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們做法事,極莊重。規模大的法事,要從四面八方借調和尚來。規格高的,借調或者叫外請和尚一律要是方丈級別的。
旻元寺的這次大法事湊足了99位方丈。
木魚聲聲裡,唸經的隊伍越轉越龐大。善男信女們跟着和尚隊伍轉圈,一點一點的小步子往前挪動,一字一字地誦着經,表情肅穆。經書上的每一個字,對於善男信女來說,是爛熟於心。
道檀跟一班管吃食的雜役在竈間忙着,中午的齋飯,下晚的茶點心都不得馬虎。
儘管有點不放心野性的愛蓮丫頭,但公子頤與她在一起,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道檀及一衆來幫忙的這天的確是太忙了。
反正寺廟也就這麼大,道檀夫婦也就顧不了那麼多。
再說十幾歲的男孩子,即使是身價富貴,嬌生慣養,到底在寺裡也走不丟。
靜靜的池塘,被蓮荷覆蓋。水面的空隙處,陽光斑駁,天光雲影。
謝頤公子一失足,悄沒聲的就鑽到了水裡。
好傢伙,愛蓮在看到頤公子落水的一刻,一個縱身,隨着公子落水的地方,一個猛子就紮了下去。
好在蓮花池很淺。
不過喘一口氣的功夫,劉愛蓮扯着少年公子的衣衫,憋住一口氣,雙雙就浮出了水面。
兩個人相視,看到對方狼狽的樣子,哈哈大笑。
這邊兩個人才躺到蓮花池邊的大石頭上,那邊一條綠色的小花蛇,扭曲着細腰,擺動着細細的尾巴,驚慌地向着池子深處遊走了。
公子顯然看到了小蛇,彎腰作嘔吐狀,臉色頓時煞白。
公子最怕的就是蛇。
劉愛蓮不知哪裡來的主張,拽着少年公子躲進了池邊一叢木芙蓉裡,說:“你藏好,別動。你要是動一步,愛蓮就不管你了。”
劉愛蓮也是渾身溼透,卻一點也不懼。
叮囑了公子幾句,劉愛蓮飛也似的找媽媽去了。
可憐的劉愛蓮的娘,看到女兒蹭到她身邊,挨手挨腳,斥道:“又到哪裡去瘋了,看看你,衣服溼透了。”
娘才說完,意識到不對呀,這是怎麼啦?
幾個雜役各忙各的,大家只看到了一個綠色的小身影靈活地閃了一下,就不見了。
劉愛蓮的娘把閨女扯到院子裡,太陽白花花地照下來。小丫頭半眯着眼睛擡頭看娘。
娘倆面對着面,娘拽着自己的圍裙去揩女兒身上的水滴。
劉愛蓮拽住媽媽,小聲說:“娘,公子身上也溼了,怎麼辦?”
“啊,他在哪裡?”
“我帶娘去。”說着就要拖娘去池塘邊。
這一嚇,可了不得,孃的心裡“通通通”像敲鼓,魂都要掉了。
到底,娘想了辦法,不知從哪裡要來了一套乾衣服,自己飛快地把公子的髒衣服洗了,再晾到僻靜有太陽的地方。
五月的晌午,槐樹上的洋毛剌子掉到了地上,碧綠的肉蟲子,色彩鮮豔。
要不是愛蓮阻攔,公子一準拿起來把玩。
他不在乎穿了一件肥大的衣服,跟着愛蓮後面,玩得不亦樂乎。
兩個小人兒身上、頭髮上很快就幹了。
再看看公子的綾質衫子,乾的倒也快,娘把少爺的衣服洗的很乾淨。
一塊虛驚很快就過去了。
“頤,你吃過青蛙肉嗎?”說這話時,劉愛蓮摘了一粒青梅往嘴裡送。
“沒。”謝頤老實的回答。
“啊,苦死啦!”劉愛蓮嚐了一口青梅,皺着雙眉,把青梅吐到地上。
兩個人興致勃勃地又說起別的事來。
“我明天叫我娘做了帶給你吃。”
“呀,好呀。可是怎麼弄到青蛙呢?我們跳池子裡捉到嗎?”
劉愛蓮一聽,嚇得亂抖:“小祖宗,青蛙會跳會游泳,可千萬別掉池子裡,你的命金貴着呢。“
“哪,青蝦誰能捉到青蛙呢?”謝公子已經在咽口水了。
“我哥本領大着呢,他用鐵叉叉青蛙可了不得。”
“帶上我去叉青蛙吧?”頤公子懇求道。
“你不怕嗎?”
“怕。”
“怕,你還說要叉青蛙。”劉愛蓮白了公子一眼,旋即又笑了。
一切歸於平靜。
公子好像沒有滑進池子裡。
愛蓮好像也沒有跳進池子把公子拉上岸。
很快就是傍晚了。
太陽迅速地往下掉,像個逃兵,一會兒就躲到蘆葦叢裡,一會兒又把臉埋到江水裡,只留下天邊火燒雲一大片又一大片,那個好看啊。
頤的眼睛裡有一個滾圓滾圓的落日。
後來,又是一片片彩雲落到了公子的眼眸裡。
不知過了多少年,在什麼情況下,謝頤寫了一篇叫做《獨愛蓮》的文章。“蓮葉,浮出水面,最是田田可人。觀其悠閒地在澄靜的池面,或大或小,舒展自如,隨風搖曳之姿,賞心悅目。”
記物還是懷人,不得而知。
少年在旻元寺看蓮花,留下了終身印象。
也許,還有那次落水吧。
謝公子可是終身不忘,因爲他的左耳有些重聽。
由於沒有及時倒出耳窩裡的髒水,這次落水還是留下了後遺症。
寺裡不知道是誰,謝公子不肯說出這個人的名字。是這個人,往他耳朵裡倒入不少香灰,說是可吸掉髒水,哪知幾日後,公子謝公子耳朵炎症突發,發燒不止,最後瞞不住了,才被送到王知府那裡,迅速叫了官醫給公子治療。
這件事,餘波未了。
謝錡大將軍得知幼子遭這樣的罪,非常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