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懷思索了一下,便點頭答應了。
墨畫做事,向來有自己的考慮。
雖然顧長懷也弄不清楚,墨畫到底抱着什麼目的,但憑藉他以往的經驗來看,聽墨畫的話,一般不會是壞事。
而且,龍王廟的確是要盤查的。
盤查得越早越好,一旦動作晚了,背後有其他人插手,這龍王廟會變成什麼樣子,就不得而知了。
“還是像之前那樣,掘地三尺,一磚一瓦都不放過麼?”
顧長懷問道,他知道墨畫做事的風格。
“嗯。”
墨畫點頭,可點到一半,又連連搖頭,“不,不行……這次要溫和點。”
“溫和點?”顧長懷一怔,“爲什麼?”
因爲現在這龍王廟,是我的了!
墨畫心裡默默道。
但這話不能說出來,他眼珠子一轉,便道:“我懷疑,這裡面藏有一些‘髒東西’。”
“髒東西?”
“就是神念層面的一些髒東西,譬如鬼怪邪祟之類的……那個巫先生,不是嘴裡一直唸叨着神主麼?那個神主,即便不是邪神,也是隻大邪祟。因此要謹慎些,免得真的驚擾了什麼不可知的東西,惹出禍患來……”
墨畫煞有介事道。
邪神之事,顧長懷之前,是不大相信的。
但跟神神叨叨的墨畫待久了,受墨畫“薰陶”,他現在多多少少,也改變了一些認知。
處於一種“半信半疑”,“可信可不信”的狀態。
因爲有些詭異的事,的的確確在一點點超乎他的認知……
“行。”顧長懷點頭。
於是,在墨畫的帶領下,一衆道廷司修士,包括顧家和夏家的內部修士,便開始了對龍王廟的“清掃”。
“這是一座古廟,要溫和一點,要仔細一點,不要破壞一磚一瓦……”
“那些骯髒的血肉,要清洗掉……”
“污穢的邪陣,要拆掉,用來作爲罪證……”
“拆不掉的,也不要強拆,暫時先留着。”
……
墨畫通過顧長懷來“發號施令”。
這些事,他自己一個人肯定做不來,以後一旦離開龍王廟,也找不到這麼多人來幫自己的忙。
所以,只能借道廷司的手,替自己打掃打掃廟宇了。
龍王廟內,血肉被清除,邪陣被清洗,斷垣殘壁,也在一點點被清理。
過了大概半日,整座龍王廟就“煥然一新”了。
雖說不上整潔莊嚴,但比起之前的血腥陰森,已經好太多了。
墨畫也藉機,將龍王廟從頭到尾盤查了一遍。
從一些蛛絲馬跡來看,這的確是一座古老的廟宇,已經存在很多年了。
甚至很可能,在大荒邪神建祭壇之前,就存在了。
而這座龍王廟本身,並非爲了供奉“邪胎”所建,而的確是用來供奉“河龍王”的。
大荒邪神,只是“鳩佔鵲巢”,佔據了這座煙水河中的龍王廟,用來滋養神胎。
只是,如今的龍王廟已經很殘破了。
在自己到來之前,很多殿宇都被毀掉了。
聯繫之前那巫先生的說法,墨畫猜測,似乎是因爲推測出神主的大敵——也就是自己要來。
所以幕後之人,乾脆“堅壁清野”,下令將一切都拆掉了,人也都殺了,煉成了血屍,巫先生也自願殉道,化成了“夜叉”。
雖然最終沒能攔住自己,但這樣一來,龍王廟裡留存的東西,也很有限了。
墨畫又查了一下白骨迷宮。
這座迷宮中,同樣是遵照一副特殊的謎陣來構建的。
與璧山魔窟中的那座青銅迷宮,在陣紋,陣樞和整體陣法構造上,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墨畫甚至懷疑,這兩套謎陣,其實是一整副陣法的兩副衍生陣法。
類似的謎陣,以及以此構建的迷宮,應該還有不少,就散佈在乾學州界周邊。
但這個謎陣,他暫時還參悟不透。
而且時間不多,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研究謎陣。
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查一下。
那就是“龍”。
自從他融了邪胎,暫時成爲了龍王廟的主人,便能感知到,龍王廟深處,有一股很濃烈的“龍”的因果氣息。
墨畫循着這股氣息,離開迷宮,繞過內殿,發現在內殿的另一側,在斷壁殘垣的掩蓋中,有一道側門。
這個側門,被巨石封住了。
墨畫便拜託顧家的修士,將巨石清理了。
巨石清掃之後,果然發現了一扇,被重重陣法,和道道機關阻礙的白骨大門。
陣法很複雜,機關很兇險,大門很堅硬,而且沒有鑰匙。
若是外人,基本很難打開。
但墨畫不是外人,他現在是“主人”。
他只輕輕一推,伴隨着灰石簌簌落下,這沉重的白骨大門,爲了迎接它的主人,便緩緩打開了。
白骨大門之後,是一座巨大巨大的大殿。
這座大殿,比墨畫以往所見的廟宇,都要高大。
但是大殿內部,卻是空的,裡面什麼都沒有。
似乎是害怕被人瞧出端倪,壁畫被抹去了,雕像被拆毀了,地板重新鋪過,雕樑畫棟,也都被灰石掩蓋了。
墨畫琢磨了一下,心中隱隱有些猜測。
這座大殿,應該纔是真正的……龍王殿。
因爲供奉的是“龍王”,所以需要建得高大寬闊,威嚴莊重。
“可裡面的東西呢?都被毀掉了?”
墨畫皺眉。
這個邪神,當真是暴殄天物,好端端的一座龍王殿,給糟蹋得不成樣子。
更主要的是,一點東西也沒給自己留……
墨畫不甘心,繞着大殿走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正準備離去時,忽然察覺了一絲,古老而帶有微弱“神聖”意味的神魂波動。
他心中一驚,連忙轉頭看過去。
傳出神魂波動的,是大殿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落,空蕩蕩的,看上去什麼都沒有。
墨畫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緩緩向那個角落走去。
可剛靠近角落,墨畫便忽而一愣,有些困惑地撓了撓頭,神情茫然。
“我……在這裡做什麼?”
墨畫心中不解,搖了搖頭,轉身離開,沒走兩步,便猛然驚醒,而後立馬轉過頭去,死死盯着那個角落,心中震驚:
有問題!
這個地方,藏着大貓膩!
竟然連自己都能騙過,甚至一定程度上,扭曲了自己這個半人半神,甚至是“半邪神”的認知。
他不服氣,又向角落走去。
可剛走近,神色瞬間又變得茫然,似乎忘掉了自己的目的,又開始轉身向後走。
走了一段時間,又猛然驚醒,繼續不服氣,向着角落走去。
不遠處,幾個奉顧長懷的命令,跟着墨畫,保護他周全的顧家修士,就見墨畫跟“鬼打牆”一樣,在那個角落裡,來來回回折返,不由得面面相覷。
但他們也不敢出聲打擾。
畢竟墨公子做事,向來就有些古怪。
墨畫來回往返了數遍,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便開始給自己下“暗示”,給自己的道心種下一個念頭:
“到角落去,到角落去……”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墨畫心中默唸了幾遍,而後繼續向前走去。
而這種“道心種魔”,果然有用。
每當他停下腳步,目標茫然的時候,心中便會浮出一個念頭,“到角落去”。
這樣一來,他就有了方向。
而每當他想回頭的時候,又會記起“不要回頭”,從而腳步堅定,向前邁去。
墨畫將自己當成了自己的“傀儡”,按照自己的意志,堅定地執行着自己的目的。
就這樣,走走停停,欲回而止,磕磕絆絆地,墨畫終於走進了角落。
當踏進角落的一瞬,所有神識上的阻礙和迷茫頓消。
墨畫目光清明,定睛一看,就發現這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落裡,不知何時,竟然躺着一座小雕像。
雕像是白骨做的。
墨畫再一細看,驟然一驚,這才發現不對。
這個骨頭,白皙晶瑩,蜷曲有致,上面有細細的雲紋,看着無比堅硬,一股古老而神聖的氣息,在上面徜徉。
這不是人的白骨,而是……
龍骨!
龍骨雕像!
墨畫心中震撼不已。
以龍骨鑄雕像……
他的思緒,一時間起伏不定,許久之後才從記憶中,又找出了一個詞:
本命神像!
這是一尊神明的本命神像!
而且,很可能就是……這座古老龍王廟所供奉的,那尊龍神的本命神像!
墨畫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東西,就很恐怖了……
他當即就想將這尊本命龍骨神像,裝進納子戒,可試了幾次,發現根本不行。
本命神像,乃神明的本源。
這種東西因果太大,干擾太強,似乎本就排斥虛空法則,裝不進儲物空間。
“那怎麼辦?就這樣拿着?”
墨畫沒辦法,只好伸手去碰。
神像一震,一股古老的氣息涌出,但這股氣息碰到墨畫時,自動就消融了,似乎並不排斥他。
墨畫鬆了口氣,便將龍骨神像抱在懷裡,向大殿外走。
顧家修士見到了,便有些困惑,“墨公子,你怎麼這般走路?”
“哪般?”
“像是在抱着東西……”
像是……
墨畫一驚,“你們看不見?”
“看不見什麼?”
墨畫低下頭,看着懷裡的龍骨雕像,又看了看衆人茫然的神情,搖頭道:
“沒什麼。”
他換了個姿勢,將龍骨雕像擺正,揣在懷裡,至少從表面上看,不像是在捧東西了。
而好在這個神像不算大,也並不沉,他這樣拿着,也並不費力。
“墨公子,這個大殿還要查麼?”
“不查了,不查了……”
墨畫擺手道。
好東西都揣在自己懷裡了,還查什麼。
“這裡被人搬空了,什麼都沒有,我們出去吧。”墨畫故作遺憾道。
其他人也沒有懷疑什麼,隨着墨畫,一起離開了龍王大殿。
離開大殿之後,墨畫心中一動,便又跑到顧長懷面前,晃盪了一下。
顧長懷見了,便問他道:“你搜查完了?”
“還差一點。”墨畫道。
顧長懷點了點頭,便不再說什麼。
墨畫看了看顧長懷,這下心中確定了:
“顧叔叔也看不到……”
這整個龍王廟裡,似乎只有自己能看到這尊本命龍骨神像。
神像的事,要不要告訴顧叔叔?
畢竟大家都是“一夥”的,龍王廟一行,顧叔叔和夏典司也幫了不小的忙。
不過墨畫略微沉思,覺得還是算了。
反正他們看不見,自己說了也白說。
更何況,自己現在是龍王廟的主人,這龍王廟的東西,按理來說,都該算自己的。
墨畫便心安理得地,將這尊龍骨本命神像收下了。
他找了個包裹,將神像裹着,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挎在肩上,可即便如此,也沒任何人覺得異常。
似乎所有人,下意識地,就將這個神像,連同它的包裹,都一同忽視掉了。
這是一種,近似於天機之法上的“隱身”。
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墨畫越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這尊神像,來頭絕對不小。
此後,墨畫又在附近逛了逛,可是並沒有其他收穫了,便準備打道回府了。
離開之前,他控制白骨迷宮,將祭壇藏起來了。
這個祭壇,他還有用,暫時不能毀掉。
同樣,對於這個已經被曝光的祭壇,大荒之主也未必會再啓用,大概率是會斷掉與祭壇的聯繫,以免再被自己竊取權柄。
有白骨迷宮阻礙,即便道廷司來查,也未必能進入到深處的祭壇。
顧長懷也聽從墨畫的“建議”,直接將內殿的大門,重新封住了,以免有人誤入白骨迷宮,成了血屍的口糧,或邪魔的祭品。
此間的事暫時告一段落,之後墨畫就準備離開了。
他已經在龍王廟裡,待了太久的時間了。
現在萬事俱備,可以回宗門裡籌備一下,等着吃大餐了。
顧長懷有些不放心墨畫,害怕墨畫臨時再整出些幺蛾子,便打算親自將墨畫送回太虛門,以免路上再出些意外。
同行的還有夏典司。
他也要回道廷司,將胭脂舟,包括龍王廟,乃至肖鎮海的事,做一個善後。
而肖天全,也在同一條船上。
就這樣一行人,乘着小船,離開了龍王廟,駛向了煙波淼淼的煙水河。
……
與此同時,一處瓊樓玉宇般的宗門裡。
披着人皮,化名“申長老”,平日裡儒雅斯文的屠先生,正在自己的長老居中,撥弄着一個羊骨羅盤,一臉陰沉,喃喃自語。
“我殫精竭慮,佈下的大局,想不到還是……不盡如人意。”
“封了龍王廟,隔絕外人,殺光了守廟人,煉成血屍,將巫先生化作夜叉,甚至神主之胎降臨,竟然都擋不住,更拿不下這尊凶神,當真匪夷所思……”
“這尊凶神,竟恐怖如斯……”
屠先生目光冷峻,微微嘆氣。
“不過……無妨,雖然情況不太樂觀,但也在預料之中。”
“邪神之胎,近乎不死不滅。”
“只要被神胎寄生,神魂就會一點一點被污染,轉化,最終徹底同化,成爲神主孵化的胚胎。”
“任何人,任何神,都不例外。”
屠先生猙獰地笑了笑,露出慘白的牙齒。
他還記得當初,自己的一縷分魂,在萬妖谷內,被這尊不知面目的凶神提着金劍追殺時,彷徨無措的恐懼心情。
可如今,因果逆轉。
這尊凶神,也終於被自己算計了一次。
只算計了這一次,便是傷筋動骨,深徹魂魄,很可能萬劫不復。
哪怕這尊凶神,真的抵禦住了神主的“污染”和“腐化”,不會墮落爲邪胎,但也至少數年,數十年,乃至上百年,都不能動用神魂之力。
不能再外出行走。
只能當個老鼠,龜縮在太虛門,或者是哪裡的廟宇裡,舔舐着自己神魂上的傷口,惶惶不可終日,再也阻攔不了神主的大計。
待祂復甦之日,整個乾學州界,早已化作一片煉獄血海。
而這尊“僞神”,也將被甦醒的神主,永遠鎮壓!
屠先生髮出夜梟般陰冷的笑聲。
可笑着笑着,他又覺得心在滴血。
尤其是看着羊骨羅盤之上,那些密密麻麻,被僞神的權柄支配着,註定要去送死的妖魔,屠先生便心頭劇痛。
豢養妖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些妖魔,全是他這些年來的心血。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被算計了,這尊“凶神”發起火來,着實可怕。
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
屠先生深深吸了口氣,目光閃過一絲精光。
“解決了這尊凶神,後面的計劃,也可以繼續推進了……”
“龍王廟舍了,反正裡面被翻來覆去,搜了數百年,也沒什麼好東西了。”
“祭壇的聯繫,也斷掉了,以免神主的權柄再外泄。”
“倒是胭脂舟有些可惜,但既然被發現了也沒辦法,紙裡總歸是包不住火的。”
“夏家既然來了,也總要給他們一口肉吃,讓他們賺點功績,否則安撫不了這隻過路的猛虎。”
“好戲,接下來纔開始……”
屠先生的嘴角,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
……
煙水河上。
墨畫乘着小船,看着水裡倒映的月亮,心裡還在思考着胭脂舟和龍王廟的事。
尤其是,他剛弄到手的龍骨神像。
船上的衆人,都各有心事,不曾出聲。
小船也靜靜地駛着。
不知行了多久,墨畫神念一動,忽而擡起頭來,望向遠處濃濃的夜色,神色警覺。
“有船?”
還是一艘大船?
顧長懷和夏典司也察覺到了,不由緩緩站起身子,握住了刀劍。
片刻後,一艘豪華的靈舟,閃着低調的燈火,自遠處的黑夜中,劈開波浪,駛了過來。
靈舟之上,高懸着一副船旗,旗上繡了一個端莊華貴的“夏”字,在夜色中,透露着威嚴的氣派。
夏典司鬆了口氣,“是叔父的船。”
“叔父?”墨畫一怔。
顧長懷神情有些凝重,“是夏監察……中央道廷,羽化境的監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