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聯邦的夕陽
“見到長輩,也不知道行禮麼?”
葉棉眸光瀲灩,語聲清揚,態度坦蕩得似乎在闡述這世界上最大的真理一般。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又恰到好處的讓周圍所有人都能聽到,原本有些擾攘的客廳,頓時一片沉寂。無數雙或探究或嘲笑的目光看過來,而葉棉面前的這兩位葉家人,更是瞬間變了臉色,青白不定的盯着葉棉。
葉棉靜靜的等在那兒,嘴角含着一絲“慈愛”的微笑,接收着這兩人不善的目光,卻全然不介意小輩的冒犯。
無論從哪個層面上來說,她這個長輩,都是穩穩當當、不容得絲毫質疑的。
從實質上而言,她是葉家創始人葉橡的親妹妹,當之無愧的老祖宗。縱然葉家的後代,並不知道自己與血族也有血緣關係,但歷代葉家人都被喬安娜罩着,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而從名義上而言,自她重回東聯邦起,葉檀就已然爲她安排好了一個人類的身份。這個身份,自然不可能再是葉樺的私生女,而是葉檀鮮爲人知的姑奶奶。——以葉家嫡系的神秘性,突然冒出個人來,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葉檀作爲葉家家主,輩分原本就極高,比之葉樺還要高了一輩。而她,又比葉檀高了兩輩。真要較真的話,便是讓葉樺對她磕幾個頭,她也是受得起的。
然而,一個領回來的私生女,忽而變成了自己的老祖宗。這樣的反差,縱使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葉樺也難以折下自己的面子。
更可況,在方氏的扶植下,葉樺如今已經坐上了望京大學異能研究所所長的位置。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習慣了高高擡起的頭顱,哪裡能輕易低得下來?只是葉家慣來注重輩分禮法,稍有輕慢,或許就是一個從族譜中剔除的下場。
因此,縱然內心羞憤異常,葉樺也是不能發泄出來的,不然便是不敬。可眼下這麼多方家人看着,他本來就是這些人當做是個吃軟飯的,此刻再低了頭,只會越發的被人看不起。
葉樺在那兒左右爲難。葉芙卻不是在葉家規矩下長大的。
只見一張高傲而美麗的臉龐擡起,帶着凜然的寒意和憤怒,對着葉棉冷冷道:“葉小姐。這裡是方家,可不是你的地盤。”
比之七年前,葉芙的面容越發明豔動人,像是一朵帶刺的嬌花,便是扎得人哇哇叫。也誘使無數人前赴後繼的想要攀折。葉芙的眸裡帶着一股奇異的火焰,緊緊盯着葉棉,好似想將這個人燒成灰燼一般。
——這股熊熊燃燒的敵意,卻不僅是爲了葉棉的出言挑釁,更多的是爲了方纔和葉棉相攜而來的人。
葉芙盛氣凌然,葉棉的笑容卻越發溫和。悠然道:“是麼?”
如果按着血族的規矩,這整個望京,可都是她的領土呢……不過這規矩。人類自然是不會承認的,這念頭也只是在腦海裡轉了一圈,有些自娛自樂的味道,卻並沒有說出來顯擺的意圖。
只這麼一個漫不經心的反問,葉棉自己倒還沒想到。反而是葉芙先想歪了。
這一句反問,比之前葉棉的主動挑釁。還要讓葉芙來得更加憤怒。只聽得葉芙嘲諷的一笑:“看起來葉小姐,連這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前些時候,表哥不是還和沈靖安訂了婚?這纔沒幾天,葉小姐就不記得了麼?”
葉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葉芙話裡的意思。
不過是和方湛一起出現罷了,卻惹得葉芙這麼多聯想。好笑之餘,葉棉心裡又隱約生出點兒莫名的不悅,只是很快被她壓下,挑了挑眉迴應道:“雖不是我的地盤,但好像也不是你的吧……葉……小姐?”
這般稱呼的時候,葉棉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她只是想提點一下,葉芙雖然是方氏的女兒,到底還是姓葉,不過是個外人罷了。然而兩個葉小姐湊在了一塊,讓她念出來頗有些拗口。
但這話落在葉芙耳朵裡,卻與嘲笑無異。
——當初她那般針對葉棉,還信誓旦旦的能坐上方家主母的位置,沒想到臨了,卻是被沈靖安狠狠的打了臉面。
當年葉芙就知道,沈靖安的父親是方元帥最信賴的沈良上將,在望京的名媛之中,這人無疑是她最大的競爭對手。要不然當初,沈靖安考到望京第一軍事學院,而非水木學院的時候,她也不會那麼高興了。在她看來,沈靖安這個女人,既沒有長袖善舞的手段,又硬邦邦的一點兒女人味都沒有,且和方湛沒什麼交集,一看就不是當主母的料。
然而讓葉芙料想不到的是,方以航元帥竟然那麼獨斷專行,問也不問方湛一聲,便直接就是將這兩人訂了下來。
偏生方湛那麼一個有主見的人,明明和沈靖安沒什麼交情,更別談感情了,居然也就這麼無波無瀾的應下了。
不過葉芙自己也知道,方氏也不看好自己。比起女兒成爲方家的家主,方敏華更想做的,是自己奪得方家的繼承權。他們一家三口,本就是以方氏爲主的,葉樺的職務也都掛在方家的勢力之下,反而和葉家沒多少聯繫。
葉芙咬了咬牙,面上卻是不顯:“葉小姐,再怎麼樣,方元帥也是我舅舅。我在這兒,總比你這個外人來得名正言順。”
“方元帥可是和我們這一方密切的合作伙伴,我關心一下他的安危,又有什麼問題?”葉棉不由得嘆息一聲,喬安娜自個兒在後面躲懶,卻把她給推到了臺前,作爲密黨在東聯邦的總負責人。探病這個任務自然是交給她了,萬一有什麼意外,少不了還有談判扯皮什麼的。身爲一個沒有經驗的新晉親王,她真的感到壓力山大啊……
尤其這會兒,方元帥好像在處理家事,不讓外人進去。葉棉一直在外面等着,難免有些百無聊賴。這裡她唯一認得的便只有這兩個人,久別重逢,打個招呼、順便聊聊天打發一下時間都不行麼?
葉家這兩個小輩的態度,可真是讓老祖宗傷心啊……
葉棉在這兒“倚老賣老”,卻並沒有意識到,她之所以想要戲耍葉芙,卻是因爲對方對方湛的覬覦……
差點兒就初擁了方湛,雖然差了臨門一腳,到底是沒能將他變成自己的後裔,可從那個時候開始,葉棉多多少少的,就已經將方湛劃拉到自己的地盤裡來了。
“管家!快把杜醫生叫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臥房裡忽而傳出方以航元帥的聲音,帶着壓抑的雷霆之怒,“另外,將這羣不知所謂的人,全都給我轟出方家!”
不知所謂……
門外的人都有些呆愣,卻不知這所謂的不知所謂,到底包不包括自己。雖然說,惹怒了方元帥的,只會是進去的四個人。可裡面的人都被轟了出去,他們這些閒雜人等,更是沒理由呆在這兒了吧?
沒一會兒,方元帥的臥室裡退出了三個人來,面色看起來都難看之極。
方家二叔沉着臉,理也沒理自己的妻子兒子,沉着臉就往外走。
三叔更是一副跳腳的模樣,罵罵咧咧,雖然小聲,卻都清晰無比的鑽進葉棉的耳朵裡:“什麼病危?!明明是那個小的有事,偏讓老的在那兒裝病唬人!一看着那小子出事,立馬就跳起來了,瞧那中氣十足的,哪裡有一點兒生命的模樣?!老大也是個陰的,也不知道是那收到的消息,想要趁着那小子重傷,趁機做了那小的,沒想到將我們全給連累了!”
方氏的臉色同樣不太好看,卻總歸比前兩人要來得平靜。葉樺和葉芙在旁邊問的時候,她也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低聲簡單說了一句:“被擺了一道。”
方家的私人醫生,很快火急火燎的進了臥房。而收到了元帥命令的老管家,則恭恭敬敬,卻又強硬非常的開始清場。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但礙着管家清人,縱使不情不願,也還是一個一個的離開了方宅。
只不知道老管家是本着什麼順序清理的,葉棉被落在了最後一個,然而她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留在方家,卻好像變成了個透明人一般,被老眼昏花的老管家給放了過去,純作了空氣。
葉芙同樣是被請離的,離開的時候,方宅內已經沒什麼人了,葉棉的身影格外醒目。
感覺到一股瞪視,葉棉回眸一笑,目送葉芙離開。
然而在所有人離去之後,臥室裡的私人醫生遲遲沒有出來,葉棉也漸漸變了臉色。
老管家沒有攔着她,幾乎是默認她進入方元帥的臥室。然而葉棉進去之後,卻見着地上一灘鮮血,方湛正常無比的站在那兒,面色凝重。而方元帥,卻又躺回了臥牀,面如金紙,色澤慘淡。
“少主,這隻怕是……迴光返照。”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方元帥的病重,是真的病重。然而在方家這羣豺狼面前,卻又好似故意裝作了病重,臨了狠狠咬了他們一口,以示震懾。
方元帥自知時日無多,他能夠做的,也沒有多少了……
臥房的光線充足,葉棉站在門口,卻感覺到好像有一輪殘陽正在沒落。聯邦的夕陽,在沉入地面的前一刻,也是始終如一的燦爛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