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城臨黃河。因鹽運發達而得了個運字爲名。鹽商聚集,城不大,卻異常繁華。傳說中上古三帝的都城。城附近最高的山是舜王坪。
丁鈴找的是錦衣衛當地的探子,將城中姓於的人家篩了個遍。確定梅於氏不是城裡人,這纔開始挨着查周邊的村落。
舜王坪裡有個於家寨,族譜最早能查到春秋時期。據說運城於氏追溯先祖,大都來自於家村。
丁鈴並不看好於家寨。梅於氏是去京城投親,嫁到了梅村落了戶。如果她是於家寨的人,族人聚居,不至於讓她孤身遠去千里之外的京城。
林一川反倒勸他說,城中查不到梅於氏,山中又有於家寨,總不能不去看看?
兩人合計了下,決定藉着賞景的名由,去村裡打尖借宿,打探消息。
山上春景如畫,山道細如羊腸極爲難行。丁鈴和林一川扮成了前來訪古尋景的書生,找了個熟悉舜王坪的嚮導帶路。兩人棄馬上山,已經走了大半天了。
“兩位公子,翻過這座山坳就是於家寨了。於家寨建了千年,因在山中,少受戰火紛擾。本身就是一景。”嚮導也姓於,說起自家山寨,極爲驕傲。
林一川笑着套他的話:“山清水秀地傑人靈,於家寨走出去不少人物吧?”
“公子說的對極了。於家寨姑娘貌美,先帝爺在的時侯,還有位姑娘過了採選進了宮。”
聽到宮裡採選這話,丁鈴和林一川立馬來了精神。兩人一直想不通花匠老嶽殺梅於氏的動機。能和宮裡扯上關係,什麼動機都存在着可能。
丁鈴就好奇地問道:“那位通過採選進宮的姑娘叫什麼名字?可有她的消息?”
“叫於紅梅。聽說當年生得格外水靈。家裡太窮,被寡居的姑姑養大。進宮也是條路子。就去了。別家心疼女兒,哪肯送進宮去。”
這個名字讓丁鈴和林一川興奮了。得來全不費工夫。如果不出意外。梅於氏極可能就是那位紅梅姑娘的姑姑。那塊繡着梅花的帕子很明顯是梅於氏思念侄女時繡的。
當着嚮導的面,兩人沒有交流,跟着他到了於家寨。
山道口豎着一座磚雕的門樓,雕刻精美,氣勢恢弘。過了門樓往前,是一條長長的斜道,站在路邊往下看,建在山凹中的於家寨盡收眼底,繁華如一個大鎮。
嚮導將兩人帶到了族長家借宿。
族長家是一座合圍的磚木大宅。從下院到上院沿着山坡修建,屋舍櫛比鱗次,頗爲壯觀氣派。
聽說是京城來遊歷的書生。族長格外熱情,當即清掃了兩間客房,安排兩人住下,整治酒席款待。還特意叫了府裡一個機靈的小廝給兩人當嚮導。
在寨中游了半天,丁鈴和林一川覺得時機成熟了。
丁鈴就作“恍然”樣,想起了故人:“我認識一位太太,她侄女叫於紅梅。先帝爺在位時採選進了宮。你知道那家人嗎?我們想去她家瞧瞧。”
小廝遲疑了下,爲難地說道:“天色晚了。於十七叔爺家在寨子邊上。族長晚上設宴,吩咐我得準時帶你們回去呢。”
“行,那先回吧。明天我們再去他家。”
一切都極自然。丁鈴和林一川都沒看出絲毫破綻。
於家寨在山中。來了外客,晚宴極爲豐盛。寨子裡有頭臉有名望的人都出席了。林一川自幼跟在父親身邊和商賈們打交道,應酬之術爐火純青。丁鈴性子也不沉悶。席間言談風趣,賓主皆歡。
於家寨衆人熱情敬酒,好話一堆。林一川在酒席上應付自如,裝酒醉一點問題都沒有。丁鈴高興找到了梅於氏,還知道了那張帕子的由來。被人左一句右一句恭維着,丁鈴愛面子,酒來杯幹,豪爽痛快。
林一川裝醉酒,也就是趴在桌子上裝睡。臉枕在胳膊上,尋了個空睜開眼睛低聲諷刺丁鈴:“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姑爺上門了。你能矜持一點嗎?能不把自個兒誇成神仙嗎?”
丁鈴喝得滿面通紅,小眼睛浮起一片迷濛之色,撐着下巴端着酒杯睥睨着林一川道:“怎麼,見人家喜歡我,不敬你酒心裡不舒服?山寨裡的人就是樸實啊,一眼就能分出誰是主賓,誰是下屬。”
硬把林一川給氣得閉上眼睛繼續裝醉,耳邊又響起了族長熱情的聲音:“丁舉人,老朽先替寨子裡的讀書郎謝你指點了!”
“小事一樁!往後去了京城只管來找我。我家先生的門師是江南鬼才杜之仙!”
丁鈴這句牛皮讓林一川忍笑忍得肩頭直聳。
與族長飲完酒,丁鈴踢了他一腳道:“你裝就裝得像點,得了羊癲瘋似的!”
林一川眼睛睜開了一道縫,聲音輕快:“小穆叫我一聲大哥。她是杜之仙的正牌關門弟子。你該我叫一聲叔吧?”
“去你大爺的!”丁鈴當場怔住,低罵了聲,突然往他身上倒去,胳膊用力使勁壓着他的臉,嘴裡衝着於家寨的人呵呵,“不勝酒力,不勝酒力……”
林一川不想飲醉,不敢掙扎,差點被丁鈴捂死。直到於家寨的人又纏上了丁鈴灌酒。
最後林一川被人扶了回房,丁鈴別看個子瘦,沉的像豬,來了兩個壯漢將他擡了回去。
兩人房間相鄰。等於家寨的人一走,林一川就睜開了眼睛。
族長家的客房是背靠土層打出來的窯洞。裡面的土炕太硬,門窗太小,顯得有點悶。林一川睡習慣了牀,不太適應。
既然了無睡意,他乾脆起身出去了。
隔壁房間傳來丁鈴起伏有節奏的呼嚕聲。林一川啞然失笑。
宴至深夜,今晚無月。天空一片慘淡的星光。座落在山林中的於家寨燈火漸次熄滅。
林一川躍上了房頂。平整的房頂正鋪着去年收下來的幹麥桔。他躺在上面,覺得軟軟的很舒服。
山的春來遲。風有點涼,卻不凍人。林一川雙手枕在腦後想起了穆瀾。
他也不明白,自己從什麼時侯起被穆瀾吸引了。她第一次穿女裝在竹林中現身救他時,他只是覺得這個姑娘有點漂亮,有點冷傲。然後總被她擠兌,總不服氣。越不服氣越想靠近她。越想讓她讚自己一聲。不知不覺地就受她影響被她誘惑着泥足深陷。
“就是犯賤唄。”林一川嘆了口氣。
那又怎樣?反正他就是喜歡她。恨不得時時刻刻和她粘在一起。知道她是姑娘,卻喜歡看她各種掩飾。自己偷着樂。
如果在揚州,說聲林家大公子要娶媳婦。媒婆能把林家老宅那根陰沉木做的門檻給踏斷。
他又嘆了口氣。除了身份不同,他那裡比不上無涯那種小白臉?
胡思亂想着,他看到族長派來的小廝提着食盒過來了。
小廝聽到了丁鈴的鼾聲,走到了林一川房間外,輕聲喊了他兩聲:“林公子可睡着了?小人送醒酒湯來了。”
人都醒了,還喝酸不拉嘰的醒酒湯做什麼?林一川沒有理睬。心想沒有聽到回答,小廝就會離開。
小廝又問了一遍,等了會沒有聽到聲音。他從懷裡拿出一根木棍別在了房門的門栓上。
林一川沒看到他的動作,卻看到小廝走到丁鈴門口,問也沒問,在門口站了會兒才離開。
他覺得奇怪。等小廝走後,林一川跳下了房頂,看到了門口彆着的木棍,嘶的吸起了涼氣。
他動作迅速地進屋,背了行李出來。依樣別好了門。再進了丁鈴的房間,硬沒叫醒他。林一川無奈,背起丁鈴,原樣別了房門,悄悄離開了族長家。
半個時辰後,他看到了耀眼的火光。
“還澆了油。怕燒不成灰麼?”林一川喃喃說了句,揹着丁鈴進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