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回到了西安門督辦處,胡宗憲、趙貞吉和徐渭在等着他。
“文長先生從遼東回來了,看你瘦了不少,辛苦了。”朱翊鈞看着徐渭說道。
“殿下,臣職責所在,不敢懈怠,只是擔心才幹不足,誤了殿下的大事。”
朱翊鈞哈哈大笑:“文長先生大才,孤自然放心。坐,大家都坐,聽文長先生說說遼東的情況。”
“是。”
大家分坐下來,聽着徐渭開口。
“殿下,胡部堂、趙中丞,這次文長奉殿下令旨,前往遼東調查建州以及海西女真實情,監督遼東鎮清剿建州女真。
從九月初七開始,譚督坐鎮遼陽,指揮遼東馬步軍四萬餘,兵分兩路,分由周國泰、李成樑率領,出撫順關和鴉鶻關。
周國泰率領的左路兵馬,沿渾河、灰扒河,目標直指建州左衛,一路上拔除了建州左衛的輝發城、納丹府城,再轉向北,沿着松花江而下,拔除了海西女真的烏拉等城,斬獲王杲、阿臺父子以下兩千一百餘人,俘獲人口五萬六千人,安置在撫順、鐵嶺等處。
李成樑率領的右路兵馬,先拔除建州衛的赫拉阿圖城,再沿着豬婆江、長白山向東,一直進軍到鉢門江一帶,剷除建州女真殘部。斬殺覺昌安、塔克世父子爲首以下兩千二百餘人,俘獲人口四萬七千餘人,安置在威寧、孤山等處。
左右兩路兵馬,共計滅建州女真王杲、覺昌安、蘇克素護河、棟鄂、葉赫等十五部,以及海西女真哈達、肅哈、蠻圖、得牙等九部。”
朱翊鈞點點頭。
這些戰報早就由譚綸和徐渭領銜聯名上報過。
“現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被打殘,留在深山老林的殘餘,等他們熬過這個冬天,開春時遼東鎮再派兵去清剿兩次,基本上就能達到預定目標,盡收建州女真之土。”
徐渭繼續說道。
“殿下制定的方略是要永遠佔據這些土地,步步爲營,蠶食東北諸部,盡收其部衆,教化爲子民,爲大明出力。
測繪局派出五支測繪隊,隨着大軍深入東北各地,勘查繪製當地地形,選擇築城地址。等到開春,就能開始修建城堡,如興化、豐寧、承德三城一樣,扼守建州等地,再置衛所,開耕放牧,以爲定製。”
朱翊鈞問道:“文長先生,你去建州一帶實地勘查過,你覺得大明要想永固此地,應該用什麼法子。”
徐渭直言道:“殿下,建州等地,一是山高林密,交通不便,往來行走,都是沿着山溝,步行或者馱馬。二是冬天太過寒冷,大雪覆蓋,根本出不來門,只能窩冬。而那邊一個冬天能佔據一年三分之一的時日,十分漫長”
徐渭講得很詳細。
東北苦寒之地,所以從前唐到現在,只能控制遼陽附近一塊地方,其餘山高林密的地方,想守也守不住,只能讓給習慣於山林野外活動的女真人。
“女真人以什麼爲生?”趙貞吉問道。
“趙中丞,建州、海西女真人以漁獵和放牧爲生,以皮毛以及馬匹與大明交換糧食、棉布、鹽巴等物。
王杲能興起,就是因爲他把持着通往撫順關的要道渡口,收取過往路費,轉手倒賣;建州左衛赫拉阿圖城的覺昌安,與王杲是姻親,又靠近撫順關和鴉鶻關,從他地收買皮毛和馬匹,轉賣到撫順,獲取暴利,進而變強。
其餘部衆,爲了能得到大明的糧食、鹽巴、棉布以及鐵器等物,不得不附於王杲和覺昌安等人,從逆作亂。”
聽完徐渭的話,趙貞吉轉頭對朱翊鈞說道:“殿下,臣覺得這東北建州等地的永固之法,還在於殿下此前所說的,三分軍事、二分政治、五分經濟。”
胡宗憲和徐渭不由地點頭。
這個方略是朱翊鈞針對福建、江西以及廣東屢剿不盡的山賊海盜提出的方略,核心一點就是要讓那裡的百姓吃飽飯、穿暖衣,只有這樣才能斬斷禍亂之源。
胡宗憲附和道:“殿下,臣聽文長先生一言,有所感悟。三分軍事、二分政治、五分經濟,倒是可以改一改。”
“汝貞先生,如何改?”
“三分軍事、三分教化、四分經濟。”
朱翊鈞點點頭,“汝貞先生說的有道理。建州、海西女真,暫時可以不講政治,先以教化爲主,從娃娃抓起,教他們識字明白道理,知道綱常尊卑,懂得法度律制。
當然了,想要讓他們心服口服,先得讓他們吃飽飯,穿暖衣。在大明過得比部落時要舒服,相信大部分女真人還是願意留在大明,願意爲大明子民。”
“殿下英明!”胡宗憲、趙貞吉和徐渭齊聲答道。
“那用什麼法子約束編制他們?文長先生剛纔提及,說用衛所軍戶制?”
“殿下,衛所制只是臣暫時想出的法子。臣覺得首要之務就是摧毀女真人的部族制。”
“摧毀部族制?”朱翊鈞饒有興趣地問道,“文長先生,還請細說。”
“殿下。女真人長於苦寒之地,跟漠南漠北的北虜一樣,在兇險野外要想活下去,必須抱團。以血親爲紐帶,一家一戶住在一起,再以每戶聚集成一落一部,齊心協力,十分兇悍。
女真人和北虜人一樣,十分慕強,英豪一崛起,歸附者如雲,因爲強者能帶着他們活下去。”
朱翊鈞和胡宗憲、趙貞吉不由點頭。
徐渭說得極爲中肯。
在漠南漠北草原上,在東北荒原上,活着是第一位,強橫者能帶着他們搶到食物,殺死敵人,能帶着他們活下去。
“文長先生如此一說,孤覺得衛所不是很適合女真人,也不適合關外的北虜。”
胡宗憲三人看着朱翊鈞,靜待他的下文。
“衛所軍戶制是養羊的,沒法把野狼馴化成忠犬。”
“殿下,那當如何?”
“不合適就改。在孤眼裡,沒有一成不變的制度,也沒有最好的制度,只有最合適的制度。
還是軍民一體,在衛所軍戶制基礎上改。蒙古、女真人的制度,是他們數百年摸索出來的,肯定有適合他們自己的長處所在。
有長處就吸納借鑑。不要嫌棄蒙古、女真人野蠻,管用就好.”
兩刻鐘後。朱翊鈞拍板,“收降女真人,永固建州的方略,我們談得差不多了,文長先生,伱整理一下,擬個條例,督辦處再過一遍,批覆後就以此推行。”
“殿下英明!”
此時,馮保在門口探頭探腦,朱翊鈞一眼就瞥到了他,站起身來說道:“孤還要去紫光閣,與內閣以及戶部、兵部、刑部討論兩淮鹽政以及南京振武營兵變事宜。汝貞先生,你先過去,孤有點事,稍後過去。”
“是。”
朱翊鈞出了門,走到一邊,馮保跟了上來,看左右無人,輕聲向他密報了一件事。
“孟衝?”朱翊鈞心裡有了定計。
“是的殿下,是孟衝。”馮保肯定地答道。
難怪自己的父皇隆慶帝,做了六年小蜜蜂就折翼了,根子在這裡。自己當初有預感,留了一手,想不到還是被孟衝找到了。
朱翊鈞雙手籠在袖子裡,在原地慢慢地轉着圈。
馮保低着頭,屏住呼吸。
自己攔不住的,何必去攔呢。
朱翊鈞停住腳步,轉頭對馮保說道:“段朝用,你叫人盯緊了,必要的時候.”
看着朱翊鈞冰冷的目光,馮保心頭一顫,連忙答道:“奴婢知道了,一定叫他消失得乾乾淨淨。”
朱翊鈞點點頭,“好,閣老們和高部堂、黃部堂到了嗎?”
“到了,在西安門外值房裡候着。”
“好,跟孤去紫光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