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王復對阿剌知院的預料並不是在胡言亂語。

草原人,王復非常瞭解。

對於草原部族而言,在利益分配不均的時候,選擇兵戎相見,幾乎是一件必然的事兒。

如果看胡元的歷史,區區百年,結果換了整整十一個皇帝,而忽必烈本人,就佔據了三十一年之久,而剩下的六十多年,換了十個。

這等離譜的更換速度,和草原的文化,有很大的關係,這種背叛和背刺,是草原上的常態。

相反,像王復這樣和也先已經鬧到了如此地步,但是依舊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可以說是少數中的少數了。

“有個好消息,從輪臺城到撒馬爾罕的鴿路已經通了。”王越頗爲興奮的說道:“日後,從大明傳來消息,或者從撒馬爾罕傳回去消息,就不用再等半年之久了。”

王復滿是笑意的說道:“好消息,哪天官道驛路能修到撒馬爾罕,這康國才真真正正的成爲大明的附庸。”

官道驛路所及之地,皆爲漢土。

“你怎麼不說是馳道呢?”王越調笑了一句。

官道驛路從輪臺修到撒馬爾罕,那不知道要多久了,王復和王越只是一個殷切的期盼,期盼那一天早日實現。

王復和王越在盡力遮掩着阿剌知院把兒子送到撒馬爾罕的消息,但是還是被瓦剌諸部的臺吉們給知曉了,一場緊鑼密鼓的刺殺開始醞釀。

要殺了一個人多麼簡單?

只需要一杯毒茶,只需要一把不過二兩重的匕首,只需要一個意外的小傷口,生命太過於脆弱了,脆弱到所有人在死亡面前都被一視同仁。

要保護一個人有多難?

阿剌知院的兩個兒子從和林趕到撒馬爾罕的過程中,大明的夜不收們廢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們安全送達了撒馬爾罕。

廢了很多的力氣,並沒有死人。

沒錯,王復和王越對夜不收們下令也是力有未逮,便可脫離。

對於王復和王越而言,他們有太多的辦法阻止阿剌知院西進了,無論是用哪種方法,阿剌知院的埋骨之地是和林,也只能是和林。

幸好,阿剌知院的兩個兒子順利抵達了撒馬爾罕。

伯顏帖木兒、和碩特、阿史那合霍等一衆軍頭等齊聚康宮諮政大院,他們靜靜的等待着王復出現。

“阿剌知院是叛徒,無論如何,他們都不能西進,更不能來撒馬爾罕。”伯顏帖木兒首先表態,作爲也先的親弟弟,作爲瓦剌人,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樣的叛徒西進。

“那你們不讓阿剌知院西進,爲何要襲殺他的兩個送信的兒子呢?若是這兩個兒子死掉了,康國公就是不想做些什麼,也要做些什麼了。”阿史那合霍作爲王復的老丈人,自然要支持自己的女婿。

伯顏帖木兒、和碩安排了刺殺,結果連人都沒找到,在草原上被夜不收們設了個聲東擊西的套兒,伯顏帖木兒的人,便找不到這兩個信使了。

和碩有些不滿的說道:“現在人已經到了,便不能下手了。”

王覆在和碩說話的時候,便走了出來,還拉着自己的孩子王永貞,他將王永貞交給了阿史那儀,才坐到了首位上,笑着說道:“和碩萬戶能這麼想,也不枉費我們在撒馬爾罕這麼些年的經營。”

“怎麼想?”和碩疑惑的問道。

“人已經到了,便不能下手了。”王復重複了一遍,語氣頗爲鄭重。

連和碩這等萬戶都知道守規矩了,這不是最大的成果又是什麼?

“那肯定不能了,人都到了,這不入城,大家都可以當不知道,這入了城,那自然不能當不知道了,這我還是懂的。”和碩愣了愣,隨即解釋了一番。

“和伯顏臺吉的想法一樣,我也不想讓阿剌知院來撒馬爾罕。”王復頗爲確信的說道:“阿剌知院性孤高偏激,若是到了撒馬爾罕,指不定把這撒馬爾罕這鍋渾水,攪合成什麼模樣。”

“不如不來。”

此時的王復和也先之間,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老邁的也先一命嗚呼,康國歸康國公所有,若是阿剌知院來到了撒馬爾罕,反而是攪的不得安寧。

阿剌知院來到了撒馬爾罕,就會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平衡一旦被打破,康國的局面何去何從,便不可知了。

“眼下阿剌知院的兩個兒子已經到了撒馬爾罕,該如何是好?”伯顏帖木兒愣愣的問道。

王復看着伯顏帖木兒笑着說道:“晾着。”

“晾着?”伯顏帖木兒一臉疑惑。

王復頗爲隨意的說道:“當我們不想做某件事的時候,就可以拿到諮政大院裡去讓諮政大臣們各抒己見,在經過了長時間的表達意見之後,干預這件事的最佳時機已經錯過,我們只能表示可惜和無能爲力了。”

“這…”伯顏帖木兒愣住了,作爲草原人,他習慣了直來直去,這讀書人的心,真的髒。

王復略微有些失神,當初在大明的時候,也是如此。

當朝廷不想做某件事的時候,就會部議、廷議、廷推,反反覆覆,就是討論來討論去,討論半天,最後時機已過,只能徒嘆可惜,遂作罷。

比如海貿事,當年內帑日益減少,稽戾王急在心裡,讓朝臣們討論南下西洋,扯皮了兩年沒有結果,最後還是稽戾王下令讓郭暄領八府巡撫,督辦下西洋的船隊,最後還是被毀掉了。

“那就晾着吧。”伯顏帖木兒不住的點頭說道:“晾着好啊,自然有大皇帝去收拾他,當初讓他跟着一起西進,阿剌知院不樂意,後來讓他來撒馬爾罕,又是百般推辭。”

“現在好了,大皇帝的京營過去收拾他,那還不是輕輕鬆鬆?”

伯顏帖木兒的話裡多少帶着些幸災樂禍,在大多數情況下,叛徒要比敵人更加可恨。

伯顏帖木兒多少也知道大明皇帝要北伐的事兒,畢竟撒馬爾罕和大明通商往來,消息還是能帶到的。

說起來,大明要北伐這件事,阻力還是很大,畢竟有土木堡天變就在不久之前,所以大皇帝北伐也是好事多磨。

對於大明軍眼下的實力,伯顏帖木兒心裡有數,就憑阿剌知院,不是大明軍的對手。

最瞭解的永遠是你的敵人,大明那邊百般顧慮,伯顏帖木兒反而覺得大明軍必勝。

伯顏帖木兒也不是沒有做過東歸反攻大明的大夢,只是看到了大明軍在輪臺的邊軍實力,伯顏帖木兒也絕了那個念頭,連邊軍都打不過,去跟皇帝的京營碰,那不是以卵擊石是什麼?

王復正色的說道:“本來定好了今歲三月繼續西進,前往拔都薩萊,但是看起來好像無法成行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一直在蘭宮裡深入簡出的也先,甚至都到天山去祭祀山川,祈求長生天庇佑,保佑這次西進的順利。

可是也先從天山回來之後,便出了事。

撒馬爾罕鬧起了大疫,甚至連大營的軍士,都染病極多,這一下子便是人心惶惶,若非王復處置得當,指不定鬧出多大的亂子來。

但是這大疫一起,軍心動盪,人心惶惶,便不能成行了。

“不能成行就不能成行唄,今年不去,明年再去也就是了,拔都薩萊還能自己長腿跑了不成?”伯顏帖木兒倒是毫不在意的說道。

也就是也先心心念唸的要西進,要去拔都薩萊,伯顏帖木兒覺得撒馬爾罕挺好的,經營好這片土地,康國小富即安便是。

也先這種心心念唸的西進,其實說到底,還是康國到底是大明的道統,還是胡元的道統,這個問題,說重要,對於某些人而言,非常的重要。說不重要,其實也不重要,對大多數的瓦剌人而言,也不重要。

也先以重塑大元榮光爲己任,否則也不會在沒有拿下宣府就急匆匆的從紫荊關入,在大明京師碰一鼻子灰了。

王復卻頗爲無奈的說道:“有些事就差那麼一哆嗦,可是就是這一哆嗦,可能日後這樣的機會,便不再有了。”

這次做了充足的準備,結果沒去成,下次再想去,便有這般、那般的變化,最後不了了之。

伯顏帖木兒兩手一攤說道:“那怎麼辦,軍心動盪,軍士們都惶恐不安,以爲是長生天的警告,警告我們不要西進,現在說西進,這過去了,打了敗仗,那不是更難受嗎?不如不去。”

主要是這大疫起的時機,也先跑到天山祭祀山川,祈長生天庇佑,結果也先回來,撒馬爾罕起了大疫,這軍士們心裡不打鼓纔是怪事。

伯顏帖木兒甚至惡毒的猜想過,這是康國公王復給也先設下的圈套。

但是一想到王復平日的爲人,伯顏帖木兒自己都搖頭,否定了這個不切實際的猜測。

對於王復而言,康國上下黎民的安危,遠比蘭宮那個老頭的威望更加重要。

“這次去不成,怕是再也去不成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王復頗爲遺憾的說道:“當年大石在我微末之際,啓用了我,這頭等大事,便是西進,人無信則不立。”

對於王復而言,西進,是他履行當初在和林對也先的承諾,西進結束之後,就是兵戎相見,王復也不會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大丈夫居於天地之間,活的就是一個信字。

可是這大疫起,西進不得,王復自然遺憾。

和碩疑惑的說道:“我們這不是在撒馬爾罕扎穩了腳跟嗎?而且康國經營的這麼好,康國公當居首功,到了撒馬爾罕,也算我們西進了吧。”

西進了,但只西進了一點點,未竟全功這種事,自古就不出奇,在大多數的瓦剌人心目中,康國公已經踐行了承諾。

“若是康國公覺得和大石說起來爲難,我去說便是。”伯顏帖木兒還以爲王復不知道該怎麼跟也先交待,便大包大攬,攬下了差事。

伯顏帖木兒從康宮來到了蘭宮,在寢宮的天井,找到了在曬太陽的也先,也先的身上蓋着厚厚的毛氈,靠在躺椅上,失神的看着天空。

“大石,撒馬爾罕出了疫病,鬧到了大營裡去,那邊染病的人,人心惶惶,西進,怕是不行了。”伯顏帖木兒開門見山。

“伱沒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也先的情緒還算穩定,只是有些落寞:“既然染了大疫,自然不能輕易動兵,當年孫權孫十萬,若不是軍中起了大疫,也不能被張遼用八百騎羞辱,還是兩次。”

也先雖然在蘭宮深入簡出,但是這麼大的事兒,他還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事涉西進,他更是重視,經過了反覆的考量之後,也先也說服了自己,沒有強行西進。

草原部族都是窮兇極惡的惡狼,一旦利益分配不均,或者無法在分得利益,那背叛,是順理成章之事。

也先直勾勾的看着蔚藍的天穹,咬牙切齒的說道:“伯顏啊,你說這是不是長生天的旨意?就是不讓我到拔都薩萊繼承汗位呢?”

伯顏趕忙勸慰道:“看大石說的哪裡話,這疫病起的突然,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等到明年再去,也是一樣的。”

也先略顯頹然的說道:“明年,還能去的成嗎?你呀,你不懂,這做事全靠一股氣,這股氣一旦卸了,再想起勢,天方夜譚了。”

“伯顏啊,我老了,快死了。”

也先說的這股氣,說的是事兒,也說的是人,他就靠着西進的這股氣撐着,現在西進不得,那便要做打算了。

也先示意伯顏走近一些,才惆悵的說道:“博羅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多好一個孩子,在王諮政的教培下,有人主之風。”

“阿失帖木兒不爭氣,搞得離心離德,連個孩子都沒生出來,混賬東西,還把博羅的孩子給掐死了,我一死,他大約就沒有命在了。”

“你過繼來的那個孩子卜列革,尚且年幼,就讓卜列革繼承這大石之位,國事,還仰仗王諮政和伯顏了。”

也先在安排後事,之前康成志在撒馬爾罕遊說,也先從伯顏那過繼了一個幼子,就是這個卜列革。

卜列革大名應該喚作樑惟明。

伯顏帖木兒給自己的四個兒子改了漢姓,也先不認,這麼多年了,就是過繼了過去,也是稱其卜列革,而不是樑惟明。

也先說到這裡,顯然有些氣急的說道:“你也是,你要是有些爭強好勝的心,咱康國的事兒,還能事事依仗那王諮政嗎?兄終弟及也算尋常,我走了,把位子交給你,這王位還是咱們家的,你呀。”

伯顏帖木兒搖頭說道:“大石你是知道我的,我哪有那個本事。”

第二百九十章 貪利本是平常事,奸佞誤國豈得生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就是酷吏!第四百零四章 天的盡頭是什麼?第四百三十章 烏魯格別克天文表、六分儀第三百四十三章 襄王他實在是太擅長自保了第五百五十四章 你乾乾淨淨,我清清靜靜第981章 破門謬論第三百九十六章 是我、有我、無我第四百三十七章 一個名叫《管子集校》的幽靈第849章 到了時間,該死就去死第一百五十六章 恐怖的壓制能力第993章 坐着火車去宣府第659章 一騎絕塵妃子笑 無人知是荔枝來第893章 偷得浮生半日閒第664章 貫城塞擁 流言四起第二百七十三章 只道當時是尋常第八十章 統統拖到午門外,斬首示衆第五百四十八章 陛下的大道之行第一百三十六章 是非曲直,難以論說第937章 我就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第661章 《論權臣的自我修養》第738章 軍備?哪有銀子來的痛快?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太子呢?第762章 君負鴻鵠志,蹉跎書劍年第一百七十四章 炸第四百三十章 烏魯格別克天文表、六分儀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第三十八章 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第645章 剛柔並濟,恩威並重第四百三十三章 葛朗臺看了想擁抱,嚴監生聽聞要落淚第四百一十七章 法不責衆,冤魂何以慰藉!第五百五十六章 一步錯,步步錯第八十六章 老歪脖子樹第三百一十八章 不會吧,不會吧!第713章 川澤納污,山藪藏疾第五百七十九章 脫脫不花在津口第五百七十九章 脫脫不花在津口第八十五章 朕的前半生第一百零六章 噤若寒蟬(均訂加更)第四百九十一章 登聞鼓響了第四百二十二章 人生有很多種選擇第五百六十九章 女子學舍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明皇家參謀部第一百六十章 勳戚一體,勳戚互援第718章 謹防嫡皇叔被造反第667章 殿下,這可不興看啊!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了,格局小了第二百六十七章 前方劍戟 身後毒蛇第764章 達則混吃混喝,衰則反咬一口第703章 雖然削減了待遇,但是獲得了自由第六百三十二章 王諮政,知道錯了嗎?第五百零五章 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嘆第745章 匠城存在的意義第一百四十一章 剪除羽翼第四百九十四章 寒磣,很寒磣第967章 不動如山,侵掠如火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子北狩第五百七十七章 爭與讓第三百零五章 十萬成丁十萬兵,一寸山河一寸血第四百二十五章 令有緩急,物有輕重第910章 作爲進士的自我修養第四百三十七章 一個名叫《管子集校》的幽靈第三百五十一章 離經叛道?大道之行也第六百一十五章 亡國五病 臃腫痿痹第五百三十五章 你在此溫酒,待我去去就回發新書了!第五百四十章 說什麼狡兔三穴,哪能擋得住繡春刀寒芒乍現第912章 宣皇是誰?第一百八十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第911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第915章 問出奇怪問題的皇帝陛下第三十三章 國體之根本第885章 最好欺負的便是佃戶第四百七十九章 與時偕行、與時俱化第657章 到底是誰把魚給驚了?第664章 貫城塞擁 流言四起第二百零四章 進攻與防禦的成本第651章 還天下萬民一個太平盛世!第665章 讓子彈飛一會兒第二百九十章 貪利本是平常事,奸佞誤國豈得生第835章 時過境遷,景泰年間與正統年間大不第905章 無情的權力遊戲第五百九十二章 腰纏萬貫進此地,身無分文雁拔毛第793章 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第四百四十九章 地獄就在人間第976章 一篇柴米夫妻言,道盡人間煙火氣第五百七十七章 爭與讓第三百八十六章 陛下不愧是陛下!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切,不過是陛下的意志罷了第五十二章 英烈冊與英烈祠第二百九十三章 戲子無情耍翰林,入戲貪嗔恨尋覓第928章 以言降罪的無道昏君第四百一十章 袁彬去哪了?第一百二十二章 胸章胸前掛(均訂加更)第659章 一騎絕塵妃子笑 無人知是荔枝來第三百八十一章 安心求道能立命 知行合一得始終第724章 用愛消滅仇恨第二百三十二章 膽大包天第四百二十章 過猶不及 舊事追罰第五百七十二章 武,夫文止戈爲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