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妃認識謝錡大將軍在先,還是認識他的幼子謝頤公子在先,這似乎並不重要。
旻元寺只存在於秋妃生活的年代,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一代一代,在江洲的百里郡,再無旻元寺。
謝錡的好友裴相,出身名門,青春作伴,一路至江洲百里,見山水風景絕佳,靠着一方山水,建寺修塔造浮圖,不求功名只求適意,江洲是他人生的驛站。
那時,江洲的知府還是王石山,峨冠博帶,志得意滿,靠詩文幸名,是出道很早的文武兼備人才。
京城來官員,機構的辦公地點就設在州郡,地方上的父親官沒有不善待的。
謝錡寵着幼子,在京城甚是無趣的謝頤,到了江洲,住進了旻元寺,就像現在的孩子到一個地方過假期一樣,很正常。
謝頤嚴格執行寺裡的作息,傍晚即收起書卷,徘徊在寺裡,看落日觀流霞,好不詩意。
五月的天氣不冷不熱,薔薇花爬在牆頭上,遠處有鷓鴣鳥的叫聲,這個長在京城的少年心裡癢癢的,總想去有人帶他去看看鳥的樣子。
晚飯吃的很早,休息的地方,雖然拾掇得很乾淨,但比起頤少爺的房間,條件天壤之別。
裴方丈那時是有抱負的,冶寺特別嚴格,對自己自己十分自律,即使開恩讓少年吃好些住好些,那也是適可而止。
寺裡吃素,頤少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這天晚上,還沒就寢,肚子就餓得咕咕叫了。頤公子對慈眉善目的道檀說:“叔,帶我去看看那隻鳥吧?”
道檀叔叔竟聽懂了,問:“你想吃鳥肉?餓?”
少年用力地點點頭:“餓,快餓到腸子斷了。”
道檀叔叔無比憐惜,說:“哦,那真是餓狠了。那,怎麼辦呢?”
少年扯一扯道檀的粗布褂子說:“去你家。”
道檀嚇得直搖頭:“哦,那可不行。”
少年很不高興,這個叔叔好沒禮貌,怎麼拒絕人家呢?連客套話都不會說嗎?
道檀跟少年真不好說,家裡窮得丁當響,茅草棚,爛泥地,家裡破破爛爛,這位公子小爺去了,不被嚇着了嗎?
他想了個辦法說:“要不,明天帶好吃的給你,你呆在寺裡。方丈看不到你會責罰我的。”
謝頤沒辦法,只能盼着好吃的明天會被帶來。
第二天,陽光和暖,萬里無雲。
少年脫了錦緞長袍,只穿一件白綢手工縷花長衫,腳上一雙單鞋,早早地踱步到山門口。
風掠過寬闊的水面,再刮過簡易的水碼頭,撩起了少年雪白的綢實用。
山門口一排楊樹,披拂着綠色的江水,一條木筏子,用一根繩釦在楊樹身上。
少年膽小,試了試又縮回了腳,不敢一個人弄船。
這時,卻聽到有個人在吆喝:“小心啊,太危險。”
道檀不知從哪裡出來了,嚇得臉色死灰。
這水邊淹死過會弄水的人,別說北邊來的少年根本沒有水性。
道檀讓少年跟他一起等,說馬上有人會送吃的來。
卻是端陽的節日。
寺裡的水陸法事就要辦了。
早兩天善男信女們陸陸續續趕來,已經把寺裡的牀鋪都佔滿了,有許多虔誠的信徒自己裹了棉被打地鋪。
唸經聲此起彼伏,香菸繞寺,遠遠地就能聽到寶殿上鈴鐺細碎的聲音,在漸起的南風裡,瑟瑟索索。
日上三竿,遠遠地看到有一對老小,在視線裡近了,更近了。
道檀叔叔迎了上去。
只見有一個十多歲的女孩,綠色的短衣,綠色的褲子,腰間寬寬兩寸紅布條,腳上居然也是綠色的繫帶布鞋,繡着一朵大牡丹。
好一個村上小妞。
像一根嫩麥苗似的。
謝頤少年已經知道什麼是麥子,儘管有的麥子黃了,但仍有很多青青的麥子,這女孩真像一棵麥子。
可是她的小臉紅撲撲的,小嘴紅彤彤的,蹦來蹦去,眼睛撲閃撲閃,生機勃勃。
謝頤真想上前搭兩句話,這幾天處身在寺裡,除了唸經聲,還有和尚們跟他說笑話,再就是知道太陽什麼時辰起什麼時辰落,實在枯燥乏味。
餓到腸子斷的滋味非常可怕。連最愛看書的公子頤都忘記了讀書。
小女孩身後是一位婦人,挑着擔子,看樣子沉甸甸的。
道檀說“頤公子,來,看看這是什麼?”
道檀叔叔掀開了籮筐上的蓋布。
頤公子上前一看,兩隻竹籮筐裡全是糉子。
在北方,京城人也吃糉子,快端陽節了。
只是和尚們不怎麼吃糉子,本來嘛,糉子還是葷的好吃,比如,裡面有一塊鹹肉就很好吃。
頤公子從道檀叔叔手裡接過熱乎乎的糉子,三口兩口就吃完了。
儘管他嘴裡說:香死了,好吃死了。可是心裡還是失望透頂,不要說沒有肉,連一顆紅棗也沒有,幾粒紅小豆也沒有,只有粗糙的米。
其實,道檀叔叔夫妻倆送兩籮筐糉子到寺裡,是分給善男信女吃,佛家吃齋,哪能有肉。
這個綠衣女子就是劉愛蓮。
看起來是第一回出遠門,儘管非常好奇,但一步一跳跟着挑擔子的母親。
從家裡出發,一路蹦跳着到寺裡。
***發熱了,小女孩臉上紅撲撲的,加上靈動的雙眸,紅紅的小嘴,圓圓的紅蘋果臉,漂亮好看,像小仙女一樣。
道檀叔叔還是看出了頤公子失望的表情。他原本以爲少年吃上糉子就不喊餓了,可是,一向錦衣玉食的少年,這些天吃素也是夠了。
道檀今天可有的忙了,這麼多人吃在寺裡,做法事來了九十九個大和尚,替亡人唸經超度,伙食還要加一些上檔次的素菜。
道檀嬸家裡事情都放一邊,趕過來義務幫忙。
兩個小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
“你知道這是什麼花?”
“彼岸花。”
頤公子回答道。
“爲什麼彼岸花?”愛蓮問。
“就是生死兩不相見花,葉不見花,花不見葉。”頤公子答道。
愛蓮不喜歡這花,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晦氣的花,怎麼長在寺裡的花都有生死。
她隨便一看,看到竹籬笆上有一串喇叭花,她問:“你說這是什麼花?”
“不知道。”
她又看到竹林邊上有一片野薊草,吐出紫茵茵的米粒大的花,一片,又一片,很好看,她問:“你知道這是什麼花?”
“不知道。”
少年沒有見識過這麼些草,草上開花讓他覺得驚奇。
他們又看到一片紅蓼,細碎的小粉花像夢似的。
少年更不知道了。
可是愛蓮都知道,都能叫出它們的名字。
兩個小娃不知不覺來到一個池塘邊。
哇,眼前一亮。
這寺裡南邊的邊角上,有一方池塘,裡面植滿了睡蓮。在陽光底下,紫的,紅的,白的,黃的,全是蓮花。
謝頤公子拍手叫道:“哦,我知道了,你爲什麼叫愛蓮。”他指着一池的蓮,揮了揮手臂,哪知腳下一滑,像一條泥鰍滑到了池子裡,眼睛一眨的功夫,一個少年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