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思娘打扮的花枝招展,光彩奪人。
朱祁鈺打量了許久,總覺得這冉思娘今天去萬國薈,壓根就不是去看稀罕玩意兒,完全是爲了去鬥豔的。
但是冉思孃的豔,一點都不豔俗,本身就纖細的身材,看上去更有一種段蓮藕結的感覺,頗有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出塵氣質。
“你這是怎麼做到的?”朱祁鈺有些好奇的問道。
冉思娘撩動了一下發絲,將俏皮的頭髮順到了耳後,嫣然一笑說道:“其實很簡單啊,就是色不過三。”
“如果渾身上下,包括頭飾、鞋子在內的顏色超過了三種,就會有種大染缸的感覺。再好的服飾,也會變得眼花繚亂,再美的人,也會變得豔俗雜亂起來。”
“即便是紆青佩紫,也是要仔細挑選掛飾。”
朱祁鈺看了一下,果然如此。
頭飾是青色玉簪,看似簡約,但是卻落落大方,冉思娘渾身上下,唯一不太和諧的地方,就是冉思孃的掛飾,是朱祁鈺送給她的那枚琥珀。
即便是破壞一些美感,冉思娘也不肯摘下這個掛飾,裡面是她和夫君的結髮,這對她的意義更加重要。
冉思娘靠在朱祁鈺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鳥兒翱翔,聲音裡帶着些許的雀躍說道:“我們在解刳院的時候,就發現,其實人對形、聲、聞、味、觸都有一個絕對閾限存在。”
“比如聲音很小,除非特別留意,否則不會在意。形體大小等等,亦是如此,人的五感並不是隨時隨地感知所有。”
“還存在一種叫做差異閾限的存在,比如說我的皮膚極其白皙,若是穿深色的衣物,則會顯得格格不入,但是若是我穿這種米黃色的衣物,就會渾然一體。”
朱祁鈺瞪大了眼睛,看着冉思娘,好懸一口氣沒倒騰過來,岔了氣。
解刳院的研究,還能用於穿衣打扮之上嗎?
冉思娘回過頭來,頗爲認真的說道:“但是如果爲了凸顯某些地方的時候,就會選擇增加差異,比如夫君看我的臉最先注意到什麼?”
朱祁鈺一眼望過去說道:“嘴脣,紅潤飽滿。”
“這就是差異閾限,爲了凸顯,故意增大差異,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冉思娘晃了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朱祁鈺的肩膀上,伸着手,讓陽光透過蔥白的指尖,灑在她的肌膚之上,熠熠生輝。
冉思娘本就白皙,最近有倒騰出了光悅脂,自然是面色光悅,閃閃發光一般晶瑩,一個大紅脣,豔麗而不低俗。
冉思娘繼續說道:“我的穿着已經很素了,如果一味的素,就顯得過分的柔弱,所以選擇了這種亮紅色的脣脂增色。”
朱祁鈺的手伸到了冉思娘盈盈一握的腰身身上,低聲說道:“所以這腰封選擇米青色,是爲了凸顯愛妃的楊柳腰嗎?”
冉思孃的眼神很是柔弱,似是要化出水一般,朱祁鈺的手在她的軟肋之上,只要輕輕一碰,便有些酥麻,她雪白的天鵝頸爬上了一片紅潤,她輕聲說道:“今天妾身又不見外男,就是怕那些個女子生撲硬啃,非要撲到夫君懷裡來!”
“興安大璫,明明受了皇后千歲的命,還行花鳥使的職責,指不定憋着什麼主意呢。”
“沒事,興安大璫履行職責,義不容辭,但是陛下看那些妖豔賤人一眼,那就是臣妾過錯了。”
這車駕上只有二人,朱祁鈺的手便有些放肆,低聲說道:“思娘很善於展現自己的優勢啊。”
本來就很兇的冉思娘,在加上這解刳院來的差異閾限的實踐與應用,就顯得更兇了。
爲了美,女子原來還有如此多的小心機!
冉思娘無力抵抗,也不想抵抗,她臉色緋紅的說道:“晚上好不好?陛下想怎樣就怎樣,這在車裡呢,而且萬國城不多久就要到了。”
“妾身不過是一貴人,本就是以色娛人,可是這時間太少了,夫君也不盡興不是?”
朱祁鈺笑着說道:“以色娛人?思娘說自己以色娛人,大明還有不以色娛人的女子邪?”
“朕就是過過手癮。”
冉思娘咬着銀牙,不發出聲響來,看着窗外,她如此這般咬牙悶不做聲,倒不是怕自己忍不住,她就怕自己忍不住。
她怕自己忍不住在這車上和心尖尖上的人顛鸞倒鳳。
到時候誤了陛下下車的時辰,陛下也不能儘性不是?
“陛下,萬國城到了。”興安站在車駕外,準備着下車的板凳,本來早就該打開的車門,停了一會兒纔打開。
冉思娘帶了一頂白色的帷帽,遮住了絕美容顏,海風吹拂,能看到一抹貴人脖頸的粉紅色。
朱祁鈺伸手扶了冉思娘一把,也幸虧他這一扶,有些腿軟的冉思娘纔沒有出了醜。
鴻臚寺卿馬歡,帶領着萬國城使臣,早就等候在圓形的萬國城外,萬國薈每年都會舉辦,但是陛下可不是每年都會來。
盧忠、楊翰等緹騎,也沒有再打算僞裝成商販,便直接清場了。
馬歡帶領着一衆使臣三拜五叩行大禮,朗聲喊道:“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國城雖然名爲萬國城,但其實只有忽魯謨斯、阿丹、古裡、柯枝、錫蘭、蘇門答剌、阿魯、滿剌加、暹羅、倭國、朝鮮等十八國。
使臣的人數也有嚴格的限制,只有十八人。
朱祁鈺還在人羣中看到了一個老熟人,來自倭國的士大夫之家,儒門世家日野富子。
這個本來應該嫁給足利義政的正妻,至今仍然停留在大明,目的自然是想要度龍種。
朱祁鈺曾經想讓襄王朱瞻墡完成這件事,但是襄王朱瞻墡百般不樂意,這件事不了了之。
松江府萬國城,是李賓言爲了防止番夷生亂建造的城池,所有番夷無通關文書不可出城,所有商貿都在這圓湖之畔的萬國城內。
朱祁鈺下了車駕之後,並沒有馬上去參加萬國薈,而是帶着扈從羣臣,一步步的來到了萬國城圓湖湖畔。
舟山海戰英烈祠,就豎立在圓湖的碼頭位置,過往商賈,只要駐足,都能看到這處英烈祠,英烈祠的後面是連綿的墓碑。
在英烈祠之前的石碑上,刻着幾個鮮紅的大字:【破壞英烈祠,立斬不赦。】
朱祁鈺走進了祠堂之中,先是請了三炷香,敬舟山海戰犧牲的軍士。
李賓言被人稱之爲酷吏的最初原因,就是舟山海戰之後,李賓言把以次充好、用豬血、牛血僞造良肉的奸商們拉了個清單。
數家商行的東家被送進了解刳院,四百餘人被斬首示衆,流放者廣衆。
舟山海戰一共死難不足三百人,大獲全勝之後,死於奸商之手就有三百二十人,李賓言知道御史會彈劾他,詩社的筆桿子會罵他,但是他還是那麼做了。
大明儀軍,將手中的儀刀交給了旁邊的人,舉起了手中的鳥銃,對空連放三槍。
號角聲悠遠、鼓聲震天。
朱祁鈺好好打量了下這個英烈祠,不住的點頭,他看着李賓言笑着說道:“李愛卿常來?”
李賓言不知道爲何自己又從李巡撫變成了李愛卿,這個稱呼的變化他來不及細細思量,趕忙俯首說道:“到萬國城的時候就會到這裡上柱香。”
朱祁鈺笑意更濃,這英烈祠內,打掃的很乾淨,收拾的井井有條,絕非是那種爲了迎檢大掃除的效果,而是真真切切的常常維護的英烈祠,沒有一絲破敗之氣。
朱祁鈺也曾經擔心過李賓言,在松江府這個紙醉迷金的煙花世界裡,迷失了自我。
夏時正是怎麼患了癲症?外邪入體。
本着論跡不論心的原則,朱祁鈺從沒有做過什麼,但是他偶爾也會擔心,李賓言會變質。
但顯而易見,李賓言還是那個略帶些憨厚,還有些認死理的李賓言。
朱祁鈺站直了身子,頗爲認真的說道:“松江府蒸蒸日上,英烈在上,也會含笑。”
“他們的血沒白流。”
“走,去萬國薈吧。”朱祁鈺走出了英烈祠,又回頭看了一眼。
明明是祭祀的祠堂,但是這裡卻沒有一絲絲的陰寒之氣,反而是極爲肅穆祥和。
按照親疏有別,朱祁鈺參觀這萬國薈,也是有前後順序的。
第一自然是大明的親兒子,琉球。
琉球王國名存實亡,琉球國國王尚泰久人在天津衛,日子過得逍遙快活,偶爾上道奏疏,也是問安,即便是琉球有事,也多是通過大明官吏反饋,這離線國王做的不要太舒服。
“臣琉球王府長史懷機,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懷機已經老邁,但是依舊在松江府爲琉球奔波,因爲他的身份特殊,作爲王府長史,他不能回到琉球。
懷機當初帶着琉球國王尚泰久覲見,在奉天殿上,痛哭流涕,大聲詰責,大明爲琉球父,爲何棄琉球不顧。
生了琉球卻棄養琉球,養不教父之過,懷機當初的詰責,擲地有聲。
朱祁鈺示意興安把懷機扶起來,笑着說道:“朕安,國相身體如何?”
“謝陛下垂詢,臣雖然老邁,但還算硬朗。”懷機笑容滿面,顯然心情極好。
大明不再棄養琉球,琉球現在是大明十六省之一,多年的困局終於解決,懷機自然心情大好。
懷機介紹着琉球的種種特產,超過一人高的紅珊瑚是琉球百姓獻給陛下的禮物;而圓潤富有光澤蚌珠,在一個桌子大小的蚌殼裡放着,反射着毫光;琉球雪鹽,雪白通透,精純無比,放在鹽臼之中。
朱祁鈺拿起了桌上的一塊深棕色方糕,好奇的問道:“這是何物?”
懷機俯首說道:“娘惹糕,是琉球的糕點,由香蕉葉、椰漿、香蘭葉、糯米制成。”
“主要還是椰糖,椰糖雖然不夠甜,但是耐飢本來是鄉下充飢之物,在松江府卻頗受追捧。”
“哦?”朱祁鈺看着那娘惹糕,笑着問道:“這是爲何?”
懷機其實也說不上來,爲什麼這種充飢之物,會在松江府備受推崇,他推敲下說道:“大概是因爲鮮甜可口,可當零嘴,但是吃再多也不會胖,所以,頗受歡迎。”
好吃而吃不胖的甜食。
物資匱乏的琉球當然用以充飢,但是松江府的女子們,以瘦爲美,自然對此物極爲追捧了。
朱祁鈺放下了娘惹糕,他在宮外不服水食,即便是要吃,泰安宮也是興安找人採買,奢員試毒後,才能拿到他的面前。
冉思娘卻走到了案臺前,愣愣的看着桌上的兩壺油,上開口說道:“此物可是魚油?”
懷機看向了那兩壺油挺直了腰板說道:“貴人容稟,正是魚油,不過稍有不同,這邊是髒油,那邊是魚油。”
魚油,是琉球販售大明最多的物品,也是大明急需之物。
這玩意兒在大明可不是用來燒燈的,朱祁鈺若是那麼奢侈,不僅會被清流言官蹬鼻子上臉的罵,還會被冉思娘絮叨。
魚油,是藥品,可明目治療夜盲症,也可用於治療佝僂病。
懷機所言的髒油,不是骯髒的髒,而是內臟的髒,就是後世的魚肝油。
因爲營養不良,缺少維生素AD,導致患者頭大、雞胸、駝背、兩腿彎曲、腹部膨大、發育遲緩等等症狀,在後世叫佝僂病。
在大明,這類的人統稱爲畸零戶,就是畸形。
一旦孩子畸形,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老孩子的墳坡,自生自滅。
風聞言事的緹騎們,不止一次提到過死老孩子墳坡。
價值由成丁勞動創造,成丁都是孩子長大的。
人口的寡衆,直接涉及到了國朝的上限,大明對魚油的需求極大。
在過去,魚油的生意,即便是琉球王府也不能參與,都被江南海商壟斷。
這也是爲何李賓言要親自跑一趟琉球首裡府,海商靠着魚油的生意,躺在銀山上賺錢,大明對琉球的郡縣化,直接損害了他們的根本利益。
這也是爲何海商們對朱祁鈺恨之入骨,甚至要刺王殺駕。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醫者父母心,冉思娘看到好吃卻吃不胖的甜食沒有動心,反而是拿着那兩壺油愛不釋手。
冉思娘自然不缺這點魚油,她只是看到了,便不再願意放手而已。
“朕聽聞魚油的產量累年上升。”朱祁鈺示意興安付錢,詢問着魚油的產量。
李賓言立刻說道:“去年商舶累計一百七十二舶,八十餘萬斤,比之去年增加了三成。”
朱祁鈺聞言滿是笑意的說道:“上次聽聞這琉球魚油一年不過三十萬斤,現在都八十萬斤了?”
“好,很好,非常好!”
哪怕是爲了大明孩子不再佝僂畸形,朱祁鈺也要對琉球王化到底,更何況琉球本身是萬國海樑。
魚油這東西,多多益善。
“夫君,這是何物?”冉思娘滿是好奇的拿起了另外一個扁圓的瓜。
正所謂:車帷度去美人豔,琉球獻寶兩相宜。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