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老先生正式解了墨畫的禁足。
墨畫解放了。
他不必再困在幹學州界裡,天天跟門中的一幫“小師弟”們玩了,自此魚兒入海,小老虎歸林,天高海闊,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墨畫的臉上,洋溢着壓抑不住的笑容。
“謝謝老先生!”
荀老先生見他這副樂開花的模樣,忍不住搖頭,叮囑道:
“自己小心些,還有,陣法千萬別懈怠了。”
“嗯嗯,老先生您放心!”
墨畫連連點頭保證道。
辭別荀老先生後,墨畫回到弟子居,心中仍有些雀躍。
“終於可以出去了……”
被拘在幹學州界太久了,他都快忘了外面是什麼樣的了。
現在難得能出去,他得好好規劃一下。
墨畫心裡默默盤算着。
首先,還是要想辦法,再增強一下神識。
儘管他的神識足足有十九紋,已經很強了,但顯然這個強度還遠遠不夠。
既然要神識證道,神識自然越強越好。
神識強了,他才能去學那些更高深的陣法。
而且,這也是荀老先生的意思。
荀老先生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有些凝重,目光中透露着希冀,估計是有什麼大事。
荀老先生雖然嚴厲,但胸懷正直,他所憂心的大事,應該還與宗門有關。
自己是太虛門弟子,一直以來,也受了老先生太多的關照了。
甚至有時候,墨畫自己都覺得,荀老先生對他有點偏心了。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這是孃親從小就告訴自己的。
墨畫點了點頭。
荀老先生既然希望自己的神識能“再強一點”,那自己就努努力,爭取再強上那麼“一”點。
不能辜負荀老先生的期待。
而能在短時間內,能讓神識再強一點的辦法……
似乎只有去找祭壇“點菜”了。
“邪神的祭壇……”
墨畫心中默默琢磨着。
目前他所知道的,唯一有關祭壇的線索,便是“水閻羅”。
於家水寨滅門案的罪魁禍首,也就是歃血名單上,火佛陀消失後,取而代之的魔頭——
水閻羅。
邪神佈道,血腥殘忍,必然伴隨着大肆的屠戮,乃至滅門的慘劇。
滅門,必有祭壇。
這個祭壇的位置,水閻羅肯定知道。
墨畫心中默默道:
“不能讓邪神,再這麼蔓延下去了。也不能讓他們的爪牙,再濫殺無辜了。不然幹學州界周邊,不知多少修士,要遭他們的毒手……”
自己是幹學州界八大門之一,太虛門的弟子,是堂堂正正的正道修士,自然要斬妖除魔,拔除邪祟。
當然,自己做了這麼辛苦的事。
事後點個“菜”,犒勞犒勞一下自己,也是理所應當的!
墨畫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
剷除邪神爪牙,破壞祭壇,吞掉邪祟,滋養神識。
“神識再強一點之後,再試試去學真正的神念化劍,看劍意能不能外放……”
還有,抽空要去看看老朋友黃山君。
一想到黃山君,墨畫就不禁嘆了口氣。
“好久沒去看他了,也不知黃山君想我了沒……”
他一個落魄山神,住在破廟,頭頂漏雨,牆壁漏風,整天吃餿饅頭,喝無根水,也沒個香火供奉,日子實在淒涼。
墨畫心中感嘆。
誰像自己這般心好,沒事就想着去看他啊……
之前被禁足了,沒辦法,現在解禁了,自然要去拜訪下老朋友,順便問問他,神念化劍的其他線索。
還有經歷了一些事,墨畫對神道上的學問,多了些心得和體會,也要去找黃山君這個山神印證下。
不過現在沒空。
等過完年吧……
墨畫心中決定道。
……
不知不覺中,一年又快過去了。
十日之後,就是年節了。
而到了年底,自然而然,又要宗門考覈了。
墨畫之前,在萬妖谷內呆了很久。
妖祟“吃”多了,神識出了點小岔子,又在丹室修養了幾天。
前前後後,十來天下去了。
同門之間,倒還好糊弄。
墨畫便用荀老先生教他的藉口,說自己奉長老的命令,外出畫陣法去了。
這種事,之前不是沒有。
每次他請假,差不多都是這個理由。
程默、司徒劍他們也沒懷疑,只是感嘆他們這個小師兄,在宗門的地位真的不一般。
長老竟然能允許他請十多天的假。
但這十來天,功課到底落下了不少。
墨畫沒辦法,只能晝夜不休地補功課。
甚至晚上在道碑前,也是在複習一些修道上的課程。
很快,便到了宗門考覈。
考完之後,成績出來了。
弟子間的悲歡,各有不同。
墨畫費盡辛苦,總算保住了自己“一甲六丙”的成績。
這些時日,他若稍微懈怠一點,像是煉器煉丹這些功課,連“丙”都未必保得住。
好在,努力還是有了回報。
至於陣法上的“甲”自不必說。
以他現在的陣法水準,宗門內的陣法功課,別說只落下幾天,便是落下幾年,他也能得個“甲”。
就這樣,一年又混過去了。
宗門也放假了。
山迢路遠,墨畫孤身一人,還是不能回家看望爹孃,不能跟通仙城的鄰里鄉親還有小夥伴一起過年,但是可以去顧家蹭個年夜飯。
反正顧家本就人多,多他一個,少他一個,都沒影響。
他肉身的胃口,也沒神念那麼大,也“吃”不窮顧家。
幾日後,墨畫收拾收拾,和荀老先生告別後,便和瑜兒一起啓程,前往清州城的顧家了。
瑜兒開心得不行。
“回家嘍!”
他張開兩隻胳膊,像只小鳥,在路上跑來跑去。
他的脖子上,繫了一個玉佩,是墨畫送他的,玉佩之中,畫着墨畫新學的神鎖陣法,是真正的“辟邪”之物。
這些時日,沒有邪祟滋擾,瑜兒幾乎不會做噩夢了。
再加上墨畫送的玉佩,瑜兒更安心了。
吃好睡好精神好,還天天跟着墨畫學陣法,整個人都充滿了生氣,眼睛忽閃忽閃的,看着也更靈動活潑了。
一行人進了清州城,到了顧家。
聞人琬一見瑜兒這副模樣,心中熨帖不已,當即便笑着招呼墨畫道:
“你就把這當自己家,想吃什麼,想玩什麼,直接說就好,千萬不要客氣。”
墨畫笑眯眯道:“謝謝琬姨。”
他也就不客氣了。
之前成天泡在煉妖山獵殺妖獸,後來進了萬妖谷,與兇殘的妖修打交道,回了宗門,又要溫習功課備考,一直忙忙碌碌的。
難得放了年假,墨畫便決定勞逸結合,破例放鬆一下。
他便帶着瑜兒,在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坊市遍地,熱鬧無比的清州城玩了一天。
到了晚上,他還帶着瑜兒,做了一條魚龍燈。
燈是顧家修士幫忙做的。
墨畫負責畫陣法,同時負責指揮。
這個魚龍燈的記載,是他從太虛門年節雜記中,無意間翻到的。
《雜記》中包含了魚龍燈的製法,以及相應的一副,名爲魚龍明火陣的陣法。
大體的陣法,是墨畫親手畫上去的。
但是一些細枝末節的陣紋,是瑜兒畫的。
他跟墨畫學陣法,如今也能畫出五六道陣紋了。
瑜兒畫得很認真,很專注,也很開心。
夜幕降臨後,魚龍燈便制好了。
墨畫點亮了陣法,升起了魚龍燈。
魚龍燈足有三丈長,通體赤紅,畫滿魚鱗和龍紋,點亮之後,裡面的魚龍明火陣一激發,熱氣一升,整條魚龍燈便浮上了夜空。
宛若一條赤紅錦鯉,化作游龍,遊在了漆黑不見五指的天地之間,絢爛而唯美。
瑜兒張大了嘴巴,眼睛亮晶晶的。
一旁被邀請來觀看的聞人琬,見這夜空中,一條鮮紅明亮的“魚龍”,也目露驚豔。
瑜兒往聞人琬懷中依偎着,聲音清脆道:
“孃親,我也在上面畫了陣法!雖然大多數是墨哥哥畫的,但我也幫忙了!”
聞人琬目光欣慰地看着瑜兒,笑着讚道:
“瑜兒真厲害!”
瑜兒更開心了,臉上笑眯眯的,眼睛彎成了小月牙。
……
放完了魚龍燈,便到了晚宴。
這次晚宴沒不識趣的人來打擾,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墨畫吃得也很開心,腮幫子塞得鼓鼓的。
不過吃飯之餘,他一雙目光,還是在四周大量着什麼,片刻後,他悄聲問聞人琬:
“琬姨,顧叔叔呢?怎麼不見他人?”
聞人琬神情有些微妙,“他……道廷司那邊,可能有點忙,不必管他,你多吃點……”
“哦哦。”
墨畫將一個不知是什麼靈獸的肘子塞進了嘴裡。
吃完飯,墨畫肚皮撐得滾滾的。
他便在顧家後院裡散步消食。
如今的顧家,除了一些庫房,後宅,老祖洞府等禁地,他基本想去哪就去哪了,也沒人會管他。
甚至還有不少修士,主動跟他打招呼。
還有人會給他帶路。
沿途見了一些長老,也會善意地衝墨畫點頭,有的長老還會送他禮物。
“年節的小禮,不算名貴,小友千萬不要嫌棄。”
禮物的確不算太名貴。
都是一些家族子弟之間,往來應酬的禮物,但做工精緻,十分用心,而且想買估計也不好買。
墨畫覺得,自己應該沒這麼大面子。
這些長老給自己送禮,看的應該是荀老先生的面子。
但這種小禮物,自己若不拿,就是不給他們面子了。
因此墨畫來者不拒。
與此同時,也會笑着說些好話,譬如祝男前輩“修道有成”,“早日羽化”,“有洞虛之資”,“長生有望”等等。
或是祝女前輩“容顏永駐”,“貌美如花”,“年歲永固”……諸如此類。
把一衆顧家長老,誇得喜笑顏開。
因此墨畫溜達了一圈,便揣滿了一整個儲物袋的“小禮物”。
他找了個僻靜的地方,一個個翻看,這些小禮物都是些什麼,有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翻着翻着,耳邊一個清冷的聲音道:
“你到我們顧家打劫來了?”
墨畫擡頭,就看見了身材頎長,面容俊美,但一臉不悅,像是別人欠了他錢一樣的顧長懷。
“顧叔叔?”
墨畫做賊一般,下意識地想把儲物袋收起來。
可收到一半,他才反應過來。
自己心虛什麼?
墨畫一臉得意道:“這是顧家的長老們,親手送給我的年節禮物,盛情難卻,我才收下的!”
顧長懷聞言,額頭忍不住一跳。
墨畫這個小鬼,在顧家混得是越來越好了。
甚至比自己這個顧家嫡系在顧家混得還好。
至少逢年過節,還從沒這麼多長老,給自己送過這麼多“禮物”。
顧長懷心情一時複雜起來。
墨畫不管他,而是自顧自翻看自己的“小禮物”,翻着翻着,他忽然擡起頭,疑惑地問道:
“顧叔叔,伱什麼時候回來的?”
“什麼回來?我又沒出去。”顧長懷道。
“沒出去?”墨畫一怔,“那晚宴的時候,怎麼沒見到你?”
“沒胃口。”顧長懷一臉不高興。
墨畫狐疑地看着他,忍不住嘆道:
“顧叔叔,不是我說你,你都這麼大年紀了,修爲也都金丹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一樣,跟家裡鬧脾氣……”
顧長懷聽着牙癢,沒好氣地揉了揉墨畫的腦袋,“你一個修齡十幾的小屁孩,知道什麼?”
墨畫捂了捂額頭,理了理頭髮,小聲嘀咕道:
“什麼十幾,過完年我就二十了!”
顧長懷冷笑,“我二百多歲了。”
“所以說,你都二百多歲了,能不能像我一樣成熟一點……”墨畫一本正經道。
顧長懷氣結。
墨畫要不是體質太弱,又沒煉體,他非得以“切磋”爲名,揍他一頓不可。
現在打不得,罵不得,還有表姐護着他。
顧家一羣長老,也對他禮讓有加。
顧長懷臉一黑,拂了拂衣袖便道:“你自己在這玩吧,我先走了。”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麼?
顧長懷轉身欲走,墨畫這纔想起什麼,連忙喊道:“顧叔叔,我還有正事跟你說呢。”
“正事?”顧長懷停下腳步,微微皺眉,“什麼正事?”
墨畫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其他人,便對顧長懷招了招手。
顧長懷站着不動,半天之後,纔不情不願地走到墨畫身邊,坐了下來。
兩人並排坐在臺階上。
墨畫小聲道:“是於家水寨的事。”
顧長懷目光微凝。
墨畫道:“這個案子,已經拖了很久了吧,道廷司那邊有什麼進展麼?”
“這是道廷司的事,你別多打聽。”顧長懷道。
顧長懷這個回答,在墨畫的意料之中。
顧叔叔這個人,有時候比較矯情,你問他話,他第一時間遮遮掩掩,不一定願意跟你說。
這個性格,老麻煩了。
墨畫又道:“那‘水閻羅’呢?”
“這也是道廷司……”
“這個不是!”墨畫道。
水閻羅,是他衍算因果時,從那份歃血名單上得來的名字。
他可以肯定,這個水閻羅,肯定與於家水寨滅門之事有關。
但目前明面上,兩者沒有明顯的瓜葛。
這也不在道廷司勘查範圍之內。
顧長懷一滯,無奈道:“水閻羅的事,我只能說一點……”
“嗯嗯。”墨畫點頭。
顧長懷想了想,便緩緩道:
“這半年來,幹學州界外,一些小的州界的確出現了‘水閻羅’這號人物。”
“但這個水閻羅,同樣行蹤隱蔽,不知其容貌及來歷。”
“但有一些線索……”
顧長懷皺眉道:“有幾起殺人案,死者被不知名的水系法術溺殺而亡,死前似乎受了酷刑,死的時候,也被不知什麼鎖鏈拘束着,跪在地上,像是負罪而死的罪人……”
“這個死狀,與於家水寨中被滅門的那些漁修,十分相似。”
“依此來看,這幾樁命案,很有可能便是那水閻羅下的手……”
顧長懷說到這裡,神色有些凝重。
墨畫道:“然後呢?”
“沒然後了。”
墨畫一怔,“沒然後?”
顧長懷嘆道:“不經我手了,我怎麼知道‘然後’……”
“不經你手了?”墨畫有些不明白,“顧叔叔,你不是典司麼?”
顧長懷臉色難看,“道廷司又不是隻有我一個典司。”
墨畫還想說什麼,忽而愣了下,明白了過來,驚訝道:
“顧叔叔,你被‘革職’了?!”
顧長懷頭有點疼,微慍道:
“沒革職!”
不犯什麼重大錯誤,典司哪裡是那麼好“革職”的?
“哦,”墨畫心領神會,“那你就是被‘架空’了!”
顧長懷不想承認。
但嚴格來說,墨畫說得又沒錯。
墨畫點頭道:“有人不想你將這個案子查下去,又或者,單純是針對你,不想你在道廷司混下去……”
顧長懷神情冰冷。
顯然墨畫說得沒錯。
墨畫嘆了口氣,又問道:“不讓你查,那於家水寨的事,交給誰去查了?”
顧長懷剛想開口,忽然意識到,繞來繞去,還是被墨畫給繞回來了。
這孩子,也不知腦袋怎麼長的,這麼多彎彎繞繞。
不過事已至此,顧長懷也懶得隱瞞了。
顧長懷便道:“交給肖家了。”
“肖家?”墨畫道,“那個‘笑面虎’,還有那個‘哮天犬’?”
顧長懷沒好氣道:“別隨便給人起外號!”
“嗯嗯,”墨畫滿口答應,然後道:“肖家查出什麼來了麼?”
顧長懷道:“不知道。”
有可能是查出來了,但沒透露風聲,所以顧長懷不知道。
也有可能,是肖家出工不出力,什麼都沒查出來。
反正這個案子一旦轉到肖家手裡,顧長懷這邊,就暫時插不了手了。
更何況,他現在還被“架空”了。
墨畫嘆了口氣。
線索斷掉了。
顧叔叔插不了手,肖家那邊,他更沒辦法去打探,只能另想辦法了。
墨畫又偷偷看了眼顧長懷,心道難怪顧叔叔心情不好,晚飯都沒吃,這也怨不得他。
估計他在道廷司內,受到的針對更多。
只不過他沒說出來罷了。
“顧叔叔,那你散散心,我不打擾你了。”墨畫體貼道。
這種時候,是要一個人靜一靜。
墨畫起身剛準備走,忽然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
“長懷,你怎麼在這裡?我找你找了半天了……”
墨畫擡頭一看,發現來人是個女修士,一身紅衣,面容白皙,竟是顧叔叔的姑母,顧紅長老。
顧紅長老自顧自道:“這次你別給我跑,都老大不小了,過完年就給我相親去……”
相親?!
正準備離開的墨畫一愣,當即又默默地坐了下來,悄悄豎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