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不勝防的意念出現,令陳漁心中警惕,他根本就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修士,若不是修行九劫羽神經和三陰戮妖經這種煉魂道經,恐怕在那一停滯的片刻,他已經中招了。
這是參加東海問道會武中,第一個修士給他這種感覺,即便面臨葉遮天,他也從未如此失神過。
“陳師弟,你抽中了誰?”玉笙簫問道,陳漁與他是天劍峰僅存的晉級人選,若是遇到對手強盛,很難匹敵。
“冥夜雪,一名東海散修。”
陳漁聳了聳肩,卻見玉笙簫眉間微皺,不禁道,“大師兄,你抽中了誰?”
“孫曜辰,逍遙主峰弟子。”
玉笙蕭道。主峰屬於靈虛道人一脈,自從靈虛道人成道法相,主峰人才凋敝,外人紛道,是靈虛道人法相成道耗費主峰多年氣運,讓主峰難以涌現天賦異稟的修士。
而這孫曜辰也是不顯山不顯水,每一場勝利並非輕鬆,艱難走到三十二強,玉笙簫對上他應該穩勝,不過主峰和天劍峰都屬於逍遙宗,同室操戈,心中難免有所顧忌。
……
入夜,天劍小築內充斥着平靜,陳漁一個人獨坐在院內巨石上打坐,有一道道氤氳霧氣盪漾,被他從四方攝取,如白繭將他圍繞,最後被他一吸,吞入道海中溫養。
他的肉身全部銘刻上了龍形神紋,如一種蠻族圖騰印刻全身各處,單薄並不壯碩的肉身流淌着一種寶光,這還是他將血肉內斂,若是全部展現,可以出現一系列異象。
更可怕的是,隨着日子一點點推移,他無時不刻感覺到血脈在不斷進化覺醒,如蟄伏的幼龍,充斥強大的潛力。
“哎,吃的好爽,可惜靈果等級太低了,若要有妖血神果那種存在,說不定我的血脈會全部覺醒。”
有一道臃腫影子從角落裡鑽出,強大的血脈氣息散發着靈藥芬芳,小烏龜意猶未盡的走出。
它一直在陳漁身邊沉睡,許久不見,古樸的龜殼大了一圈,上面有一道道荊棘聳立,每一顆尖刺散發仙光,其餘光滑的龜殼披上一層玄武神紋,血脈內也在不斷涌動着真龍氣息,遁在虛空,沒有完全展現肉身,仍舊可以看出它的強大。
它看到陳漁醒來,肉身縮了一圈,化作碗口大的小烏龜,不管身上的泥土和露珠,落在陳漁肩上。
“死烏龜,你早晚有一天要被人燉成十全大補湯!”陳漁罵了一句。
小烏龜身上殘留了很濃重的靈藥味道,不知道這一次又偷吃了多少,陳漁早就感覺到,這幾日天劍峰時刻出現很多強大神識掃視,甚至有怒吼聲,到處尋找那偷靈藥的小賊。
“陳小子,我知道你嫉妒本尊得天獨厚,這是羨慕不來的……”
小烏龜厚顏無恥的蹭了蹭陳漁肩膀,將爪子上一些泥土給噌乾淨。
陳漁滿頭黑線,金光一閃,手掌閃爍着金紋,將小烏龜一巴掌扇飛。
過了半響,一道玄光慢慢悠悠的飛回,身上連一點痕跡都沒有,挑釁味道看着陳漁。
“有人來了!”小烏龜忽然說,化作一道流光飛快鑽入陳漁的懷中。
夜幕闌珊,樹影斑駁的天劍小築外傳來一股輕微的腳步聲,陳漁從巨石中驚起,因爲來人毫無氣機,就這樣一步踏入天劍陣法之中,如漫步後花園一般安閒。
“到底是誰!”
一雙明亮的金色眸子破開虛妄,陳漁看到一道清瘦人影,身着寬廣劍袍,逐漸從黑夜中顯現出來,來人如刀削般方正臉充滿平靜和淡漠,唯有那雙明亮的眼中凝聚着一種大道至聖的厚重劍意讓陳漁忍不住驚訝。
“弟子陳漁,拜見首座!”陳漁站了起來行禮,來人正是天劍首座雲歌。
“不必多禮。”雲歌淡淡的說道。
他停在陳漁面前停留片刻,一個人默默的走入天劍小築內。
陳漁遲疑片刻,略覺困惑,跟隨雲歌一同走入。
“昔日遇見你師尊,不過是幾歲稚童,由師尊劍虛道人從東海人族村落帶回,我仍舊記得他那時候那雙充滿好奇的眼睛打量和第一次叫我大師兄的生澀。”
雲歌走入屋內,一揮手,整個小築內生出一簇簇淡淡道火燭燈,本來漠然的臉上生出一些回憶神色。
陳漁在背後聆聽,不敢錯過一字一句。
“他最爲年幼,天賦又高,師尊最疼愛他,我們幾位師兄弟也喜歡這位小師弟,而他偏偏最喜歡黏我,喜歡偷偷從師尊出跑來這裡,晚上帶他留宿屋頂,遙望羣星,與我說話。”
一路走來,雲歌不自覺的輕笑,熟悉屋內每一處,陳漁驚訝,原來這天劍小築本屬於雲歌當年修行之處,不知爲何到了李商君手中。
“師尊常年閉關,衆位師弟有忙於修行,我只能代師傳藝,而商君本性聰穎,即便我教的不全,他總能將每一招每一式學的融會貫通……數年後,等他長大一些,修爲上來了,劍骨初成,也趕上了一些師兄步伐,長成一個俊俏秀麗的青年,而師尊身體越發不行,便將我召回天劍峰輔佐處理天劍瑣碎,我求師尊將天劍小築賜給商君,莫不想那幾次見面便是我與他僅有的幾次見面。”
中年劍宗來到屋內,手指觸摸小築內的物件,仿若一個人自語,完全沒有在意背後的陳漁。
“再過幾年,師尊感覺大限將至,我等弟子均心中悲傷,唯有你師尊獨自闖入葬劍谷,嘗試讓師尊重見天劍傳承光耀天劍峰一脈……他沒有讓師尊失望,從葬劍谷中跌跌撞撞走出,同時也將天劍神霄劍訣擺在師尊面前,令師尊潸然落淚,感嘆坐化之際能看到天劍崛起。”
“果不其然,那一年東海問道會武,一名剛毅青年,手持紫曜仙劍,面對東海諸多敵手,以天劍神霄訣橫掃青年一代,甚至連我也無法匹敵,斬獲東海問道會武魁首,令天劍一脈榮極一時……那一夜,也是我等弟子第一次看到師尊笑的那麼開心。”
“也是那一夜,師尊即將坐化,欲將天劍掌教之位傳給李商君,可他拒絕了,當夜便離開了天劍峰,從此飄蕩江湖,師尊最終無奈,將天劍一脈重任交在我身上,當初清涼聖女葉萱與我已經私定終生,可師尊臨終囑託讓我難以拒絕,最終只能斬斷這份情緣……我曾經恨李商君,恨他爲何如此順應天命,知自身命格卻不去抗爭,寧可遠走他鄉,一個人承擔那份孤獨和遠離宗門的寂寞。”
雲歌忽然停滯,來到木桌上,伸手點燃一絲絲檀香,神情慘淡。
“數十年來,他只寥寥回過幾次宗門,我倆見面大概只有隻言片語的問候,他修爲逐漸高深,甚至有追上我的跡象,我曾經想讓他留下,潛心修行,可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殊不知,他最終叫我一聲師兄的時刻,便是那傳信玉符和本命道火寂滅之時,臨終只將你帶到我面前,叮囑我好好照顧你,僅此而已。”
陳漁就這樣,默默的斬在他背後,凝視那一直堅毅如劍身的中年劍宗身影蕭索,泛着陳舊的小築在他眼前幻化出很多記憶片段,有笑容,卻也有落寞。
最終所有情景在他的眼落寞,雲歌轉向陳漁,言道:“其實我並非憎恨你師尊,只是怨他……不過看到你,我連最後的怨恨也沒有,至少我知道,他曾經也抗爭過天命,只恨天道因果,一切註定。”
那雙一直被認爲嚴肅冷漠的眼神此刻在陳漁眼前化爲濃厚的關懷,陳漁想起無畏獅子印,忍不住嘆息。
自他上天劍峰以來,因爲身骨無法承擔龍珠命格,體弱多病,多次是雲歌出手救治,甚至不惜耗費天劍底蘊,以無數靈藥挽救他性命。
再次重回天劍峰,他多次忤逆雲歌,雲歌也沒有真正懲罰於他,只是恨他爲何沒有繼承李商君半分傳承,關鍵時刻,面對昔日最疼愛師弟的傳人,雲歌還是偷偷傳下肉身秘術,助他在東海問道會武上多一份保命把握。
聯想起過往種種,陳漁忍不住羞愧落淚,低聲道:“多謝師伯……”
“你終於又肯叫我師伯了。”雲歌淡然一笑,依稀從陳漁身上看到李商君的影子。
許久,他嘆息一聲,道:“陳漁,若是你落敗了,便離開天劍峰,掌教似乎對你很有意,若你入主主峰,憑藉你的天分,加上掌教培養,勢必能成主峰無上人傑,便不會有人再痛恨你了……”
一語言畢,那本來沉浸在回憶的劍宗再次冷漠下來,重回天劍首座摸樣。
爲了天劍峰,他不能再袒護陳漁,需要履行諾言,若是陳漁身敗,便要將他逐出天劍峰。
陳漁驀然不語,當他再次擡頭,眼前的人影已經消散,從未來過一般,只有淡淡數語與數盞青燈,伴隨幾縷還未燃盡的檀香飄蕩。
陳漁內心動搖,難以形容。
他逐漸明白,爲何李商君臨終前叮囑他,若是有一朝化龍,便要替他好好回報天劍峰。
昔日因,今日果,冥冥中,陳漁已經打上了天劍峰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