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如此君臣,天佑大明!

“殿下乃至德之人,安能不知大仁之道?”羅炳忠依舊沒有正面回答問題。

羅炳忠並不是決策者,做決定的那個人始終是襄王朱瞻墡,而且這個襄王並非蠢笨之人,何爲大仁之道,朱瞻墡心如明鏡。

朱瞻墡正襟危坐的說道:“若是從戎狄時候算起,草原諸多部族和中原王朝這算是打了兩千年了吧。”

“戎狄、匈奴、五胡、鮮卑、突厥、回鶻、鐵勒、契丹、蒙古, 一隻手都數不過來,這草原諸部權力更替,和咱們中原王朝大差不差,亂糟糟的一鍋粥。”

“興,百姓苦,亡, 百姓更苦。”

“你知道兵禍什麼模樣嗎?”

羅炳忠靠在軟篾藤椅上,太醫院這個椅子,羅炳忠也有一把, 當然他這把是襄王賞賜給他的。

襄王有監國至德奇功牌一枚,有安定雲貴川黔安民奇功牌一枚,這兩塊牌子,羅炳忠是有功勞的,至少有一塊應該屬於羅炳忠。。

但是這份功勞只能算在襄王的頭上,不過,羅炳忠從來沒有一次,哪怕是一次埋怨過他沒有奇功牌, 因爲襄王朱瞻墡對他是真的不錯。

羅炳忠頗爲認真的點頭說道:“兵禍,咱們在貴州安土牧民之時,看到的不就是兵禍嗎?世道一亂, 就把人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羣魔亂舞,廢了多大勁兒,才安定下來。”

貴州之行,襄王趕到貴陽府的時候,其實戰爭已經結束, 可是戰爭帶來的創傷卻真真實實的存在。

四處都是殘垣斷壁, 滿山都是流匪盜寇,路邊白骨皚皚無人掩埋,一眼望去,所有的耕地大半荒蕪,所有人都是換換如同喪家之犬。

附逆作亂的十八洞,在正統十二年,還有近百萬丁,六十餘萬戶,大約有三百餘萬人,可是在景泰四年《寰宇通志》編纂之時,整個貴州只剩下了七十萬丁,四十餘萬戶,不到兩百五十萬人。

大明軍到貴州平叛,貴州一地的功賞簿上,才陣斬不到三千人。

少了那五十餘萬人,都是戰爭中顛沛而亡。

朱瞻墡面色沉重的說道:“老子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就拿王驥三徵麓川而言,糧餉週轉了大半個大明,軍需所費萬萬不可計,兵連禍結大敝西南,冒濫官爵,麓川之弊,在乎何人?”

“有人說是王驥三徵麓川,近三十萬大軍養寇自重,方有麓川之弊。”

“孤知道,賀章賀總憲一直在追查黔國公府,他覺得麓川之弊在黔國公府身上。”

“但是以孤在貴州隨見所聞,黔國公府就是有點小問題,也是無傷大雅,不是麓川之弊的根由。”

“麓川之弊,爲宣德年間棄置交趾也。”

“交趾不平不復,麓川永無寧日,麓川積弊,雲貴川黔生苗之禍,絕不斷絕。”

羅炳忠眼神閃爍,眉頭緊蹙的看着襄王,這話是襄王第一次表達他對雲貴川黔問題的見解,頗爲深刻。

“殿下的意思是,雲貴川黔,生苗之禍,是因爲麓川積弊,根本原因是交趾?”羅炳忠猛地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左手握拳猛擊右掌,大聲的說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殿下真是一針見血,交趾不復,西南永無安寧,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殿下高明,受我一拜!”

“殿下,我有一事不明,殿下既然對雲貴川黔局勢如此洞若觀火,爲何在奏疏之中,一言不發?”

朱瞻墡搖頭晃腦的說道:“孤當時在貴州安土牧民,若是那時候說這事,陛下難免心中猜忌,孤這個皇叔到底想做什麼。”

“王驥當初領着京軍、雲貴川黔四地之兵,三徵麓川,差點把貴陽經營成他的老家,孤要是在貴州這麼說,陛下怎麼想都不爲過。”

“但是現在孤在和林,明日回大寧衛,這話就能說了,這纔是爲臣之道。”

羅炳忠對朱瞻墡的苟道頗爲了解,今日才知道朱瞻墡是真的苟。

羅炳忠心服口服的說道:“殿下高明。”

朱瞻墡回憶起那段在貴州的事兒,就是滿臉笑容,他真的很喜歡那個地方,但是他這至德奇功牌掛着,這輩子就註定無法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太久。

朱瞻墡滿是回憶的說道:“說起了雲貴之事,孤就想起當初四威團營都督楊俊,就是穎國公庶子。”

“你知道楊俊有幅畫時常帶在身上嗎?”

羅炳忠一頭霧水的說道:“他一個將軍,又不是文人墨客,帶幅畫幹什麼。”

朱瞻墡手指頭在桌子上敲打了幾下才嘆息的說道:“這老話說得好,這英雄難過美人關,那幅畫是楊俊的心愛之人。”

“正統四年,楊俊和這女子,情投意合,楊俊一心求娶這女子,本來一樁美好姻緣,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這女子也就是普通人家,嫁給楊俊這個庶子,那也是正妻。”

“可是現在的昌平侯楊傑,橫插一腳,把那女子收爲了房中小妾。”

“啊?!”羅炳忠瞪大了眼睛,嘴角抽動了一下。

楊俊是馬上將軍,手下可是有八萬訓練有素的京軍,僅僅披甲之士就有五萬之衆,講武堂出身的庶弁將、掌令官就有千餘人,乃是精銳中的精銳。

這可是楊俊靠着自己戰功拼出來的。

朱瞻墡頗爲可惜的說道:“孤在雲貴爲陛下牧民,這楊俊帶着四威團營駐紮貴州安定地方,孤當然要跟他搞好關係,也是打聽了許久,才知道了這裡面的詳情,可惜了這癡男怨女了。”

“這女子入了昌平侯府,給楊洪嫡子楊傑做妾,不到三個月就鬱鬱而終。”

羅炳忠呆滯了許久,這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怪不得楊洪薨逝,楊俊和昌平侯府立刻就是老死不相往來。

這事放他羅炳忠頭上,那楊傑不死於非命纔是怪事,這可是奪妻之恨。

“楊俊比之楊傑如何?”朱瞻墡開口問道。

羅炳忠對當初楊傑故意不撤靈堂,在靈堂前怒斥楊俊之事,也是知道的,這件事當初鬧得沸沸揚揚,他頗爲肯定的說道:“楊俊乃是頂天立地大丈夫!楊傑是卑鄙無恥真小人!”

朱瞻墡意味深長的說道:“楊俊是庶子,楊傑是嫡子。”

此時說話的兩位,都不知道,昌平侯府已經換成了楊俊當家做主了。

羅炳忠眨了眨眼,終於聽明白了朱瞻墡話裡話外的意思。

看似說的楊俊的事兒,其實說的是陛下。

陛下是庶出,稽戾王是嫡出,稽戾王當了十四年的皇帝,最後落了個被俘的下場。

陛下當了近八年的皇帝,一片公心,天地可鑑,大明蒸蒸日上,正值夏序,大明上下蒸世之兆。

朱瞻墡也是嫡出,稽戾王被俘,按照皇明祖訓繼承法,朱瞻墡纔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朱瞻墡爲何這麼苟,因爲他是嫡出。

朱瞻墡兩手一攤說道:“話說回來,兵禍之害,其甚天災,若何避免兵禍?就是大明要足夠的強。”

“強到這些蠻夷肯聽我們說話,肯聽我們講道理,肯按照我們的規矩做事,這就是大仁之道。”

“要不然那些道理再有道理,秀才遇到兵,也是有理說不清。”

羅炳忠頗爲認同,要不是大明足夠的強,阿剌知院早就把他們給綁了向大明敲詐勒索,還能如此畢恭畢敬,好吃好喝伺候着,還禮送出境?

大明強的過分,會不會征戰不休?

大明自有國情,高道德劣勢束縛了大明對外征戰的正義。

“殿下明白人。”羅炳忠仰頭看着天空的月色,笑着說道:“如此美景,虛度可惜了,阿剌知院可是送來了幾個海拉爾,殿下要不收下?”

“收是要收的,但是侍寢就免了吧。”朱瞻墡收這些草原上的明珠,完全是防止京師的陛下懷疑他,這是必然的尋歡作樂自污的手段,至於近侍,朱瞻墡還想多活幾年呢。

“嘿嘿嘿,哈哈哈!”朱瞻墡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從小聲的笑,變成了肆意的笑。

羅炳忠看着突然發笑的朱瞻墡,用如同關懷智障的眼神看着這位殿下,這是草原的風太大,把這位吹傻了不成?

朱瞻墡趕忙說道:“孤在笑,大明有一位於少保,已經是八輩祖宗庇佑,老天爺垂青了!”

“稽戾王被俘,大明危在旦夕,於少保站了出來,一聲言南遷者斬,穩定人心,隨後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

“現在還有陛下聖君若煌煌天日,如日中天,孤爲何不能笑?!憑什麼不能笑!做夢都笑醒了!”

羅炳忠聽聞,也是和朱瞻墡笑了起來,正如襄王所言,陛下與於少保,大明真的很有福氣。

歷史上這樣時候,唯有當初的開元盛世時候,還很年輕,還是明君的李隆基的開元年間了。

開元年間,多謀善斷姚崇、持節守正宋璟、賞罰分明張九齡、從不擅權千古賢宦高力士等等。

朱瞻墡無不感慨的說道:“於少保,大明京營組建之人,十二團營的都督和指揮使,皆是於少保一手提拔,那可是二十二萬大軍枕邊酣睡,換成你,你睡得着?”

“陛下睡得着,而且睡得很安穩。”

“於少保還是百官之首,執牛耳者,雖然於少保從不攬權,但是朝中大事,哪樁哪件,於少保不上心過問?這權臣與賢臣,一字之差,就是諸葛孔明和司馬懿的差距,換成你,你不擔心?”

“陛下不擔心,而且還頗爲倚重。”

“陛下就是陛下啊,如此君臣,天佑大明!”

朱瞻墡對京師那位二侄子的胸襟,佩服的五體投地,換成他,這兩點,他萬萬做不到。

他當然知道于謙是什麼人,但人坐到寶座之上,難免心裡不生忌憚,就是什麼都不做,那也至少會扶持幾個人和于謙打打擂臺,那個徐有貞就是現成的。

可是陛下從來沒有,陛下住泰安宮,于謙住九重堂不住官邸,于謙說要去北古口總督軍務,陛下二話沒說就準了。這種信任,朱瞻墡知道他這輩子都做不到。

沒那個金剛鑽,就不攔那個瓷器活兒,朱瞻墡這個至德親王當的很快樂。

次日陽光明媚,朱瞻墡帶上了阿剌知院送來的海拉爾和賽因不花送到的胡姬,在諸多瓦剌人的夾道歡送中,南歸而去。

夜不收將襄王的安邊之策,快馬加鞭的送往了京師。

朱祁鈺收到了襄王的奏疏,才知道襄王去了和林,安撫留守的阿剌知院,分化瓦剌。

“朕這位皇叔是真的不怕死啊,這阿剌知院要是蠢一點,焉有命在?”朱祁鈺極爲擔憂,甚至有些憤怒的說道:“要是皇叔有個好歹,阿剌知院就是跑到撒馬爾罕,朕也要取了他的項上人頭!”

興安看了半天,陛下的擔憂是真的,陛下的憤怒也是真的,難不成在陛下身上還有親親之誼這個東西?

不過想來也是,無論是稽戾王、駙馬都尉趙輝、會昌伯府、三親王,都是因爲他們視國法爲無物,造反作亂,都是咎由自取。

陛下看似不近人情,是親族危害大明利益爲前提。

於公於私,陛下心疼嫡皇叔,心疼這個爲大明屢立功勳的襄王,都是理所應當。

興安笑着說道:“殿下在京師也不舒坦,至德之人,志在四方嘛,留在京師,反而是束手束腳,只能家門緊閉,比在襄陽還要拘束。”

“正因爲襄王殿下知道阿剌知院不是蠢人,才前往和林的,殿下從不是無的放矢之人,而且殿下非常惜命。”

“惜命?也對。”朱祁鈺一愣,論保命,朱瞻墡的確是天下第一。

朱祁鈺放下了朱瞻墡的奏疏,拿起了另外一本,這是巡檢邊方兵科給事中朱純的奏疏,朱純在宣府主持貢市的生意,綜述了關於賣身契買賣之事。

比朱祁鈺想的還要嚴重。

“賣身契和當初的鹽引的性質幾乎相同。”朱祁鈺頗爲頭疼的說道:“這北境諸府這十二等的賣身契,儼然成爲了貨幣。”

“都是錢荒鬧得。”

這賣身契買賣發展到現在的規模,已經和簽訂賣身契的奴隸沒有了任何關係,正如期貨市場和期貨的標的物毫無關係一樣。

經過幾省商總審定的甲等賣身契,等同二十枚銀幣,完全是在當錢用,而且逐漸展現了一部分期貨的屬性,這是朱祁鈺從未料想到的局面。

只能說大明的勢要商賈們,真的很會玩,用小刀拉腚眼,讓人大開眼界。

這算什麼?期貨奴隸?

朱祁鈺本來打算王化韃靼,禁止奴僕,再慢慢禁止賣身契買賣,讓這個大雷平安落地,但是現在看來,已經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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