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下山,以雁藏鋒爲首,林荒與君傾城緊隨其後。其身影所至之處,皆是無人膽敢開口,默默的讓出了一條通道。
上萬武者,望着緩步前行的三人,心中震駭的心緒久久無法平靜。
最前方的那個人,是雁藏鋒。
七十多年前的武道神話,已經多年未曾真正出手。而這一次,衆人終於是見識到了,也明白了‘武道神話’四個字的意義。
一隻獨臂。
一個人。
竟在半刻鐘之內,便鎮殺了數十位各大勢力的武侯強者,周身滴血未染,該是何等的強大,才能做到這般輕鬆寫意。
七十多年過去,所謂的英雄遲暮,似乎在雁藏鋒的身上,不曾出現過分毫。
有他一人在此,便是能撐起飄雪宮的整片蒼穹。
望着那藍衣獨臂中年,衆人不禁感嘆的猜想,不知這雁藏鋒,比之當今天下的軒轅提兵,孰強孰弱?
而雁藏鋒身後,那白衣染血的身影,更是令衆人無法忽視。
幾天之前,當一紙戰書震驚東靈之時,所有人打破腦袋想到的結果也只有一個,便是林荒被韓青天斬殺。
畢竟是初入江湖的牛犢子,怎麼可能和一宗之主相提並論。
所謂的戰書,原本就是一個笑話罷了。
他們來此觀戰,更多的不過是好奇心作祟罷了,看看那個四宗十朝大戰上大殺四方,青龍山脈中生死逃命,鎖龍之地內一念成魔的傢伙,到底是何等的狂妄囂張。
又該是如何的隕落,傳奇之名不在。
卻未曾想到,無崖峰之巔的一戰,竟是遠遠的出乎了他們的意料,甚至可以說是驚掉了一地的眼球。
飄雪宮首席弟子,一力鎮殺韓青天。
天元殺武侯!
此刻,衆人望着不遠處,那跪拜無崖峰的白骨屍骸,尚且還有些不敢相信。那個他們眼中的初生牛犢,強勢的斬殺了天雷宗的強龍。
以新一代傳奇之名,可戰武侯,亦可斬之!
天雷宗的弟子在不遠處,望着林荒的身影,眼中充滿了怨毒之色,恨不得將林荒千刀萬剮,生啖其肉。
他們感受着無數武者射來的目光,只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受到了極致的羞辱。
堂堂天雷宗的宗主,竟是敗在了飄雪宮的弟子手中。
簡直是奇恥大辱!
林荒神色平靜,韓青天註定只能成爲他的踏腳石。放眼蒼穹大陸,東靈境也不過是一個窮鄉僻壤罷了,若是連韓青天都殺不了,如何與大域之人爭鋒?
他的武道之路,會因爲君傾城,因爲林蒼雪而高歌前行。
卻不會因爲任何人而止步!
人羣中,林荒捏着君傾城的小手,望着前方不遠處的林蒼雪之時,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韓青天已死,想來後者的心中的塊壘,也是煙消雲散。
林蒼雪一襲白衣,望着迎面而來的林荒,沒有了先前的擔憂,也沒有聽聞無崖峰之戰的憤怒,雪白容顏上盡是燦爛的笑容,如初雪一般,化作一道靚麗的風景。
昔日那個初上飄雪宮,尚有些青澀模樣的少年,如今已經能斬殺武侯強者了!
飄雪宮方向,雁南歸走了出來,朝着雁藏鋒施禮,“見過先祖!”
雁藏鋒點了點頭,吩咐着道:“回去之後,召回飄雪宮的所有弟子,停止一切事物,令所有太上長老出關,備戰陰陽谷!”
雁南歸神色一凝,顯露震驚之色,而後便是凝重的點了點頭。
隨後,雁藏鋒便是領着衆人,離開了無崖峰,向着軒轅城的方向而去……
一場無崖峰之戰,驚動東靈境。
只在大戰結束的當夜,消息便是漫天傳揚,令得東靈境無數人震驚莫名。
林荒之名,漸有軒轅提兵當年的之勢。
而雁藏鋒的徹底復出,無疑讓給了所有人迎頭一擊,一手鎮殺數十位武侯,依舊是當年的那個武道神話。
三日後。
軒轅城外的一座青山之上,林荒與雁藏鋒並肩而立,望着身前的兩座墳塋,神色壓抑。
“這座山上,原本有一座破敗的小廟,時隔多年,小廟也不在了!”
雁藏鋒忽然開口,沉凝的面龐無法保持平靜,神色似是有些蒼涼。
“七十多年前,我與暖兒私奔,便是逃到了這座小廟中!”
“那一天下着大雨,暖兒也面臨着生產。縱然我們知道身後就是千音谷的人,可實在是不能再走了!”
雁藏鋒平靜的訴說着往事,神色卻甚是悲涼,伸手撫摸着身前墳塋的碑文,頗顯悽然之色。
“就是在這裡,我的兒子出生了,但是暖兒卻沒了。你無法想象,一個柔弱的女子,在剛剛誕下麟兒之後,卻拼盡全力的爬下了牀,替我擋了一刀!”
雁藏鋒眼眶紅潤,粗糙的大手撫摸着冰涼的碑文,那魁梧的身軀,竟是有些顫抖。
“在當天下午,我們的兒子,也夭折了!”
雁藏鋒忽然道。
林荒神色一震,面露不可思議之色。重新再望着那塊碑文之時,方纔發現上面有着雁小暖三個字,很柔情卻很溫暖。
望着坐在墳塋前,以頭埋地的雁藏鋒,林荒不禁心頭堵壓,爲之心酸。
原來,當初並非只死了蘇暖兒一人,連同着兩人的兒子也都是夭折。想來後來雁藏鋒走入千音谷牽着的小孩兒,只是他的養子。
“其實……”
雁藏鋒忽然擡起了頭,沉凝如海的面容上竟是有着淚痕,他摸着自己空蕩蕩的衣袖,笑道:“我的這隻手臂,是我自己砍下來的!”
林荒目光一凝,更是有些震驚的盯着雁藏鋒,卻見後者臉上竟是露出溫暖的笑容:
“當時,我一心充滿了悲傷與仇恨。我不願他們母子長眠冰冷的黃土,卻無人守護。所以我便砍下了自己的手臂,希望能夠永遠的抱着暖兒與小暖!”
林荒蹲下了身,拍了拍雁藏鋒的肩膀,並沒有說話。
雁藏鋒忽然擡起了頭,鄭重的盯着林荒,平靜的笑道:“若是有朝一日,我雁藏鋒戰死,希望你能將我與暖兒合葬!”
林荒沒有絲毫猶豫的點了點頭。
雁藏鋒嘶啞的笑了笑,指向了旁邊的一座墳墓,咧嘴回憶着道:“後來,每一年我都會有三天時間,獨自呆在這座小廟中,直到十多年前的那一天,我碰見了青侯!”
“當時的他還是個小乞丐,鼻青臉腫的渾身是傷痕。一個人偷偷摸摸進了小廟,還想偷我的食物!”
雁藏鋒臉上的笑容愈發的燦爛,卻更是令人心酸,“不過他長得極爲秀氣,像是小女生一般,但他的眼睛裡有光,像是黑夜中的星光一般,純淨澄澈的沒有一絲雜質!”
“再後來,他拜師後不久,便去了血靈殿!”
青山上,林荒望着身前的墓碑,手指爲之顫抖,撫摸着冰冷的碑文,心中悵然若失,只感覺失去了人生中一件極爲貴重的東西。
謝青侯之墓!
五個冰冷的大字,便是潦草的埋葬了謝青侯的一生。
林荒到現在還記得,初見謝青侯時,被他的容貌所震驚。還記得伏龍嶺中,自己的憤怒,和對謝青侯的殺機。
此時,望着身前的新墳,心中卻是追悔莫及。
“他在血靈殿整整呆了十年,他像是一隻躲在陰暗中的老鼠,不敢在陽光底下行走。他殺人如麻,他罪行累累,終於在前不久,成爲了血子,進入了血靈殿的核心,拿到了那份名單!”
林荒手臂一頓,縱然心中早已明瞭,但此刻從雁藏鋒嘴中說出來,卻是別樣的心痛與肅然起敬。
自相識之初,謝青侯便給他風輕雲淡的感覺,似乎很少有事情能讓他感到煩悶痛苦。直到此刻,林荒方纔明白,後者心中不知道隱藏着何等的恐懼與孤單。
謝青侯的墳墓之前,雁藏鋒拭去眼角的淚水,臉上帶着僵硬的笑容,呢喃着道:
“最後一次見青侯時,他哭着告訴我,他吃了人肉,吞了血食,變成了一個怪物,那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中,再也沒有十年前的清澈純淨,而是充滿了孤單與恐慌,他就像是一個被世人遺棄的孤兒,手足無措!”
“直到臨死之際,他才告訴我,他還欠一位女子三碗白粥的錢!”
雁藏鋒低垂着頭顱,壓低了聲音,“那個女子我見過,長得極爲秀氣,也很安靜。想來青侯一定很喜歡她,纔會賴着臉不付錢!”
林荒苦澀一笑,遞給了雁藏鋒一壺酒,另一壺灑在了謝青侯的墳前,還有一壺被林荒一口仰頭灌下。
烈酒如刀,刺痛着林荒的咽喉,卻讓他的內心好受了一些。
“我欠他一個道歉!”
林荒嘶啞的笑道,碰了碰謝青侯的酒壺。
“他不會在意的!”
雁藏鋒笑了笑,道:“逝者已矣,無論是曾經的愛情、親情、友情,自當銘刻於心,所謂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們活下來的,當繼承他們的意志與希望,砥礪前行!”
林荒沉默的點了點頭,又是一壺酒灑落謝青侯的墳前。
“下山吧!”
雁藏鋒留戀的望了眼新舊兩座墳墓後,平靜的站起了身,而後頭也不回的下山而去,不過那魁梧獨臂的身影,終究是有些蕭索。
直到兩人走下了青山,雁藏鋒目光一斂,望向了遠方,平靜的聲音中,透着凜冽的殺意,“陰陽谷,又要現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