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空寂

白濯坐在銅鏡前愣了很久, 直到門外白媽媽來敲門,喚他出去吃飯,他纔回過神來, 慢慢起身。

喬央離已經走了, 走得無聲無息, 彷彿從來沒有來過, 只有滿屋的狼藉證明, 兩人確實打過一場,準確地說,是他單方面捱打。

腰間的傷口已經凝固, 流出的血暈出一個拳頭大的圈來,在素淨的白衣上格外刺眼。臉上也有個掌印, 不痛, 就是隱隱泛紅, 用脂粉遮一遮就行了。

白媽媽聽到裡面沒有動靜,以爲白濯在睡覺, 又敲了敲門,喊道:“你的雞翅好咯,再不起來娘吃完了。”

“起來啦,娘不要吃我的。”聽他的聲音感覺他的心情不錯,白媽媽也就沒有再敲門, 催了兩句後就下樓了。

腳步聲漸遠, 白濯嘗試着深吸了幾口氣, 將堵在心裡的氣壓了下去, 又揉了揉發麻的腦袋, 開始整理自己狼狽不堪的外表。

白媽媽眼尖得很,腰上的傷可以用衣裳蓋住, 倒也沒多大問題,倒是臉上的掌印有點棘手,要是不小心把脂粉蹭掉,百分百得被她察覺。

白濯猶豫了許久,在白媽媽第二次上來敲門時,決定先遮了再說,有什麼話明天再提,中秋佳節的,他不想鬧得大家都不好過。

最後白濯換了身深紫色的衣裳,袖子寬大,衣領也很高,正好遮住了脖子上的指印,妝容也難得的濃重,下樓時還有人險些認不出他來。

白媽媽正在收拾碗筷,看到他的那一刻,忍不住蹙眉道:“你這是打算表演嗎?”

“沒有,打算跟嫦娥比美。”白濯走過去,拿筷子戳了一隻雞翅,走到角落啃了起來,原本以爲自己會吃不下,不想還是可以的,雞翅料下得很足,味道十分不錯。

白媽媽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的臉怎麼看起來有點腫?”

白濯嚼着肉道:“會嗎,我正在吃東西吧。”

“這樣啊。”白媽媽沒多疑,畢竟白濯要是有事,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雲淡風輕,“那過來吃,哪有人中秋躲角落的。”

“好,我要坐西姐姐旁邊,西姐姐今天上街有沒有給我帶禮物啊?”

已經落座的西姐姐笑道:“有,吃完再給你,保證你喜歡的。”

白濯走了過去,“嗯,好。”

白媽媽沒有管他,找了個手下出門放鞭炮,白濯跟了出去,趴在白媽媽的背上,看着那人捂着一隻耳朵,拿着根竹子,伸長了手去點鞭炮的信子。

星火迸濺,迅速蔓延而上,街上響起了炮竹聲,其他人家聽到炮竹聲,也紛紛出來點燃,一時間炮竹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明明一片喧囂,白濯卻覺得寂靜得很。

身後的姑娘們正在喊他:“白妹妹,進來吃飯了。”

白濯轉身,展顏一笑:“來了。”

含煙樓的人還不知道他們將面臨什麼,見白濯過來,紛紛挪了挪,空出一個位置給他。

剛剛他還說着跟西姐姐吃,這會兒卻跑到了另外一個桌上,看似是親熱至極,實際則默默遠離白媽媽那兒。

西姐姐佯裝生氣,“白妹妹,你不說來跟我吃的嗎?”

白濯身邊的姑娘挽住白濯的手臂,“現在在我這裡咯,不給你了。”

西姐姐捂嘴輕輕笑了下,擺擺手:“給你給你,等會兒不要跟我討禮物。”

“不就不,白兒,來跟姐姐說說在篷州的事,聽說篷州到處都是水路啊。”

她們這些輕賤命,要麼是給人當下人,犯了錯趕出來,要麼就是父母沒錢,抓着賣進來的,基本沒機會走出過蒼京,對外頭的世界也是聽人提起,故而萬分憧憬。

白濯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跟身邊的人碰杯,“對啊,去哪兒都不用馬車,撐船過去的。”

白媽媽蹙眉,走過來將他才放到嘴邊的酒杯搶了過去,用筷子的另一端敲着他的腦袋,“警告你,不許喝酒,你們也看着他點。”

“好,白媽媽是被白兒嚇怕了。”

大家都是見過白濯撒酒瘋的,當即鬨堂大笑,有人端來牛乳茶,“來,以茶代酒,等會吃完還要去賞月的,喝醉了就沒法去了。”

白濯看着冒熱氣的牛乳茶,頓時索然無味,他想放下筷子回房間,但房裡空蕩蕩的,冷清得讓他害怕,這種時候,他想要呆在人羣裡,聽着身邊人的歡聲笑語,將一些消極低落的情緒驅散走。

有人看他斂眸,笑道:“白妹妹不開心了,要不換成青梅酒吧,少喝點沒事的。”

白媽媽想了想,勉爲其難點頭放行。

於是白濯面前熱騰騰的牛乳茶被撤走,換成了清澈碧綠的青梅酒,聞着味道酸酸甜甜,令人食慾大開。

他端起來噙了一口,味道還行,就是不如白酒烈,他一連喝了幾杯,還是解不了悶。

白媽媽看着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白兒,你怎麼了?”

白濯道:“沒事啊,就是這麼好的日子,就喝青梅酒啊……”

“青梅酒怎麼了,老實喝着吧。”白媽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讓大家動筷,期間還不忘往白濯那邊瞥。

西姐姐就坐在白媽媽對面,看她甚是不放心,笑道:“白媽媽,白妹妹不小啦,吃頓飯而已,不必看這麼緊的。”

白媽媽道:“主要是他今天看起來不太對勁。”

西姐姐想了想,看了白濯一眼,湊到白媽媽旁邊,小聲說:“方纔我們要出去玩時,我好像聽到她房間有交談聲,不過白兒說沒人,我也不敢斷定。”

白媽媽道:“男的女的?”

“像是男的。”

白媽媽蹙眉,尋思着會是誰。肖辭不會偷偷摸摸來含煙樓,肯定不是他,而離王又遠在篷州,也沒多大可能,難不成是白濯自言自語?

“白媽媽,你在想什麼?”

白媽媽搖頭,“沒想什麼,回去吃飯吧。”

白濯和白媽媽心懷鬼胎,前程沒有交談,得虧兩人坐得遠,不然樓來的姑娘們又要問東問西了。

團聚在一起用完膳,又閒談了幾句,聽到外頭有人在放煙花,他們放下手中的動作,紛紛往外走去。

有人經常外出,識得那個地點,驚呼:“是離王府!”

白濯剛要出去,聽到這話腳步下意識一縮,有些不敢出去。

不知情的西姐姐在他後面推了一把,“走呀,等下放完了,誒,白妹妹,離王真是大手筆啊,人都不在蒼京,還給你放煙花。”

白濯邁開腳走出去,看着漫天煙火,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旁人都在猜這煙花是給他放的,唯獨他知道,那火光與他無關。

也不知道是在放給哪位姑娘的呢。

而驅馬離開蒼京的離王並不知道,自己府上人看他在家中,便放肆地買了煙花,慶祝中秋,因此害得他被白濯懷疑,是真的慘了。

喬央離平時經常賞賜下人,導致他們私囊頗多,這場煙花盛宴燃了許久才停下來。

有人四處尋找白濯的身影,想要打趣兩句,卻發現剛剛還站在人羣的白濯不知所蹤,問了下才知道,他回房休息了。

“白妹妹這兩天很累的樣子啊。”

白媽媽道:“玩脫了,不必管他,睡兩日就好了。”

白濯何止玩脫,他是玩得連命都要沒了。

回到房裡,白濯將屋中的燈全部點燃,看着桌上兩件被喬央離翻出來的男裝,默默嘆了口氣。

白濯應該傷心的,抱着白媽媽大哭一通,宣泄苦楚,央求她離開,不用被自己牽連,但他沒有,此刻除了茫然,什麼情緒都沒有。可能是被揭穿得太突然了,猝不及防,火燒得正旺盛就被扔進寒潭,任誰都沒法一下子接受。

白濯將門閂落下,去洗了一把臉,臉上的印有些消了,睡一夜就不會留印,反而是腰上的傷口被衣裳廝磨得難受,擡手按壓,有些痠痛,還能忍。

他沒有力氣再去洗漱更衣了,稍微解了頸上的衣釦,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躺在牀上,瞪着眼想事情。

想什麼呢,不知道,很空,空到迷惘無措。

算了,不想了,睡覺。

白濯閉上眼,數着羊,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