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對峙

那姑娘並沒有欺騙離王殿下, 喬央離走了一段路後,便看到了那家重絳紅。

店不大,人也不多, 格調清雅, 確實像是白濯回來的店。

他走了進去, 秦姨之前接待過白濯, 現在對男子也見怪不怪了, 若非看到他凸出的喉結,秦姨還以爲又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呢。

秦姨上前問道:“這位公子要買衣裳?”

喬央離點點頭,在店中來回掃視, 並沒有看到紅衣,“你們家可有紅衣, 前後繡着曇花的那種?”

秦姨笑道:“上個月還有的, 不過被一個姑娘買走了。”

喬央離當即想到了白濯, “可是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女子,差不多到我下巴?”

秦姨道:“對對對, 公子認識她?”

喬央離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上有點紅暈,支支吾吾道:“她……是我娘子。”

“原來如此。”秦姨道,“那公子怎麼問起這衣裳?”

喬央離道:“前不久不小心弄壞了,我想再買一件。”

秦姨點點頭, “這樣啊, 那是我店鎮店之寶, 僅此一件, 不過今天又送來一件相似的, 公子可要看看?”

一個男子出現在女裝成衣店裡,難免引來不少注視, 喬央離有些尷尬,“不看了,直接包起來吧。”

秦姨頓時眉開眼笑,招呼着新僱的店小二去包衣,又將喬央離迎了進去,“公子真是好福氣,娶了個這麼好看的娘子。說起來那日她進店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呢,以爲她是來砸店的。”

“哦?怎麼說?”

秦姨並不知道白濯那些精分行爲,捂嘴笑道:“那日她來時啊,我們都以爲她是男的呢,穿得跟個小少爺一樣,行爲舉止半分不似女子,要不是她開口,我還不相信她是女的。”

喬央離蹙眉,熟悉的奇怪感覺再次浮現,他問道:“男的?”

“對,很像,但是換上女裝後又是另外一種感覺,總讓人雌雄莫辯。”

喬央離是見過白姑娘穿自己衣服時的感覺的,贊同地點頭:“確實如此,說來她還有個同胞哥哥,長得如出一轍。”

秦姨道:“是嗎,那公子不會認錯人?”

喬央離笑了笑,“哪裡會,穿着和聲音都不一樣。”

秦姨道:“也是,但如果穿了同樣的衣裳,又不開口呢,或者用假音,豈不是認不出來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喬央離道:“假音?”

“是啊,相傳有人可以同時說出幾種聲音,每個聲音都截然不同,不過我也只是聽說,從未見過,所並不清楚。來,公子,您的衣裳。”

喬央離接了過來,沒有再留,徑直走出了重絳紅,在踏出門時,一個可怕的想法一閃而過,太快太急,他沒能抓住。

走到僻靜的小衚衕,喬央離叫出了暗衛:“去查查,白濯和白晝之間藏着什麼秘密。”

暗衛點點頭,沒多廢話,閃身離開。

“白濯,你竟敢欺騙本王!”

白濯猛然驚醒,額上佈滿了冷汗,他坐了起來,看到凌亂而熟悉的房間,這纔想起來昨日已經回京了。

路途奔波,又十分遙遠,儘管整天坐在馬車裡沒有跑動,回到含煙樓時白濯還是直接累趴了,連跟白媽媽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回房徑直躺了一天一夜。

也許是秘密藏太久,纔會做噩夢。白濯聽着外頭熟悉的喧鬧聲,挑了一件素淨的衣裳換上。白媽媽心疼他,在他離開的幾個月裡,按着他的身形又買了不少女裝,讓他完完全全狠不下心來,徹底放棄這個心頭好。

白濯打扮好自己,邁着略微沉重的步伐下了樓,聽到腳步聲,原本吵鬧的大堂漸漸安靜,皆盯着那彷彿駕雲而來的美人。

幾月不見,白濯氣質越發清冷,以前偶爾還會四處看一看,現在露臉,眼神有些渙散,落不到任何人身上,有種千里冰封的霜寒之意,讓蠢蠢欲動的人不敢靠近絲毫。

白濯找到正在收銀子的白媽媽,慢慢走了過去,從背後抱住她,腦袋搭在她的肩上,帶着點撒嬌的語氣,叫了聲“孃親”。

白媽媽驟然被抱住,止不住嚇得一哆嗦,回頭瞪了他一眼,又氣又心疼:“幹嘛,醒了?”

“嗯,想吃你煮的面。”

白媽媽將他的腦袋推開,“好,娘這就去做,怎麼幾月不見愈發粘人了。”

白濯皺了皺鼻子,笑道:“因爲想你啊。”

白媽媽也挺想白濯的,伸手在他臉上摸了摸,道:“瘦了,等會跟娘說說篷州有什麼好玩的。”

“好。”

白濯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依舊像以前那樣,撐着腦袋看外頭人來人往,方纔的夢還在腦中迴盪,像是一個警告,威脅着他,嘲笑着他。

有人趁着白媽媽去煮麪,偷偷摸摸到了白濯那兒,小心翼翼問道:“白姑娘,篷州玩得可開心啊。”

白濯沒有回頭看人,漠然道:“與你何關?”

那人對白濯這個態度習以爲常,也不惱怒,笑着道明來意:“兄弟們讓我過來問問,這個月你還跳舞嗎?”

白濯擺擺手道:“晚些吧,纔回來沒兩日,讓我歇歇。”

其實白濯完全沒有頭緒,連月來要麼跋涉在途,要麼跟離王糾纏,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去想回來之後要如何表演,要不要表演,更別說臨別前,他都已經放棄白濯這個身份了。

白媽媽端着煮好的面找來,正好聽到白濯在嘆息,不免擔心:“白兒,怎麼了,好端端嘆什麼氣。”

白濯直起腰來,回頭笑道:“沒事,可能是太累了吧,等會吃完我再去休息休息。”

白媽媽幫他把落到面前的長髮撩到耳後,“好,對了,聽聞離王去巡視江南,你們有沒有碰見他?”

白濯拿筷子手一抖,不必回答,白媽媽已然明瞭。想來剛剛的嘆息也跟離王脫不了關係。

白媽媽環顧四周,確保沒有人聽牆角後,低聲道:“你們沒發生什麼事吧,實在不行,要不跟孃親回老家,我們躲兩年?”

白濯愣了下,問道:“我們有老家?”

“有啊,我沒說過嗎,就在空桑縣,那裡原本也是個大鎮子的,不過後來落沒了,人漸漸稀少,孃親這才入了蒼京。”

白濯突然有了種安全感,好像位處懸崖絕壁,走投無路時,有人告訴他,跳下去,不會有事的。這個“不會有事的”很籠統很空虛,卻莫名填滿了白濯若得若失的心。

他點點頭,“好,實在不行了,我們就走。”

白媽媽終身未嫁,一個人拉扯白濯成長成人,實屬不易,這麼多年來他們相依爲命,若說白媽媽是白濯的倚靠,而白濯又何嘗不是白媽媽的心頭肉,兩人少了誰都不行。

離王的事情,白媽媽可以不去過問,但是她希望白濯還像以前那樣,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從來不知道煩惱是什麼。

吃完麪,白濯睏意一下子涌了上來,但他對那個夢心有餘悸,強撐着精神呆在含煙樓大堂裡,好好感受了不同於篷州的京中繁華。

不過他還是像以前一樣,除了白媽媽外誰也不搭理,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如此渾渾噩噩待了兩日,轉眼便到了中秋佳節。

今年白媽媽早早就問了姑娘們的意思,在八月十四晚上就關了樓,讓她們外出採買,打算十五聚在一起過中秋。

在含煙樓中的姑娘都是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人,對於她們而言,含煙樓便是家,中秋跟姐妹們團坐在一起,吃着月餅賞月,也是人生風趣。

大概是不用擔心離王會攪局,白濯心情也不錯,早早起身打扮,跟在白媽媽身後忙上忙下的。

臨街的人家也沒有閒着,紛紛出來裝飾門戶,將外頭的燈籠換成新的,等到夜晚點起,整條街都會被照亮,站在窗戶邊看去,各式各樣的燈籠迎風搖曳,比遠處煙火還要絢爛。

白媽媽正在後廚安排晚膳,她看白濯雖然精神很好,但眼下有些泛青,便道:“要不你再去歇一歇吧,晚點吃飯了我去叫你。”

白濯搖搖頭,“不用啦,我又不困,多準備點雞翅啊。”

竈臺旁扇火的廚娘擡頭笑了笑,“管夠,昨天白姨囑咐了,單獨做一盤給你。”

白濯道:“太貼心了,辣椒多放點。”

白媽媽推了他一把,“行啦,都是按你的口味來的,趕緊出去,別在這裡添亂,小心把你這裙子給燒了。”

“好吧,那我出去走走。”白濯道。

被白媽媽嫌棄的他繞到了大堂上,倚在椅子上看衆姐妹走來走去,臉上的笑意比平時要真切不少。

他原是打算去找找肖辭的,畢竟回京後還沒見過面,不過今日中秋佳節,可能蒼京最閒的人就是他了,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不去打擾人家團圓。

有幾個姑娘準備出去逛街,見白濯獨自坐在角落,頗爲安靜,便走過來問:“白妹妹,要不要一起去逛逛街啊?”

白濯想了想,沒有拒絕,“好啊,我換身衣服。”

他現在穿的裙子尾擺微長,在被擦得乾乾淨淨的含煙樓走動還行,一出門肯定會被弄髒,而且行動也不方便。

姑娘們點點頭,跟着白濯回房,不過她們都知道白濯不喜歡人伺候,特別是沐浴更衣時更是無人能靠近,所以她們跟到了門口,就沒有再往前了。

白濯忍不住勾脣一笑,推門走了進去,卻在看到坐在牀上的人的那一刻,笑容一凝。

離王。

冷若冰霜,眼帶殺意的離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