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大明國庫受得住嗎?
高拱和高儀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徐養正。
這還有問嗎?
朝中三大勢力,徐階爲首的江浙黨,高拱爲首的新晉黨,或者叫高黨,以及太子一黨。
徐階不可能自己搞自己,高黨又對松江府鞭長莫及,那有能耐搞事情的只有太子一黨了。
徐養正看到兩人的目光,略一沉思,知道自己問錯話了,顯得政治悟性不高,心頭一轉,連忙轉圜找補。
“新鄭公,南宇公,學生的意思是,太子一黨設計此事,有何用意?”
高拱覺得徐養正政治悟性不高,但勤勉用事,願意指點一下,但他現在腦子全是想着這件事怎麼解決,沒有心思給開導,便給高儀使個眼色。
高儀緩緩開口:“太子一黨,可謂是權傾一時,但太子卻一直壓着他們,蒙泉兄,你知道爲何嗎?”
徐養正有些吃驚,“太子壓着他們?學生不覺得啊。”
高儀看了高拱一眼。
這位柳州八賢,有幹才,學問也不錯,可是政治鬥爭經驗不豐富啊。
高儀繼續說:“太子一黨,李石麓和張叔大入閣,他倆與太子有師生之情,是太子近臣,卻與胡汝貞等東南一黨,十分疏遠,實際上算不得一黨。”
這麼一點撥,徐養正明白了。
是啊,太子一黨起勢是從東南開始,胡宗憲、譚綸、劉燾、王一鶚、曹邦輔等臣,都是一時能臣幹吏,他們確實與李春芳、張居正、趙貞吉不是一路人。
可以這麼說,太子一黨其實也分兩派,一派是東南派,也叫地方派,因爲胡宗憲等人,都是從東南地方上歷練出來,現在也大多數充任地方督撫,掌握着地方實權。
另一派就是翰林派,也叫中樞派,李春芳、張居正和趙貞吉都是取庶吉士,入翰林院,在中樞清華之地歷任。
張居正只是短暫地做過巡邊御史,一年的山東巡撫,勉強有過一段地方官履歷。
趙貞吉只是因爲得罪嚴嵩,被貶斥過地方,那根本不是做官,只是變相流放編管而已。
兩派根本不是一路人,治政理念也大爲不同,只是上面有太子殿下這座大佛鎮着,兩派都一團和氣。
太子殿下也頗有手段,利用胡宗憲爲首的東南派,牢牢掌握着兵權和財權。利用李春芳爲首的翰林派,在中樞與徐階和高公等人分庭抗爭,上通下達,牢牢掌控着國朝的實權。
胡宗憲、譚綸、曹邦輔等地方派首腦們想不想入閣?
當然想了。
於是就恰到好處的,在高公清丈三鎮田地大有所獲,準備大行清丈時,出了蔡知府跪徐府門前的事情。
要是換做在嘉靖、正德、弘治、成化等前朝,這種事一出來,徐黨跟高黨早就人腦子打成狗腦子,中間再有人暗中推波助瀾,結局可能是兩敗俱傷,然後胡宗憲爲首的東南派坐收漁翁之利,穩穩當當入閣。
可是此事發生在本朝,發生西苑太子秉政的隆慶年間,除了數十位清流官員上疏彈劾徐階之外,徐黨、高黨、太子一黨的骨幹和黨羽們都老老實實的,一個都不敢下場。
輿論看着熱鬧,實際上就那麼回事,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爲什麼?
因爲西苑的太子殿下態度不明啊!
他不吱聲,三黨中人各個裝聾作啞,絕不公開表態。
徐養正想到這裡,心裡駭然。
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老進士,好歹也在嘉靖朝裡熬了二十多年,京城、南京都待過,還因爲彈劾嚴嵩吃過廷杖,被貶雲南。
嘉靖朝先皇也是穩坐西苑,手段高明,可是朝中各黨從來沒有這麼默契過。
徐養正心裡在打鼓。
這可是涉及一位首輔、兩位閣老、數位尚書的黨爭大事,要是換做其它朝,早就炸了。偏偏在隆慶朝,風平浪靜,三方都不敢先出聲,都在暗中揣摩着西苑那位的想法。
先皇有這樣的手腕嗎?
徐養正再一細想,心裡有些驚恐。
似乎自新皇即位以來,再也沒有過廷杖。
聽說東廠錦衣衛那些掌刑的番子手,手藝都快要生疏了。
先皇狠辣敢殺人,時不時一頓廷杖,是殺了文臣的氣焰,卻助長了賣直邀名的風氣。
他的好聖孫不僅敢殺人,還會誅心。
他纔不會給你賣直邀名的機會,直接讓你去邊地做實務。
伱真有罪,三法司會審裁定,他或斬首抄家,或奪免官職功名,三代不得科試。
親孃啊,這一條讓多少世家心驚膽戰。
太子殿下比臣工們都講規矩,不會像某些先皇隨心所欲,可是這種講規矩,卻讓臣工們即難受,又害怕。
看到徐養正的神情,高拱和高儀知道他悟了,便不在這個話題上深究。
“新鄭公,老夫聽說李石麓憋了大半年的吏治整飭,中樞改制方案,近期要在太極殿朝會上公議?”
“是的。”
“新鄭公可知道些什麼消息?”
整飭吏治,中樞改制,事關數萬官員們的官帽子,加上西苑那位又是位特別能折騰的主,中樞地方,無不關心。
就連一向淡泊的高儀也不能免俗。
徐養正更是瞪大眼睛,迫切地傾聽着。
高拱捋着鬍鬚想了一會,“此次整飭吏治、中樞改制,涉及到調改官吏俸祿,事關戶部,自然有叫老夫參與。只是此事,西苑看得緊,你們二位雖然是自己人,老夫也只能說些能說的。”
高儀連忙答道:“理應如此,新鄭公請說。”
“此次吏治改制,目的是要消除機構臃腫、職責不清、人浮於事、運行成本過高、運行效率低下等弊端,主要內容是三定。”
高儀和徐養正對視一眼。
三定,什麼玩意?
“就是定職能、定機構、定編制。定職能和機構,主要是精兵簡政,釐定職責。定編制就是爲國朝財稅統一做準備。”
高儀聽出些意思,試探着問道:“新鄭公,這是要大改?”
“大改,可謂是洪武朝後的徹底大改,比前宋元豐改制變動還要大。”
高儀大吃一驚,剛想說有違祖制,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西苑祖孫倆都不是把祖制當回事的人,尤其是太子殿下,你一跟他談祖制,他就問你,剝皮實草也是祖制,一句話堵得你死死的。
祖制這玩意,就是文臣們用來忽悠搪塞皇上的草紙,現在人家都看破了,再提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想到這裡,高儀非常想念那位“法祖”的孝宗先帝,有些緬懷傳說中的“弘治中興”。
徐養正也聽出意思來,大驚失色地問道:“前宋元豐改制?新鄭公,會不會引起什麼動盪?”
高拱瞥了他一眼,“引起什麼動盪?太子殿下改吏治弊端,給天下臣工增加俸祿,追加福利,百官感激都來不及,怎麼動盪?
只是西苑這位的好處,沒有那麼好拿的。拿了高薪厚祿,臣工們再敢玩忽職守,懈懶怠政,他治起人來,定會叫你生如不死。”
是啊,太祖皇帝定下的國朝官制,可以稱之爲即不給你吃飽,又要叫你做牛做馬。這等苛刻的情況,除了少數節操清高之人,誰做得到?
寒窗苦讀二十年,千軍萬馬中科試,奮力博得一官,還要自帶乾糧、忍飢挨餓地爲國效力,爲君分憂,誰幹啊!
現在太子殿下在逐漸釐清財稅的基礎上,開始初步革新官制吏治,首先第一步,就是讓大小官吏吃飽穿暖。
這對於萬千中低級官員來說,就是天大的福音。
誰要敢舉着祖制的旗號反對,萬千官吏就要齊心協力,叫你去太祖皇帝那裡,把祖制原本拿回來。
也正如高拱所言,西苑太子的好處,沒有那麼好拿。
好處給了你,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整飭吏治,嚴懲貪腐、怠政、失職等罪責,不用剝皮實草,直接抄家流放,免職奪名。
再狠一點,三族三代不準科試,禍及族人子孫,叫你生不如死。
高拱看着徐養正遲疑惶然的樣子,有些怒其不爭地說道:“蒙泉兄,你慌什麼!”
“新鄭公,突施這樣的大改,學生還是有些擔心,會有人趁機挑撥,引起動盪!”
高拱不屑地冷笑一聲,懶得回答。
高儀悠悠地答道:“九邊、京營、南直隸,大明能用的兵都在西苑手裡掌控着;鹽政、海商、互市,大明最能掙錢的門路都在西苑手裡抓着。
誰敢引起動盪?誰能引起動盪?說不得西苑還巴不得有人跳出來,宰了這隻雞好駭猴。”
徐養正一想,也是啊,他隨即又問道:“可是官吏俸祿增加,國庫支應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