的監控下,成立了一個完全唯帝國之命是從的傀儡政權,而雖然沒有參加叛亂,但是卻不願意被帝國擺佈的辛格,則被秘密地軟禁了起來。
對此,辛娜感到了憤怒,同時也爲哥哥而擔憂。
可是獨自一人遠在異國他鄉的女孩,似乎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遵循風雨的命令,她成爲了這一支北伐軍中特殊的客人。
和辛娜處境相若,其實並不少。
他們大多數是帝國盟友或者附庸的王子。
這些來自尼、丹、錫等盟國的王子,來自印月、交趾、暹羅、緬邦、吳哥的王儲,以及目前表示臣服的大陸諸公國和西域一些國家部落的公子,從某種程度上是作爲人質前來聖龍帝國的,如今卻成了這場戰爭的旁觀者。
很顯然,風雨的目的是希望通過這場偉大的戰爭,將帝國不可抵擋的強大深刻地印記在人們的心中。
辛娜不得不承認風雨至少達到了他部分的目的。
目睹着幾乎比自己的國家總人口還要多得多的大軍,浩浩蕩蕩地從倫玉關出發,不見首尾地行進在廣闊的大草原上,辛娜相信,這些基本上都還只有十多歲的少年,已經如風雨所期望的那樣,深深地意識到了帝國的力量絕對不是自己的國度所能夠抗衡的。
只是,如果帝國失敗的話,那會怎樣?
突如其來的念頭,讓辛娜自己都有些吃驚自己的惡毒。只不過,這樣的假設,的確是很能夠激發人們的興趣。
“就軍事而言,帝國的獲勝是毫無疑問的!帝國擁有身經百戰的將士和精明幹練的將軍,更重要的是這些虎狼勁旅將在宰相的親自統率之下,大軍的行進就彷彿秋風掃落葉一般,絕對不存在任何的人和物能夠阻擋。何況,帝國的敵人,那些可憐的草原人,因爲沒有足夠的糧食儲備而陷入了補給的困境,併爲那可怕的天災而人心惶惶!”
蘇杜不太喜歡辛娜這樣的語氣,更不喜歡她身處大軍之中那種旁若無人的超然。
開玩笑,這個女人以爲她是誰?
當所有的人被大軍所震撼所激動所瘋狂的時候,這個表現如此漠然的女人,很快引起了代任隨軍長史的注意,漸漸的,就彷彿上癮了一般,蘇杜覺得自己似乎非常樂意使用一切論據來駁倒對方。
“是嗎?”
可惜,一個巴掌拍不響,遭到駁斥的一方似乎根本無意,或者說是根本不屑和蘇杜論戰。在聽到年輕的書生接話之後,來自印月半島的女人只是微微一笑,將眼神投向了遠方,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蘇杜感覺到了一絲遭到蔑視的羞惱,然而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擊,事實上他似乎也沒有時間,因爲風雨已經召喚他了。
蘇杜不得不快步走向風雨的馬車。
是那位帝國宰相給予了他如今與聞軍國大事的機會,蘇杜雖然狂傲,卻也知道,如果現在不能夠在風雨面前證明自己的能力完全能夠抓住這樣的機會,,那麼自己只怕這輩子都不要想再有機會施展所學了。
“你立刻起草一份命令,讓秋風軍務必在三天後和我會師!記住,措辭要嚴厲!”
當秦紀登上風雨的馬車時,風雨正低着頭注視着作戰沙盤。這位帝國宰相甚至沒有擡頭,就彷彿要將整個人都融入到面前的山河地形之中去。
“是!”
蘇杜恭敬地應道,心裡卻有些不以爲然。
他知道風雨在爲什麼煩惱。
遼東的那些將領們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們在秋裡出征高麗之後,簡直就把自己當作了遼東的主人,根本就沒有把風雨派去的李逸如放在眼裡,而那位年輕的前任印月總督,也似乎有些辜負了風雨的期望,至少他沒有展現曾經在印月半島的鐵腕手段。
畢竟還是太年輕了!
完全忘記自己的年齡其實也不大的書生,有些惡意地腹誹着自己的情敵。
他並不認爲,風雨有必要在這個時候連續調換印月和遼東這兩塊新徵服土地的將領,更不認爲李逸如能夠在這場兵權大兌換中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
爲此,蘇杜在臨下車之前,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提醒道:
“宰相,既然逸如將軍需要坐鎮遼東,何不索性讓秋十三郎名正言順的統軍?”
“你是認爲本相任命的將軍就不能夠指揮秋風軍了嗎?”
蘇杜話音未落,便見風雨霍然擡頭,冷冷地盯視了蘇杜一眼,旋即又低下了頭,放緩了語氣道: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遵令行事即可!”
“是!”
蘇杜趕緊答應,他只覺得剛纔風雨掃視自己的眼神,就彷彿兩把利刃,凌厲的簡直能夠將人的心給挖出來。
暗自懊悔自己多嘴的書生,在驚慌中差點摔落車下,狼狽地連連踉蹌了好幾步,方纔勉強站穩,寒風吹過,溼透的背部頓時傳來了刺骨的冰涼。
“自作聰明!”
車上的風雨暗自不悅地搖了搖頭。
笑話,他風雨豈會不知秋裡遠征高麗之後,讓遼東總督李逸如而不是秋十三郎擔任北伐東路軍的指揮使,將會引發很大的麻煩以及猜疑?
然而,莫說自己和秋裡乃是肝膽相照的好友,就算真地要鳥盡弓藏,堂堂帝國宰相,又怎會在大戰在即的時刻自毀長城?
李逸如留守遼東,並暫時執掌秋風軍,自有他風雨的用意,事關全局,這樣的人事安排,又怎能容蘇杜來插手?事實上,蘇杜由憑什麼來插手?
果然還是改不了那書生的驕狂!
想到這裡,風雨開始有些後悔讓蘇杜擔任自己的隨軍長史。
和金岑比較起來,蘇杜儘管更有戰略眼光和才華,然而卻地道的恃才傲物,總想着放手作爲,自然也就不可能如金岑那樣踏踏實實、認認真真的辦事,幫助自己誠惶誠恐地料理瑣碎的事情,顯然並非理想的隨軍長史的人選。
可惜,風雨也沒有料想到西大陸會有意在這個時候出兵討伐大食,這使得大食那邊的局勢日益複雜起來,也因此將原本只是短暫出使的金岑逗留在了那裡。
“宰相,前鋒洛信將軍急報,北面發現呼蘭軍主力的動向!”
便在風雨思緒之際,剛剛退出馬車的蘇杜,再次闖了進來稟告道。
“很好!”
風雨聞聲,立即用力地將手掌擊在了馬車的車架上。
“命令大軍急速前行,再次督促灰鷹軍團和秋風軍團向大軍本陣靠攏!”
風雨自大軍出發以來,連續十多天緊繃着的臉,因爲這個消息而流露出了放鬆和寬慰的微笑。
總算不必擔心大軍徒勞無功了!
輕鬆之餘,風雨甚至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