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大的軍隊要具備兩個素質。
一是令行禁止,二是裝備。
這二者缺一不可。
黑山軍雖然號稱軍隊,但實際上就是一羣馬匪山賊,除了人數還算可觀、基本上都見過血之外,沒什麼其他可取之處。
這也是爲何黑山軍如此之衆,會有那麼多人死於拖延袁紹返回冀州的戰役當中。
呂布現在倒是不愁怎麼訓練這三萬黑山軍,畢竟練兵對他來說並非難事,他唯一發愁的就是武器裝備。
“將軍,你……”
陳宮直接被呂布這番話給震驚到了,神色複雜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呂布疑惑道:“怎麼了?”
陳宮一臉唏噓地說道:“回顧這些年來,將軍只管帶兵打仗,其餘事情無論武器裝備還是糧草後勤,都讓我去操心。沒曾想,如今將軍竟然也開始考慮這些事了。”
“這實在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今時不同往日!”呂布腦袋一仰,頗爲自傲的說道:“公臺有所不知啊。朝堂之上盡是勾心鬥角之輩,陛下太過純良,再加上如今根基未穩。本將軍若不多多考慮,陛下豈不是要吃大虧!”
陳宮聞言,瞬間瞪大了雙眼。
朝堂上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員,全都在這次捐獻當中吃了一個啞巴虧,他很想知道呂布究竟是從哪裡看出天子純良?
呂布擺了擺手,又道:“暫且不提這些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給這三萬大軍募集裝備。”
“陛下既然將黑山軍交給我了,我總不能辜負陛下的期望吧?公臺你快給我拿個主意。”
考慮歸考慮,但他抓耳撓腮都想不出個合適的方法。
如何解決問題,還是得交給陳宮。
陳宮張口就說:“此事簡單,將軍直接去找甄氏不就行了,讓甄氏給黑山軍打造武器裝備。”
“什麼?又找甄氏?!”呂布一聽這話差點跳起來,瞪着一雙牛眼說道:“我麾下所有大軍的裝備都是甄氏免費提供的,如今陛下剛交給我三萬大軍,我轉頭就找甄氏要武器裝備,你真以爲我的臉皮跟鄴城城牆一樣厚嗎!”
甄氏爲了武裝軍隊可謂是耗財無數。
這一點呂布心知肚明。
別的不說,光是他那一千狼騎,從武器裝備的打造再到戰馬的挑選和飼養,還有士卒的伙食,全都是一等一的。
養一名狼騎耗費的金錢,完全抵得上幾十名普通士卒。
這些全都是甄氏在出錢!
最讓他記憶深刻的是虎賁軍,崔琰身爲虎賁中郎將,但三千虎賁軍的武器裝備,都是由崔氏出資向甄氏購買。
他得知此事後,就隨口問了一嘴崔琰打造三千虎賁所花費的錢財,結果直接把他震驚的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因爲那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
但就是如此昂貴的裝備,甄氏卻給他麾下的軍隊一直免費提供,連一貫錢都沒收。
如此情況下,他怎麼好意思再去找甄氏要這三萬人的武器裝備?
饒是他大大咧咧慣了,也實在沒臉開這個口啊!
“將軍伱要想開點。”
陳宮耐心勸道:“所謂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將軍既然已經向甄氏索要了那麼多錢糧和裝備,再多要些又何妨?”
“抓緊把這三萬大軍變成可用的戰力纔是要緊事啊,反正大家都是爲陛下效力,甄氏會理解將軍的。”
但呂布可不會聽信陳宮的鬼話。
他如今是堂堂太尉、溫公、驃騎將軍,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讓他恬不知恥地跑去跟甄氏要裝備,他做不到。
關鍵是每次去找甄氏的時候對方都很熱情,對他的提出的要求也都不拒絕,好似幫他就是在幫甄氏一般,這更讓他感到慚愧。
呂布大搖其頭,說道:“甄氏這次給流民捐獻了那麼多錢糧,實在是太厚道了,我不去。”
“公臺你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
陳宮攤手說道:“我能有什麼辦法?我早年募集的錢糧,早就被將軍用光了。如今人情關係全都消耗殆盡,也無能爲力了。”
呂布聞言,不由得頭疼無比。
那現在該怎麼辦?
在呂布煩惱之際,張遼走入了營帳,稟報道:“將軍,張燕派人過來了,問咱們打算什麼時候去接收黑山軍。”
呂布感到頭大如鬥,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張遼臉上時,心中忽然靈機一動,一個絕妙的想法在他心頭浮現。
“文遠你來得正好。”
呂布臉上露出熱情的笑容,上前去拉着張遼過來落座,同時給他倒上一碗酒,“我正有要事跟你說呢。”
張遼的心中瞬間警惕了起來。
他跟隨呂布多年,深知呂布的性格,一旦如此熱情,那定有貓膩。
因而他並沒有端起那碗酒,而是不動聲色地問道:“將軍有何事吩咐?”
“呵呵,一件小事罷了。”
呂布擺了擺手,然後語重心長道:“文遠啊,我麾下雖然猛將如雲,但你的才能絕對是第一等的。”
“論起衝鋒陷陣,我強過你;但論起練兵統兵,你的才能要遠勝於我。”
“你也知道的,陛下讓我來接手那三萬黑山軍,但奈何我不擅長練兵之道,這方面你比較強。”
“所以我打算把兩萬人分到你的麾下,日後就由你來負責統領,如何啊?”
既然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那就把問題甩給別人。
這就是呂布想到的計謀!
一旁的陳宮聞言微微側過頭去,幾乎難以忍住上揚的嘴角,差點笑出聲來。
“分給我兩萬黑山軍?”
張遼一驚,顯然沒想到呂布會這麼說,但他的眼光和心智何等出衆,很快就明白了呂布是打的什麼算盤。
這是一個大坑!
黑山軍要啥沒啥,有鐵甲穿的都屬於精銳中的精銳,絕大部分甚至連布甲都沒有。
分給兩萬黑山軍,他不僅要負責訓練,還要想辦法搞裝備。
除此之外,呂布是他頂頭上司,一旦他把武器裝備給搞好了,呂布想把這些兵馬調走完全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想明白箇中干係之後,張遼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幽幽的說道:“將軍讓我來練兵自是沒什麼問題的。”
“不過武器裝備我可不負責,將軍得自己想辦法爲他們準備,我只負責練兵。”
見自己的小心思直接被張遼戳破了,呂布的臉色瞬間拉了下來,劈手奪下張遼手裡的酒碗,沒好氣地道:
“別喝了。走走走!快走快走!”
“好嘞。”張遼二話不說就起身離開了。
等張遼走後,呂布擡手將那碗沒喝完的酒水給飲盡,臉色十分鬱悶地向陳宮問道:“文遠小子怎麼變得這麼精明?連我這麼絕妙的計謀居然都被他看穿了。”
“公臺你說他是不是瞎蒙的?”
“啊對對對,將軍說的沒錯,文遠就是瞎蒙的。”
陳宮努力憋笑,臉上的肌肉都快要抽搐了,趁着自己憋不住之前,趕緊走出營帳。
離開營帳之後,他的臉色又是一變,眼神當中,充斥着濃濃的擔憂。
口中喃喃道:“甄氏對陛下的支持力度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比之當年陰家對光武皇帝的支持更加不予餘力。”
“我所料不錯,陛下定然是對甄氏做出過一些讓他們無法拒絕的許諾。”
“將軍和甄氏,未來誰會成爲郭家,誰會成爲陰家。”
陳宮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罷了,天下尚未統一,一切還言之過早。”
“或許一切都是隻是我的猜想。”
…… 翌日,鄴城正南門。
朝中羣臣們早早地便在南門外等候了,而除了他們以外還有許許多多的百姓在周圍聚集。
捐獻已經結束,今天是立碑之日。
此次捐獻錢糧物資數額的前十人,將會得到名字被鐫刻在善碑上、流傳後世的殊榮。
除此之外,前五名會得到天子親賜的牌匾,而第一名更會得到朝廷和天子共同承認的“大漢首善”這一稱號!
人都是喜歡看熱鬧的,何況是立碑這種大事,再加上天子會親自出席,所以圍觀的人格外的多。
不僅有城內的百姓,還有那些剛剛抵達鄴城不久的流民們,他們也都聽說了捐獻之事,所以紛紛趕來圍觀,想要看看出錢出糧接濟他們的善人到底是誰。
今日,楊彪、伏完、崔琰、甄氏家主等各個世家大族的代表們全都盛裝出席。
雖然他們沒能奪得“大漢首善”的稱號,但能登上善碑流芳百世,總比什麼都落不到要好。
袁熙今日自然也出席了。
如今的他一改往日那意氣風發、世族貴公子的模樣,穿着相當樸素,看起來十分低調。
但即便如此依然吸引了許多目光。
“那位就是袁熙袁公子吧?”
“要叫大司空!”
“捐獻袁氏所有族產只爲了救濟百姓,大司空此舉堪比聖人啊,令人敬佩。”
“大漢首善,當之無愧!”
……
周圍百姓們對袁熙都是溢美之詞,這聽得崔琰、楊彪等人心中都感到羨慕不已。
袁熙這一波捐獻直接把袁氏的聲名給扭轉回來了,在百姓之中獲得了極大的善名,說實話半點都不虧。
但他們只是羨慕,並不嫉妒。
因爲袁熙是拿整個袁氏的財富換的名聲,他們是完全不敢這麼做的,只有急需挽回袁氏聲名的袁熙纔會如此行事。
在衆人議論之際,一隊羽林衛自城門內涌出、開闢道路,緊隨其後的便是天子龍輦。
“臣,恭迎陛下聖駕!”
袁熙第一個快步上前,向龍輦行大禮參拜,在場羣臣、周圍百姓們也紛紛向着龍輦行叩拜之禮。
劉協走下龍輦,見此淡淡笑道:“地上還有雪,久跪容易着寒,都平身吧。”
這就體現出說話的水平了。
只是一句簡單的話,但落在羣臣還有百姓的耳中,卻讓他們心中都感到暖洋洋的——這可是來自天子的關切啊!
“謝陛下!”
衆人紛紛站起身來。
劉協掃了一眼衆臣以及周圍的諸多百姓,說道:“今天是立善碑的大日子,不過在此之前,朕想講幾句話。”
此言一出,全場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劉協身上。
只見劉協微微一嘆,緩緩開口道:“自董賊亂政以來,天下戰火不休,諸侯割據。致使社稷變爲丘墟,蒼生飽受塗炭之苦。”
“朕身爲天子,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劉協說到這裡表情也變得沉重了許多。
“此番朕赦免了幾十萬黃巾衆,朝野對此都頗有微詞,此事朕都知曉。”
“但在朕看來,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他們又豈會造反?若能好好活着,誰有願意逃入危機四伏的太行山中?”
“此非他們之罪也。”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劉協的神色激昂,語氣也是鏗鏘有力,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振奮人心的力量。
“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他們都是大漢子民,都是我們的同胞,朕有責任讓他們活下去。但如今朕剛剛平定袁賊叛亂,國庫空虛,朝廷無力安置。”
“不過值此危難之際,上至朝廷諸公,下至販夫走卒,皆踊躍捐獻錢財物資,只爲了安置這些百姓。”
“你們,纔是我大漢真正的英雄!”
周遭百姓們聞言,紛紛爲之動容。
劉協身爲天子,心懷百姓,連曾經造反的黃巾也一視同仁,甚至說出“萬方有罪,罪在朕躬”這等話來,如此心胸氣度,簡直是堪比孝文皇帝那樣的聖君!
劉協深吸一口氣,笑着說道:“爲了表彰功績,今日朕立善碑,對十五日以來捐獻最多之十人的名字鐫刻其上。”
“受到萬世傳頌!”
劉協一邊說着,一邊走到那座被紅布給蓋着、足足有兩人多高的善碑前,然後親手將紅布拽了下來。
露出上面的一個個名字。
同時,跟隨在劉協身旁的宦官,開始從後到前、高聲念出這些名字捐以及他們所捐獻的物資數額。
“第十位,司馬氏,司馬懿,捐糧一萬石!”
“第九位,荀氏,荀衍,捐糧一萬五千石!”
“第八位,沮氏,沮宗,捐糧兩萬五千石,柴六千斤,布三千匹!”
“第七位,審氏,審榮,捐糧兩萬七千石,柴五千斤,布三千匹!”
“第六位,董氏,董忠,捐糧三萬石,柴一萬斤,肉食三千斤!”
“第五位,伏氏,伏完,捐錢十五萬貫!”
“第四位,崔氏,崔琰,捐糧兩萬石,羊一萬隻,安置百姓兩萬!”
“第三位,楊氏,楊彪,捐糧四萬石,一萬斤柴,一萬匹布!”
“第二位,甄氏,甄毅,捐糧兩萬石,鹽五千斤,安置百姓四萬!”
“第一位,袁氏,袁熙,捐獻袁氏全部族產——!”
宦官高聲念出所有名字。
周遭百姓們看着善碑上的那些名字、家族還有那數量驚人的捐獻,一個個都讚歎不已。
“全都是大善人啊!”
“最少的都捐了一萬石糧,這些世家大族們看來也是有些擔當和良心的。”
“哼,與他們何干?若非陛下出面,他們豈會在乎我們的死活。”
“不錯,我們要感謝陛下,都是陛下仁德赦免了咱們的罪行,又號召各大世家捐獻,咱們才能成爲一個正常的大漢子民,而不用每日躲在深山老林當中!”
“陛下真乃千古聖君!”
……
圍觀的百姓裡有很多張燕帶來的黃巾流民。
他們先是聽到劉協之前那番話,又看見善碑上各大世家們的捐獻之後,一個個都非常激動,同時懊悔當初爲何要參與黃巾之亂。
有的甚至是當場哭了出來。
天子沒有忘記他們,依然視他們爲子民,而且還給了他們一條活路,讓他們能夠活下去。
這讓他們對天子心生無盡的愧疚。
不少流民們紛紛跪地叩拜,高呼天子聖明,對袁熙、楊彪這些人也是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