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州牧府。
書房之中。
劉琦一臉慚愧地對劉表說道:“孩兒有負父親所望,未能將孔明先生請回來。”
雖然諸葛亮不願意跟他回來並不算是他的錯,但他依然覺得是他做得不夠好。
“我已經知道了。”
劉表對這個消息並不意外,他搖了搖頭說道:“你此番調動南陽郡的駐軍去搜尋諸葛亮,我一早就收到了呈報。”
“動靜鬧得有點太大了。”
他這次讓劉琦隱秘行事,但劉琦調動駐軍搜尋諸葛亮,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隱瞞得住的。
劉琦解釋道:“父親,當時我沿着孔明先生的車轍痕跡追尋,但官道上來往的馬車太多,痕跡分辨不清,我迫不得已之下才調動駐軍去搜尋。”
“只是孩兒依然沒能留下孔明先生,他似乎一早就知道了我的來意,選擇拒絕了我。”
劉表聞言冷哼道:“定是龐德公和司馬徽提前將此事告訴了他,什麼臥龍,只是在給他養望罷了。”
他之前聽龐德公如此盛讚諸葛亮,又是司馬徽弟子,就覺得此人肯定是個大才。
再加上他當時急切地想要尋求人才,所以纔對諸葛亮格外重視。
但現在他倒是反應過來了,龐德公只是在借他給諸葛亮養望而已,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就算有才,又能有才到哪裡去?
此番之所以拒絕他的招攬,恐怕也是擔心到了他的麾下後暴露出才學不夠的缺點。
還臥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簡直是荒謬!
“不,父親。”
劉琦聞言大搖其頭,認真說道:“孔明先生非同常人,他在與我告別之前,贈了我一句話。”
“他說我此番爲了尋他把動靜鬧得太大了,讓我小心一些。”
劉表聞言不由得面露吃驚之色,追問道:“他真是這麼說的?”
劉琦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劉表心中也難免感到驚異,因爲諸葛亮能這麼提醒劉琦,說明他看穿了很多事情。
這絕非庸人能夠有的眼界和水平。
“臥龍麼……”
劉表眼神閃爍,對龐德公的這份評價終於信了幾分,諸葛亮的的確確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大才。
只可惜,不能爲他所用。
“除此之外孔明先生還說,晉國申生在國內被處死,重耳流亡在外得以安全。”
“但此言我不知何解。”
劉琦把另外半句話也說了出來,他能懂諸葛亮後面那半句,卻不懂前面這半句。
而劉表聽了後也是皺眉不語,沉思半晌後也想不通此言何意,只能作罷:“你先下去休息罷。”
“荊州人才濟濟,即便沒有諸葛亮也有其他大才,我再慢慢挑選便是。”
沒能請到諸葛亮固然可惜,但偌大個荊楚之地還找不到比諸葛亮更出色的人才?
勿需在這上面繼續糾結下去。
他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怎麼安撫麾下的謀士,因爲他這一舉動必然會讓他們有不小的反應。
劉琦點頭稱是,躬身退下。
……
蔡府。
作爲現如今荊州最大的豪族世家,蔡府的氣派甚至要超過了州牧府,但並不會有人對此說什麼。
因爲蔡瑁乃是劉表的妻弟,又擔任軍師,州內大小事務基本上都會由他過問甚至決斷,這讓蔡氏穩穩坐着荊州世家之首的交椅。
夜色降臨,蔡府依然亮着燈光。
今日蔡瑁將蒯良、劉先、龐季幾人都請來了府上,此時正齊聚於書房之中。
“諸位都聽說了吧。”
蔡瑁掃了衆人一眼,臉色十分陰沉,開口道:“主公派遣劉琦去請司馬徽的弟子諸葛亮。”
“此事做得可隱秘至極,要不是劉琦那蠢貨調動了南陽郡的駐軍,我們怕是會被瞞過去了!”
龐季嘆道:“不只是諸葛亮,在此之前主公還去拜訪了龐德公,想請他和司馬徽前來府上任職。”
蔡瑁聞言神色更加陰沉了。
蒯良、劉先也皺緊了眉頭。
招攬賢才不是什麼大事,但劉表在他們擅自與劉璋聯盟後就去招攬新的人才,甚至還專門瞞着他們,這就不一樣了。
其中透露的信號十分危險。
因爲這代表着劉表已經不再信任他們,去找新的謀士,多半是想要將他們取代!
“我們上次做的的確有些過分。”
劉先神色複雜,也嘆息道:“和劉璋聯盟雖然是爲了大局考慮,但我們應該勸說主公,不該瞞着他的。”
“不如我們去向主公認錯吧。”
臣子聯合起來瞞着主公擅自做決定,這種事的確不是常人能夠容忍的,換誰都得生氣。
劉表的反應也並不奇怪。
“認錯?”
蔡瑁聞言冷笑一聲,將目光投向劉先,“我們何錯之有?和劉璋聯盟、擊敗劉備趁機進入益州,這麼好的機會根本不能放棄!”
“讓他知道了,結果就是聯盟被取消,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機會溜走!”
“他都已經迎了僞帝入城,又不借僞帝的名義做事,如此拖下去難道等天子的大軍南下嗎?”
“這不是優柔寡斷,這就是懦弱無能!”
蔡瑁的語氣裡充斥着怒火。
從迎僞帝那事開始他就對劉表充滿怨氣了,做了事又不把事情做絕,那爲什麼要做?
一邊覺得這僞帝像是真天子,一邊又不敢確認,那當初乾脆不要讓這個僞帝入城,一刀殺掉了事!
“那現在怎麼辦?”
蒯良皺眉道,眼中的擔憂難掩,“且不說僞帝之事,單說主公心裡的想法。”
“經過我們擅自做主答應聯盟的事後,主公已經不再信任我們,怕是認錯也沒用。”
這些年他們做了太多逾矩的事情,不屬於認個錯就能解決的,他看得出來劉表是鐵了心想要改變這一切了。
對他們這些謀士的更替就是第一步。
“這就是我今天請你們過來的原因。”蔡瑁沉聲說道:我有一計,可以改變眼下的境況,甚至還能搏一份大好前程!”
“何計?”
衆人聞言紛紛看向蔡瑁。
只見蔡瑁眸光閃爍,在衆人的目光下一字一句地說道:“另立新主!”
此言一出,衆人全部悚然。
所有人都是一臉驚駭之色。
因爲他們明白蔡瑁這句話的意義是什麼,另立新主的前提,是舊主退位故去,但劉表現在的身體尚且康健,如何讓他故去?
答案……只有一個。
“伱瘋了!”
龐季驚得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對蔡瑁道:“謀害主公,這豈是臣子所爲?一旦傳出去我們則必死無疑!”
“況且他可是你的姐夫!”
蒯良也神色凝重,緩緩搖頭道:“德珪,你的想法太激進了,此事萬萬不妥,切勿再言!”
他是最早追隨劉表的那幾人之一,讓他去謀害劉表,他怎麼可能下得去手?
蔡瑁冷哼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劉景升不死,我們都要被他一一清算,你以爲他會放過我們還有我們背後的家族?”
“而且他迎了僞帝入城卻又不作爲,長此以往下去,待到日後天子揮師南下,我們也一樣要遭到株連!”
“所以爲今之計,只有扶持我外甥上位,讓他做新的荊州之主,然後我們再打着天子的名義對外擴張!”
“我外甥也是漢室宗親,日後我外甥當了天子,我們可都是從龍功臣!你們難道不想要這份從龍之功?”
面對蔡瑁的話,衆人全都沉默不言。
但他們的眼神卻慢慢發生了改變。
從龍之功。
這四個字像是帶着一股奇異的力量,深深刻在在他們的腦海裡,無論如何都難以抹除、揮之不去。
“該……如何行事?”
劉先嚥了口唾沫,看向蔡瑁。
目光中充斥着火熱之色。
而蒯良、龐季兩人雖然沒說話,可他們的沉默就已經代表了一切。
他們默認了蔡瑁的提議。
蔡瑁見此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說道:“此事簡單至極,過兩日我們以那僞帝的名義舉辦一場宴席,請劉景升還有劉琦前去。”
“只需要在宴席上準備好兩壺毒酒,將他們鴆殺,然後對外宣稱暴病而亡即可。”
殺人從來都是最容易的事情。
難的是事後續怎麼處理。
不過只要他們聯合起來,想要隱瞞也很簡單,到時候外人只會得知劉表和劉琦是暴病而亡的。
然後再讓劉琮繼位,一切順理成章。
“諸位。”
將計劃和盤托出後,蔡瑁拿起桌案上早已準備好的一壺酒,給在座的每個人都倒了一杯,神采奕奕地看向衆人。
“合該我們從龍了!”
蒯良、龐季、劉先紛紛舉起酒樽,與蔡瑁手中的酒樽碰撞在一起。
……
漢獻帝最近過得相當舒服。
自打進入襄陽城後,他就摒棄了以往的所有野心和不甘的想法,每日在劉表專門給他準備的府邸裡尋歡作樂。
這也讓他越發覺得自己以前過得實在是太辛苦了,不用去承擔什麼天子的責任,只需要享受生活就好。
只是偶爾在深夜時分會想起伏皇后。
他聽說伏皇后已經抵達鄴城,而且還對外承認了鄴城天子是真的,這讓他感到格外難受。
“沒想到就連皇后也背叛了朕。”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真的?”
漢獻帝望着銅鏡中比以往要胖了一圈的自己,有些哀傷地自言自語道,深深嘆息。
一旁的侍女此時正幫他整理龍袍,漢獻帝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柔嫩小手,心中的傷心頓時蕩然無存,忍不住摸了一把。
侍女驚呼一聲,臉色微紅。
漢獻帝順手將她攬入懷中,笑問道:“你怎麼這麼面生,新到宮裡的吧?”
侍女不敢抗拒,只能爲難地說道:“陛下,宴會快要開始,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也是。”
漢獻帝有些遺憾地鬆開了她,同時念念不捨地叮囑道:“晚上來朕寢宮侍寢。”
說完,就起身走出了房門。
昨日劉表妻弟蔡瑁過來跟他說,劉表打算在他府上舉辦一場宴會,宴請各方名士,讓所有人都瞻仰一下天子聖顏。
現在想必人都快要到齊了。
漢獻帝在侍女的陪同之下抵達宴廳內,劉表、劉琦、蔡瑁等人已經都到了,見到他後紛紛出列行禮。
“臣,參見陛下——”
漢獻帝走到主位上落座,笑着對衆人道:“諸位愛卿不必多禮,快起來,快起來吧。”
“謝陛下——”
衆人這才紛紛起身。
漢獻帝的目光在席間掃了一圈,發現今日到場的僅僅只有五六人而已,並沒有什麼各方名士,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但他也沒有細想,反正就是一場宴席而已,來幾個人他都無所謂,只要歌舞、美酒佳餚齊備就夠了。
“皇伯啊。”
漢獻帝端着酒樽,和顏悅色地對劉表說道:“朕至襄陽已久,皇伯待朕可謂是無微不至,禮遇有加,朕心中甚慰。”
“故而朕欲晉升皇伯爲太尉,封成武公,以示朕對皇伯的尊敬。”
在襄陽城這段日子是他過得最爲舒心的,沒人威脅他,沒人逼他做什麼,劉表也對他恭敬有加。
所以他覺得自己也不能不給點表示。
雖說他手中毫無權利,但他怎麼也是天子,給官職給爵位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陛下,臣惶恐。”
劉表聞言連忙出席,恭敬道:“臣未立寸功,如何當得這般封賞,何況是封公?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哎,皇伯此言差矣。”
漢獻帝搖了搖頭,對他正色道:“如今天下逆臣當道,唯有皇伯忠心護持於朕,這就是最大的功勞。”
“朕心意已決,皇伯就受着吧。”
漢獻帝一再堅持,劉表推脫不得,只能叩首謝恩。
給完封賞後,漢獻帝舉起酒樽對衆人笑這說道:“來,爲成武公賀!”
說罷,將酒水一飲而盡。
衆人也紛紛飲下酒水。
劉表放下酒樽,本想說兩句什麼,但他忽然感到腹中傳來一陣劇烈絞痛,張口便吐出一口黑血。
“父親你怎麼了?!”
劉琦見此大爲吃驚,連忙起身要去攙扶,可剛剛起身就同樣覺得腹部劇痛,直接倒在地上。
他捂着肚子,疼得滿頭大汗。
漢獻帝見到這一幕都呆了,驚慌失措地道:“皇伯,你、你們怎麼了?”
“酒……”
劉表一把將桌上的酒壺打翻在地,一邊吐血一邊艱難地道:“酒裡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