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東北此時也是春暖花開。
福餘舊地,腦溫河畔一處山崗上,站在這裡可以看到福餘河從天地之間蜿蜒而來,在遠處匯入腦溫河,再奔流向南。
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把萬里山河照得通紅。
魏建平和高策騎着馬小跑上山崗,然後按轡徐行,緩緩走到周國泰的旁邊。
“周哥兒。”
魏建平剛出聲,旁邊的高策說道:“叫總兵!現在是行軍出征。”
魏建平嘿嘿一笑:“周總兵,在看什麼?”
周國泰頭也不回地答道:“看着婀娜多姿的壯麗山河。”
他揚着馬鞭,指着天地間大聲說道:“這就是我等爲大明打下的數千裡土地,有大河,有高山,有無邊無際的草原,有密不透風的森林。”
高策跟着舉目看去,也是一臉神往。
魏建平看了一會,嘀咕了,“什麼都有,就是沒人啊。”
周國泰和高策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
高策開口道:“邦定兄,我和修德到西苑覲見,太子殿下問起你。”
周國泰臉色一正,肅穆激動地問道:“太子殿下提到了我?”
“是的。一見面殿下就提起你。說沒有你在開原城堅守二十多天,遼東一定會被圖們汗抄掠禍害。
殿下十分可惜,說原本要傳召我們三人,後來聽聞你傷勢較重,擔心路途顛簸,與你不利,就忍痛減了你名字。說等到遼東大安,定要見見你這位大英雄。”
“有殿下這句話,末將值了。”周國泰抓住繮繩,心潮澎湃地說道。
高策點點頭,“天佑大明,有太子秉政。”他看着周國泰和魏建平,意味深長地說道,“有了太子,纔有我等用武之地,還如同此前那般,你我兄弟三弟,恐怕會在邊關風餐露宿,日夜巡邊,每日期盼不要有北虜擾邊,碌碌無爲,終度一生。”
周國泰和魏建平聽完都忍不住點頭贊同,“是啊,‘龍蛇縱在沒泥塗,長衢卻爲駑駘設。’”
“報!”
幾位軍官策馬從山崗下面疾馳而來。
主將周國泰轉過頭來問道:“何事?”
“中路蕭總兵發來通報,圖們汗率殘部向西逃竄,應該快要到摸魚兒海以東地區。他已經派遣輕騎銜尾追了過去。”
聽完軍校的報告,魏建平和高策忍不住轉頭看向周國泰。
“總兵,看樣子圖們汗這塊大肥肉,我們吃不上了。”
“吃不上就吃不上。
我們出鎮北關以來,俘獲散落各地的察哈爾部兵馬有一萬五千餘,發現凍死餓死屍首近萬具,都算在我們戰功裡,足矣。”
周國泰對軍校說道:“傳令下去,全軍向東,執行清剿海西女真殘部任務。”
“是!”
三人策馬下山崗,魏建平忍不住轉頭看一眼西邊,“我還想看看摸魚兒海和玄冥池是什麼樣子,看來又泡湯。”
“修德,着什麼急!漠北那麼遼闊,你還擔心李總兵全佔了去?放心,以後我們兄弟定有機會去漠北,到那時候,我們一起去狼居胥山和燕然山,登上山頂,大聲念首詩。”
三人並轡緩行,向山崗下走去。
“好,邦定兄,長策,我們念哪首詩?”
“不如念前唐陳拾遺那首,‘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首詩意境有了,就是有點悲愴啊,我們都登上了狼居胥山和燕然山,有什麼好悲愴。”
“哈哈,那修德你說,念哪首詩?”
“我們不念詩,我們高歌一曲。”
“唱什麼?”
“狼居胥山,當然要應景唱這一曲,‘四夷既護,諸夏康兮。國家安寧,樂無央兮”
魏建平一起頭,周國泰和高策跟着一起高唱起來,“.與天相保,永無疆兮。親親百年,各延長兮。”
歌聲悠揚,飄蕩在遠山長水之間。
兩天後,高策指着前面一大片丘陵草林,“根據地圖,前面是兀者所部。北邊是黑龍江,南邊是松花江和前金的上京會寧城(哈爾濱以東)。”
周國泰點頭道:“這裡我來過。左邊是兀者前衛,這裡是兀者後衛,東北方是兀者左衛,南邊是兀者衛,都是成立奴兒干都司時以兀者爲名設立的,早就荒廢多年。
再向東千餘里,松花江匯入黑龍江,離入海口的奴兒干都司城也不遠了。據悉海軍局春季會派遣五艘海船,按照去年跟隨我們行動的測繪隊提供的經緯度位置,找到入海口,再逆江而上。
然後在阿速河(烏蘇里江)與黑龍江匯合的地方等我們。船上載有大量營建材料和工具,屆時我們利用夏季兩三個月時間,在兩河會合的原喜申衛駐地(伯力)修築一座衛所城。
那裡將會成爲我們扼守海西之地最東的衛所城。”
魏建平好奇地問道:“爲何不在黑龍江入海口修築衛城?達江通海,多好啊。”
周國泰搖了搖頭:“那邊太冷了,一年能有三四個月雪化暖天就不錯了。一年大多數時日都是天寒地凍,只能躲在屋子裡,出門十分兇險。
喜申衛那裡要強上一些,可通過阿速河直入長白山一帶,又可逆黑龍江松花江來到這裡,深入海西腹地,也可順流直下入海。”
高策在一旁附和道:“戎政府測繪局的人,來回衡量過,覺得控制海西之地第一階段,在喜申衛修一城,再在松花江入黑龍江處修一城(同江),前金會寧城修一城,基本上可以掌控全局。”
周國泰說道:“是的,遼東軍略步步爲營。我聽譚督和魏撫臺說,朝廷準備在建州舊地以及部分海西舊地設吉林布政司,暫由遼東巡撫代管。築城開荒,安置女真人。”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女人小孩的哭泣聲。
周國泰三人眉頭一挑,帶着親兵隊策馬跑了過去。
走近了發現是一羣兩百多位女真婦孺,各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只有二三十歲的婦人,以及七八歲到十三四歲的少年孩童,其餘常見的老人和幼童一個都看不到。
他們被上百明軍騎兵圍着,擠在一團,惶恐不安,其中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臉上有刀疤,手持一把短刃,帶着七八個少年,站在前面。
刀疤少年最是兇狠,咬牙切齒,要跟人同歸於盡。他身後那七八個少年也惶然不安,但是在刀疤少年的鼓勵下,勇敢地站在他的身後,手持骨矛、木棍等武器,面對着圍着他們打轉的明軍騎兵。
周國泰揚聲問道:“怎麼回事?”
“回總兵,這是一夥從山林裡跑下來的海西女真人,偷了我們一匹戰馬,殺了吃肉,被我們尋到圍了起來。”
“找個通譯問問。”
“是!”
通譯上前去,換了三四種方言,終於溝通上,然後轉頭向周國泰稟告道:“總兵,這些女真人屬於虎爾哈部的一支。
部落裡十四歲以上的男丁去年跟着圖們汗的使者南下發財去了,說是在下第一場大雪前回來,但沒有回來。
他們在密林裡躲了一個冬天,又熬了大半個春天,部落裡的老人和小孩相繼都餓死病死了,只剩下這些婦人和少年”
周國泰沉吟一會對通譯說道:“告訴他們,現在他們是大明子民,朝廷會給他們住處,會給他們飯吃,會給他們衣服穿。”
通譯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轉過來說道:“他們問,是不是要他們做奴隸?他們寧可死,也不願意做奴隸。
他們部族當年就是不願做葉赫部的奴隸,才北遷到這裡。”
周國泰哈哈大笑,指着那個少年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額納呼,當地方言小老虎的意思。”
“告訴小老虎,大明不需要奴隸,只需要勇士。”
“總兵,小老虎問,大明勇士可以做什麼?”
周國泰答道:“告訴他,成爲大明的勇士,你就會有自己的戰馬,自己的弓箭,自己的長刀。他的家人將衣食無憂,住有住所,他爲大明流下的每一滴血,都會獲得豐厚的報酬。”
聽完通譯的話,小老虎和同伴們面面相覷,緩緩放下手裡的武器,大聲道:“勇士,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