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宮中,突然被洗白,有了行動的自由,我自己也納悶,這是爲什麼?
民間傳說我被放逐回家了。
一路上,有人惦記我的金銀財寶,珍珠瑪瑙珊瑚首飾,有殺我。
無稽之談。
在後來蘆零王即位時,我纔有了答案。
原來,宮中的實權派人物陳太傅暗中幫了忙。
至於爲什麼幫我,我無法說的清。
興許孫三變在其中說項。
他知道我哥哥劉雨錫對陳家大小姐的眷顧。
愛屋及烏吧。
今天我要說說陳家。
陳家的女兒,天才音樂人陳芷萱,以及她的娘。
陳芷萱的娘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愛上了喝酒。
整天離不開酒。
有了錢,卻是孤獨的中年女人。
這個曾經的太傅正室,被驅趕回老家獨守空房。
有錢的女人,高攀的自然少不了。
鄉里鄉親,隔着多少層關係,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親戚,都找上門來。
漸漸地,飯局就多了,在酒桌上,陳太傅的原配一直都被尊爲上座。
一個單身的被拋棄的女人,坐在主客的位置,這是很給面子的事。
芷萱的娘坐在主客的位置上,主請會端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
無酒不歡,沒有酒,桌上氣氛就上不來。
可是,女人嘛,喝不了多少,就會酒醉。
誰不知道酒會讓人醉。
芷萱的娘也知道的。
就玩起了時下流行的酒令籌。
在紅木片的酒令籌上,寫上謎語歇後語,高雅一點的弄些豔詞麗句。有上句,對下句。
芷萱的娘胸無點墨,又不肯學點兒古文,於是總是端酒杯。
天長日久,酒精依賴,像個老酒鬼。
深宅大院裡的芷萱只會彈唱。
後來,則是愛上了一串鏗鏘的腳步聲,以及那兒容長臉的帥男人。
也即我的哥哥,襄兵的統帥。
陳太傅的弟子王石山知府於心不忍,眼見得芷萱的舅舅上門求援,拍了下腦袋,說想起個人來。
你道是誰?
劉雨錫大統帥的娘。
我的娘,出生在江洲華山畿的娘,終於露臉了。
自從我的哥哥選擇了鋌而走險,就把娘像寶貝一樣地藏了起來。
連我都不知道。
這也是謝錡大將軍求王知府出面幫的忙。
娘與哥哥曾一起逃荒。
但在江洲定了居後,我的哥哥劉雨錫成了百工領袖。
娘不是膽小,是怕連累了兒子。
兒子也不是不孝,理由也是怕連累了娘。
我的娘能做一手好菜,人勤快,於是到了官府做些雜事。
就像現在政府裡的保潔員一類。
這份工好啊,吃,不愁,經常還能夠跟衙門裡的官員共一個食堂,官吏們休息天,劉雨錫的娘正常要去做活。
好傢伙,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
娘在休息天,不是用官家的資源洗洗曬曬燒燒煮煮,就是跟那一幫僕役一起,有福同享。
竟是個地位低等卻有滋有味,實在保險的職業。
有那麼一天,從江州府知事部的一名官員敲門,讓我媽跟着走一趟,類似於上一級管理員有話要跟她談。
我娘什麼時候得到過如此重視,放下手中的活,就跟着去了。
卻是一樁差事,要到一個大戶人家做事。
具體做什麼,去了再說。
上午的通知,下午就要去報到。
唉,一個婦道人家,輾轉如飄蓬。
但願命運對她不要太苛刻。
進門,一進的院子,院子裡有幾株紫薇樹,牆根有芭蕉,再一進的院子,兩層樓,院中有一株高大筆直的香椿樹。
雖然已是秋天,香椿葉倒也綠着。
再往後,兩層樓的屋後,一片瑟瑟瑟的竹林,被風颳着,聲音細碎,有些陰森。
我娘倒也不怕。
只是那池子裡卻什麼都沒有,太湖石光溜得發白。
唉,是一個沒有創意的空虛的大宅院,沒人精心打理的人,可惜了。
那天芷萱的娘喝得有點高,午後才上的牀,這一睡至少要到太陽落山。
小姐在繡樓,安靜得緊。
幾個粗手粗腳的僕婦與男僕,閒得看鳥兒在院子裡追逐。
見我娘來了,目光追隨了幾步,麻木。
我娘想繼續朝池子後面的假山方向走走,熟悉熟悉工作環境。突然,有一個細尖尖的聲喊:劉娘娘。
我娘腳步遲疑了一下,她不太確定這個稱呼是不是對她的。
一生中,直到現在爲止,她沒有被叫過劉娘娘。
王石山知府威嚴地站地繡樓後的空地上,旁邊是一個過於矮小的男人。
過於矮小的男人,臉上看不出是喜悅還是威嚴。
我娘是認識王石山的。
還是華山畿的時候,我的父親就在衙門裡上班,與寺廟裡的方丈叫做裴相的,還很友好。
我娘往回走,她是天足,中等個子,梳着一個圓圓的髮髻。
那一年,她還不到50歲。
身手靈活。面如滿月。
我娘是一個圓臉的山裡氧氣美女。
當年,在家鄉,她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又心靈手巧。
如今的我娘,一個人離鄉背井,音訊全無。
但,這就是命。
荒年災年,國無寧日,能夠保全於世,且好好地活着吧。
我娘走到王知府面前,行了個禮,向旁邊矮個子的男人也揖了揖。
芷萱的舅舅點點頭道:這官府裡做事,就是不一樣,利索。瞧瞧,這都是知府大人管得好,理得妙。
“……劉娘娘”,芷萱舅舅開腔道。
“是,在的。”我娘謙恭地道。
“這往後哇,你在這個院子裡且自由了。陳家大院沒有秘密,就小姐與家姐兩人,吃穿用,原本也不復雜。”芷萱的舅舅說。
“是,是的。”我娘諾諾。
王石山見芷萱舅舅繞着彎子,遂道:“芷萱舅舅,我來個越俎代庖可好。劉娘娘來,只爲一個人。也不要交代過多。你家就帶着劉娘娘早些見了小姐,再吩咐個一二三子醜寅卯不遲。”
“是了,是了。”
這下輪到芷萱的舅舅點頭稱諾。
王石山留在一進中堂喝茶,有僕人張羅。
舅舅帶了我娘去了繡樓。
說起來是繡樓,實則是小姐的起居處兼琴房。
此刻,小姐卻躺在牀上。
身邊有一個年齡尚幼的女孩在照顧着。
我娘一步跨上了前,心裡低低地喊了一下:“我的乖乖,我的小祖宗,你這是怎麼了?”
頓時兩行淚就掛到了臉頰。
也不等介紹,我娘側身半坐在牀沿,一手彎曲了就要去摟住小姐。
芷萱的臉色如白紙一樣白,脣無半點紅,閉着眼睛,只低低地道:“劉娘娘,原諒芷萱不能起身道萬福了。”
“哦喲喲,小姐折煞老身了,這怎麼使得?”
見小姐病入膏肓,我娘心疼不已。
她就那麼曲着胳膊,想要抱起小姐的架式。
舅舅隔着一道簾子,看不到我娘臉上已涼的淚滴。但看她彎腰說話的語氣,知道是個有菩薩心腸的人,悄悄退出去了。
這個大宅院,躺着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姐,一個是他的侄女。
他是管家,是總領。
但如果這兩個女人不在了,完蛋了,他也就完蛋了。
沒有這兩個女人,他什麼也不是。
遠在朝廷做官的姐夫,可不會專門供養他這個大舅爺。
我娘不知道姑娘得的是什麼病,姑娘也不知道,這個親切的劉氏就是她朝思暮想,病入沉痾的劉雨錫的娘。
命運安排了這一出。
說到這段,我的心裡淚水滂沱。
我的母親一定把陳芷萱當成她的女兒愛蓮了。
她是一個善良的人。
可是,冰雪聰明的陳芷萱,在不久後,知道了我的娘就是劉雨錫的娘,就是害得她一臥不起的情郎,不知道病體是不是能夠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