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三尺寬小徑往裡走,青石板路被厚厚的枯葉蓋着,踩上去綿軟乾脆。
十年,這裡的樹木竹林長得又密又多,青幽幽遮住了大半天光。朝陽從枝葉縫隙裡投下下聚成一道道明亮的光影,照得道旁零散怒放的野花鮮豔欲滴。
竹溪裡有竹有溪,淺淺山溪沿着青石板路蜿蜒流淌。清亮的水中能看到透明的小河蝦,指頭長的魚活活潑潑地戲水。
如果不是被穆瀾壞了興致,林一川會覺得這裡空氣新鮮風景不錯,林中走走還能消除一夜未眠的疲憊。但是,他現在望着騎在馬上的穆瀾就氣不打一處來。拿了自己那麼多銀子,還總是和自己作對,真真豈有此理!
燕聲時不時就悄眼看看自家公子。他跟着走路,不覺得委屈。少爺憑什麼要跟在姓穆的小子馬屁股後面,他咋這麼能忍呢?正替少爺委屈想着,就看到自家少爺手裡捏了塊碎石頭,一臉壞笑朝着穆瀾彈去。
穆瀾恰在這時伏低了身體,嘴裡嘟囔着:“這片林子沿路該修剪修剪……騎馬不留神就會被刮到腦袋。”
就這樣恰巧地躲過了?
燕聲一聲長嘆。少爺應該比自己更生氣吧?他轉過頭一看。自家少爺正氣極敗壞地捏了個劍決對着穆瀾的背影狠狠地戳。這是被氣狠了吧?多少年沒見過少爺這般孩子氣了。燕聲噗嗤笑出聲來。
腦袋頓時被林一川敲了個悶粟。得了個警告的眼神,燕聲委屈地揉着頭想,少爺你才十八歲呢,又不是八十歲,被我看到小孩心性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真不會武功嗎?林一川不信自己試不出來。他在地上撿了一把碎石。他要看看穆瀾還能不能又“恰巧”地躲過去。
還有完沒完啦?這麼想試探自己有沒有功夫?凝花樓死了條東廠的狗而己……又一塊石頭扔來。穆瀾“恰巧”又從馬上轉過了身,倒騎在馬上衝兩人笑:“大公子,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我覺得我有必要和你說說我師父的嗜好。免得你見着他,也請不回去。”
又這麼巧躲過了?燕聲眼睛都睜大了。
才扔了一塊石頭,林一川就扔不下去了。手裡握着石頭又不好扔掉,只能裝作玩耍,拿着石頭去打枝頭上鳴叫的鳥:“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我師父無肉不歡。竹溪裡附近又沒賣豬肉的,所以呢,家裡養了兩隻肥豬。一隻耳朵上有黑斑,叫黑耳。一隻身上有黑斑叫花腰。”
“遲早要被宰了,還取什麼名字?”
穆瀾笑道:“人遲早要死的,不也生下來就有名字?沒名字的小子貓蛋狗蛋的叫着,姑娘就大丫二丫的喊着。總要有個名字不是?”
林一川哼了聲道:“人和牲畜一樣麼?”
穆瀾想到了東廠虐女童取樂的太監,譏笑道:“有些人還不如畜生呢。哎,我沒說你呢。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師父養豬其實是爲了方便吃肉。可是呢他又生**潔。所以他特別喜歡勤快的人。而且他還特別怕欠人情。師父使喚徒弟,天經地義。我幫他幹活他心安理得。如果有外人幫他鏟豬糞掃豬圈,這人情他非欠不可。懂了麼?”
清亮的眼神不懷好意地在林一川和燕聲臉上轉來轉去。穆瀾想到那場景就覺得開心。
鏟豬糞掃豬圈?林一川打了個寒戰,看向了燕聲。
“少爺!”少爺自然是不能做那種髒活的,可自己也不願意啊。燕聲哭喪着臉,不死心地出主意道,“我可以回去帶人把杜先生家的豬圈佈置成姑娘住的香閨。只要杜先生願意,咱們在林子裡搭幾間屋子,令人住着,隨時都能幫杜先生幹活!”
主意是好主意,也費不了什麼事。反正林家有的是銀子。還怕請不起幹粗活的人?可是林一川瞥着穆瀾的笑容,心裡泛起了不好的感覺。
“你以爲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先生的家?揚州知府登門造訪,遇到先生身體不好,也客客氣氣地自責打擾了先生養病。我看在銀子的份上帶了你去,杜先生不趕你走就善莫大焉了。想想你以前是怎麼去求見他的吧。”穆瀾說完轉過了身。這下林一川應該不會再在身後扔石頭了。
父親病倒不過短短三個月,已形若枯槁。他請遍了名醫。連京裡的御醫都花了重金請了來。人人都說父親無救了。自從想起十年前杜之仙的診斷,他幾乎每天都來。第一次見面,杜之仙只說了句若十年前信他,倒還有救。之後連門都沒開過。
杜之仙是十年前爲父親把的脈,誰知十年後父親的脈相是否起了變化呢?林一川非請到杜之仙回府不可。想起臥病在牀的老父親,他突然覺得走得太慢了。
從燕聲身上取下了包袱。林一川說道:“你回去,擡頂轎子來。”
以他現在的心情,恨不得肋生雙翅將他杜之仙帶回家。林一川忍不了還要陪着杜之仙慢悠悠地在這林間小道上走一個時辰。
燕聲明白自家少爺的心思。如果杜之仙不反對,自己絕對會揹着他飛奔回府。“少爺放心。燕聲這就去辦。”他轉身朝着林外跑了。
林一川提着包袱,腳尖微點地,輕輕躍到了穆瀾身後與他共騎:“騎馬可以快一點!”
“我昨天沒洗澡。”穆瀾很誠懇地說道,“前天,好像也沒洗。”
再嫌棄他髒,也比不上醫治父親重要。林一川坐得筆直,連邊衣角都沒有碰到穆瀾的:“趕路要緊。”
穆瀾挑了挑眉,心想這位林家大公子倒是個純孝之人。今天還有事要做,自己也沒時間和他耗。
“大公子坐好了。”穆瀾揚起繮繩抽了一記,馬長嘶揚蹄往竹林深處奔去。
路好走,竹枝卻太低,林一川不想碰到穆瀾,又要不時避開抽過來的枝條。身體擺動間,應付得輕鬆自如。
林大公子會武功?這讓穆瀾有點詫異。練武很是辛苦。原以爲林一川只是花拳繡腿,沒想到功夫竟似不弱的樣子。
馬奔得快,一柱香後,翠竹綠葉間露出了風火牆的翹檐。坡下溪水旁佇立着一座白牆烏瓦的院落。
“大公子,到了。”
話音剛落,馬奔出山坡的瞬間,馬蹄踏進了一個小土洞,馬身朝下猛然下挫。
穆瀾的視線已經能看到下面的坡底。想跳馬的心思閃了閃,就熄了。他大叫了聲,抱住了腦袋。心裡暗罵着流年不利,活該要被摔一跤。
一雙胳膊從身後探了過來,揪住了大片馬鬃。林一川夾緊了馬腹,大喝:“起!”
他用力硬生生將馬拉起。馬咴咴叫着,藉助後蹄的力量用力一蹬,站了起來。
受驚的馬在林間煩躁地踱着步,想要奔開。林一川用力控着馬,好一陣才讓馬漸漸安靜下來。
“林大公子,你可以鬆手了。”穆瀾被林一川的胳膊緊緊圈在他胸前,咬着牙說道。
林一川這才發現自己緊緊抱着穆瀾。這小子兩天沒有洗澡!他忙不迭地跳下馬,不停地拍打着拍衣裳,還擡起胳膊來嗅味道。
我還沒嫌被你抱着,你居然嫌髒?穆瀾越看越火大。他微咪着眼睛想,這麼愛潔,等會兒一定讓你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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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