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其四十九 黃臺瓜辭

(康熙五十五年九月事)

接近正午的時候, 天漸漸轉涼,映雪鬧了一陣後才安靜睡下。將她交與奶嬤嬤看護,又囑了秋蟬、紅鸞分外小心謹慎, 才匆忙趕至書齋。

推門進去, 見他旗下人正在回話, 我只得退到書房等待。

一日裡忙着照顧映雪, 處理府中大小事情, 總不得閒,趁着這陣等待的空當,才得鬆一口氣。

斜倚在窗邊, 拿起他桌上的《資治通鑑》隨手翻開,正是唐紀五十七, 元和十五年。我端起茶盞, 茗了一口, 指尖滑過白紙黑字,那些史上發生的事件逐一上演, 深深印刻在腦海。

沉浸在過往,外間卻傳來他的斥責聲,我放下手中的書籍,提起裙角,隔着屏風向內望了望。

也不知什麼事惹惱了他, 見他寒着臉, 大聲呵斥:“如實回話!不用拿這些個渾話來誆我!”

那旗下人可憐巴巴的低着頭, 唯唯應着也不清楚在說甚麼。

隱在屏風後, 念着秋燥, 他最是怕熱的,伸手招來他身旁伺候的蘇培盛, 奉去一碗雨前給他消消火氣。

我又回到窗前,擺弄了一下盆景,擡眼望向室外秋高氣爽的景緻,湖面波光粼粼,遠處的玉泉山漫山遍野的火紅,好一派寧靜祥和的秋景。

“在看什麼?”沒有回頭,已然知曉是他來到我身邊。

“玉泉山的楓葉真美。”我笑着回答,回首問他,“忙了一上午了,用些點心麼?”

他點點頭,卻坐到書桌前看起了屬下門人請安的摺子。

好笑他的言不由衷,一面吩咐了蘇培盛擺上糕點,候他肚餓時吃。我仍坐在窗邊涼榻上安靜看書,不打擾他的專注。

“混賬東西!”他猛地將一本請安折扔在地上,憤憤罵出聲來。

我上前一步,俯身拾起摺子,卻是他門人戴鐸的函件,匆匆掃了一眼,見上面寫有“求往軍前效力”,“希圖進京”等語1.。

嘆了一口氣,想來這朝堂之上,人人都將這進剿西北的將軍一職看得很重了。

我走到他身邊,將摺子交還給他,開口勸道:“年紀越大,脾氣倒也見長了。”

他僵着臉,皺眉說道:“戴鐸真是混賬言語,居然敢求我許他西邊效力,進京見我,真真可笑至極!一.”

“平叛的將軍人選還未定下來麼?”我伸手撫了撫他緊皺的眉,輕聲詢問。

他搖搖頭,說道:“只派了尚書富寧安去哈密。皇阿瑪年歲已大,應該不會御駕親征,如今未決定的就是這代表皇阿瑪出征的大將軍之位。”

我明瞭的點點頭,接着說:“那還不搶得頭破血流的。”

他將我拉至身旁,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輕聲說道:“誰不想?!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若能得到這個揚名的職位,離那個人人仰望的位子又是近了一分了。”

“怕是皇帝心裡早有人選,旁人是求不來的。”我笑着說。想來他也是在皇帝跟前碰過釘子的,如今這戴鐸不明京中情況,卻胡言“軍中效力”,妄想丟了他苦心保舉的官職,怎的不惱了他?!

只是不明白皇帝是怎樣打算。曾經遠遠的見過這位略顯瘦小的皇帝,在我心裡,這位深沉而威嚴的存在,站在帝國頂點俯瞰天下的人,不是他可以親近的皇阿瑪。

“不過也可憐這戴鐸,”他望向微笑解釋的我,“不少北人去了南邊都不適應,加之飲食不注意,往往中暑,生瘧疾,腹瀉不止。福建又是極炎熱,他一個習慣涼爽氣候的北人,定是耐不住的了。”

見他臉上仍有些不以爲然,我又說:“想當年,我二哥哥剛至川省外出巡查,不是中了瘴氣,直說要回京養病呢。”

他冷哼一聲,道:“若想將來位至督撫揚眉吐氣,怎可說這些個告病回京的沒志氣的話。”

話雖如此,卻見他解了怒氣,心氣平和的提筆寫上王諭。

奉上茶盞,想起看到的邸抄內容,前日他回到園子未及談起的八阿哥傷寒之事,我開口問道:“聽說八阿哥患了傷寒病不能起,幾欲離世,皇帝卻下令將其從園子移回京中府邸。”

他立即陰冷了眼回答:“恩,我便是將老八送至府邸纔回來的。”

我有些驚訝的問:“皇帝還記着兩年前八阿哥送將斃海東青的事兒,不願原諒他?”

“哪裡,”他冷笑一聲,對我道,“皇阿瑪記着的是二阿哥的礬水案。老八聰明反被聰明誤,他一定不知道,他越把二阿哥往死裡整,他越得不到夢寐以求的東西。”

“難道廢太子礬水作書以求大將軍那個事兒是八阿哥所爲?”我眉頭緊鎖,圈禁鹹安宮的廢太子身旁竟全是八阿哥一黨的眼線,叫皇帝如何不耿耿於懷?

他未答我的問題,另說道:“皇阿瑪叫我使人看望,我聞得老八病勢甚重,念着先回去見上一面,誰知皇阿瑪發來上諭責我不顧御駕安全,一味念着老八,恐是他一黨的……”

“爺太急躁了,”我笑着打斷他的話,“去看望的人哪個不是八黨的?皇上如今正介懷結黨之事,你卻以爲皇上心念八阿哥,着急前往,怎不被皇上誤會?不過經你表態,皇上也釋疑了,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呢。”

他雖被皇帝誤會,令他照管八阿哥醫藥事,但以“不諳醫藥,既送胤禩回家,無可料理之事”爲藉口,及時打消了皇帝的誤解。只是他這樣明顯的奏言,在八黨看來,是否是一次無法原諒的背叛呢?

想起那年揆敘、阿靈阿陷害之事,心裡隱隱擔憂八黨的報復。“胤禛……”我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揮揮手,淡淡述說這個事實:“無須擔心。如今看來老八竟是強弩之末,再無挽回的可能了,他自身尚且自顧不暇,哪裡還有氣力在意我的言語?”

聽他如此說,恐怕是打定主意,與八爺他們分道揚鑣了。即便是盛極一時的八阿哥失去了皇帝的寵愛,也不過是段行將就木的朽木,無論怎樣經營,最後決定衆人命運只有一個人,我低下頭,心裡深刻認識到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默默起身,他走到窗前,喃喃的念道:

“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二.”

沒由來的一陣心酸,那端坐殿堂的至尊,可會聽到他心中爲了生存的彷徨?

我走到他身邊,聽見他顫抖着問:“皇阿瑪,他……究竟要我怎樣?!”

緊握他的手,我擡頭說道:“馨兒方纔翻看《資治通鑑》,正看到唐憲宗元和十五年,承璀謀立澧王,太子不自安,遣人問其舅郭釗。釗曰:‘殿下但盡孝謹以俟之,勿恤其他。’三.”

他震驚地看着我,繼而緊擁住我,在我耳邊輕聲說道:“知道了。”

見他面上恢復了常態,我柔聲問他:“是否用些點心?”

他點點頭,我便陪着入桌用膳。

窗外霞光映紅了天,染得萬物金燦燦的豔麗,我卻未發現天邊一朵烏雲正緩緩漂向這片爛漫。

注:

一.戴鐸奏:“奴才戴鐸謹啓主子萬福萬安。奴才在福建衙門甚苦,……兼之奴才身體疾病纏綿,屢次告病不準,只得進兵餉二千兩,求往軍前效力,希圖進京叩見主子金面,細回一切。……”(《文獻叢編》)

二.“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樂府詩集·雜歌謠闢·黃臺瓜辭》)

三.語見《資治通鑑》唐紀五十七·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五年條下。

49.其四十六 紅雨映雪29.其二十八 奪財(下)6.其六 相見48.其四十五 陌路64.其六十一 皇莊18.其一十七 勸導104.其九十七 幸園15.其一十四 月夜之桂香含貞92.其八十七 集結32.其三十一 熱河108.番外 冬之夜 夏之日51.其四十八 撥浪鼓27.其二十六 奪財(上)17.其一十六 偶染風寒83.其七十九 受封42.其四十 約指29.其二十八 奪財(下)29.其二十八 奪財(下)33.其三十二 舞風(上)29.其二十八 奪財(下)45.其四十二 秋空長川之獮27.其二十六 奪財(上)79.其七十五 流言(下)9.番外 桃夭3.其三 等待102.其九十六 帝出三江口85.其八十一 兩生花57.其五十四 大將軍王22.其二十一 壽誕19.其一十八 春寒料峭48.其四十五 陌路62.其五十九 耕織(下)59.其五十六 樂戶賤籍17.其一十六 偶染風寒40.其三十八 訛銀1.其一 離別83.其七十九 受封37.其三十六 白娘子(下)54.其五十一 上巳95.其九十 平定青海81.其七十七 裂痕48.其四十五 陌路81.其七十七 裂痕65.其六十二 蒙古各部108.番外 冬之夜 夏之日62.其五十九 耕織(下)2.其二 選秀35.其三十四 流螢95.其九十 平定青海5.其五 八貝勒福金19.其一十八 春寒料峭16.其一十五 薨逝28.其二十七 奪財(中)84.其八十 憂思4.其四 入府101.其九十五 參劾(下)14.其一十三 月夜之秋菊滿徑41.其三十九 雨荷47.其四十四 夢蘭14.其一十三 月夜之秋菊滿徑56.其五十三 不惑35.其三十四 流螢75.其七十一 毒18.其一十七 勸導72.其六十八 風雲際變之步軍統領106.其九十九 雲隱51.其四十八 撥浪鼓25.其二十四 長生殿98.其九十三 家宴94.其八十九 進剿55.其五十二 傷逝41.其三十九 雨荷42.其四十 約指91.其八十六 西海亂事75.其七十一 毒24.其二十三 密函44.番外 揮毫鬥詩67.其六十四 白虎之兆28.其二十七 奪財(中)100.其九十四 參劾(上)93.其八十八 西寧星空下90.番外 落花蔽月之蘭鬱心語44.番外 揮毫鬥詩8.其八 省親(下)36.其三十五 白娘子(上)25.其二十四 長生殿86.其八十二 雨沛104.其九十七 幸園56.其五十三 不惑15.其一十四 月夜之桂香含貞27.其二十六 奪財(上)17.其一十六 偶染風寒23.其二十二 數珠71.其六十七 風雲際變之不豫50.其四十七 朝露侵衣60.其五十七 秋日鳴蟬35.其三十四 流螢104.其九十七 幸園30.其二十九 小園筵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