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風起雲涌

明疏影聽着幾個大臣慷慨激昂地把人譴責了一通,卻沒能等來君寧天的表態。

說實話,對於朝廷上的事務,她不是特別清楚,不過,基本的判斷能力,她還是具備的。是以,在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日子裡,她雖是扮作癡兒,卻也聽進了不少前朝之事,有時也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想法,只是礙於身份而不能言說罷了。

現如今,她親耳聽着幾位大臣將戶部尚書控訴了一番,其中列舉的罪狀,可謂罄竹難書,她就思忖着,如果是她的話,絕對會想法子拔除這顆毒瘤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事情,並非“是非”二字可以斷清。她偷偷瞄了君寧天一眼,發現他的臉上一如既往地沒有任何表情。

君心難測,說的大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是了,接下來的幾日裡,遭人秘密彈劾的戶部尚書照樣容光煥發地出現在金鑾殿內,幾個參了他一本的大臣對此敢怒不敢言,畢竟,攝政王始終未嘗發話,他們也不好貿然開罪了這位三朝元老。

將那些個大臣不霽的臉色看在眼裡,明疏影也是略覺疑惑。

難不成,君寧天打算睜隻眼、閉隻眼?她還以爲,以他那強勢的性子,會用一把烈火直接燒了這糟爛的樹根。

心下的微詞漸漸冒了頭,無力挺身而出的女子卻也只能故作無知,靜觀其變。

直到半個月後的某一天,當所有知情者都快要對當權者失望透頂的時候,他們卻意外地發現,往日總是準時上朝的戶部尚書,居然遲遲未有現身。

後來,又過了兩天,依舊沒見着人的大臣們才紛紛打聽到,戶部尚書的府邸已經被抄了個底朝天,那些跟他一道貪贓枉法的官員也已和他一道被押入大牢。至於其家眷,無論男女老少,幾乎一個不少地流放邊疆。

一時間,皇城裡多了好幾座空空蕩蕩的豪宅,少了幾家人丁興旺的世族,這讓不知內情的臣子們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明疏影是隔了三天才得知此訊的,對君寧天這種悶聲不響就能吃人不吐骨頭的雷厲手法,她不曉得是該嚇得躲進被窩裡,還是爲他豎起一根大拇指。

誠然,他沒有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盡數一干人等的罪行,只在問斬當日,命人於刑場上宣讀了幾人的認罪書,這讓百官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皆是對這位攝政王的雷霆手段生出了敬畏之心。

戶部尚書是貪了,可是,他究竟貪了多少,才惹得攝政王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此狠手?

短短數日,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一些人開始戰戰兢兢地自查,糾結着要不要把自個兒吞進去的那點銀子給吐出來;另一些人自問沒做過什麼對不起朝廷、對不起百姓的事兒,卻也吾日三省吾身,告誡自己莫要赴了那貪官污吏的後塵。

人最害怕的,往往不是那看得見、摸得着的明槍,而是不知哪天會扎進後背的暗箭。這等如芒刺在背的感覺委實不太好受,除非,他能終日謹言慎行,不做半點違背良心的壞事兒。

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眼瞅着朝堂上忽然有些涇渭分明——問心無愧者神采奕奕、霽月光風,心有慼慼者惴惴難安、神色萎靡,明疏影覺得,要是她不需要扮作傻瓜,倒是可以提醒君寧天好好觀察觀察,藉着這個難得的機會,好好區分一下良臣與奸臣。

是日,一身明黃的女皇帝比攝政王早到了一會兒,正坐在龍椅上像模像樣地玩着手指頭呢,就清楚地目睹了文武百官的各色表現。

顯然,他們是仗着耳聰目明的攝政王尚未現身,才膽敢在她這個傻皇帝面前“原形畢露”。

明疏影暗自一笑,忽又靈機一動,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見平日裡乖乖坐着的傻皇帝冷不丁從臺階上走了下來,衆臣不禁有些發愣。

這傻子皇帝,是要幹嗎呢?

這樣想着,他們目視女子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了禮部侍郎的身前。

年過十四的禮部侍郎這陣子一直睡不踏實,晚上老是夢見攝政王那張駭人的黑麪孔,因此白天精神很是不好,心情也跟着跌到了谷底。見傻子皇帝仰着小臉盯着他看來看去,他忽然就覺得很是不悅。

奈何對方好歹是一國之君,他也不好直接跟揮蒼蠅似的把她趕走,只得板着臉問她:“皇上看着臣作何?”

明疏影照舊對着他的臉上下打量,好一會兒,她才驀地皺起了眉頭,一板一眼地說:“愛卿,你是不是覺得很熱啊?”

禮部侍郎愣了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

這傻皇帝是看見了他額頭上的冷汗,纔會說這話的吧。

他隨即故作淡定地答道:“回皇上的話,臣沒有覺得熱。”

“不熱,那你的臉上怎麼都是汗啊?”

“只是路上趕得急,出了點汗而已,勞皇上掛心了。”

“出了汗就是熱嘛。”

明疏影不依不饒地堅持着,直叫男人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眉角。

這個蠢皇帝,也真是夠了。

禮部侍郎別開臉,索性不予理會。反正攝政王還沒到,一個傻子皇帝,也不值得自己由着她胡攪蠻纏。可他沒有想到,這傻皇帝還挺鍥而不捨的,他把臉轉向左邊,她就跟到左邊,他把臉轉到右邊,她又走到右邊,顯然是跟他扛上了。

“皇上!”仗着自己未有理虧而對方又是個癡兒,男人怒了,皺着眉低喝一聲。

誰知對方非但沒被他嚇着,還冷不丁綻放出驚喜的笑容,兩手一拍,衝着他直呼道:“哦——朕懂了!朕懂了!”

男人只道她就要說出什麼瘋言瘋語,卻不料下一刻,她竟猝不及防地說:“朕想起來了!你這是虛汗,因爲你心虛!”

女子的聲音太過清脆響亮,以至於那些老僧入定的大臣們都紛紛側目。被揭穿了的男人更是暗吃一驚,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無礙,無礙……不過是個傻子信口胡言,他哪裡能夠當真?

話雖如此,男人還是不由自主地環顧四周,偷偷觀察別人是怎麼看他的。見個別同僚霎時向他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他禁不住心下一沉。

不,不……越是這種時候,就越得保持冷靜。

這樣想着,一顆心怦怦直跳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一國之君,惺惺作態地勸說道:“皇上還是趕緊回龍椅上坐着吧,一會兒攝政王就要來了。”

他本以爲,這傻子皇帝一聽到攝政王的名號,就會嚇得臉色發白,麻溜地躥回到她該坐的位置上去,孰料對方聞言,卻是眨巴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片刻後,又冷不丁露出瞭然而促狹的笑意。

“朕知道了,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攝政王的事?”仗着自個兒是個公認的癡兒,明疏影“胡謅”起來,那是毫無壓力,“朕聽說,前些日子,那個戶部的愛卿也惹攝政王不高興了,然後就被‘咔嚓’、‘咔嚓’地砍了腦袋。”訴說着血腥暴力的話語,女子卻笑得像朵純潔的小白花,“愛卿啊,其實,攝政王他人很好的,朕勸你,要是真的做了壞事,還是早點跟他道歉比較好,這樣他就能原諒你啦!”

明疏影如同稱兄道弟般地說着,就差伸手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了。然而,正是她這一番聽似前言不搭後語的規勸,卻叫對方聽得膽戰心驚。

不,不可能的……這傻皇帝只曉得吃喝玩樂,對朝堂之事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所以,這只是巧合,只是巧合!畢竟,一個傻子的想法,誰能猜得透?!

男人倉皇無措地注視着女子如花般的笑靨,實在從中看不出半點兒狡黠的光芒。他勉強定了心神,剛要扯出一抹若無其事的微笑,就聽得殿外有人尖着嗓子唱喏道:“攝政王到——”

電光石火間,男人不自覺地軟了腿腳,明疏影瞅準了他身子一虛的空當,遽然伸手去扶,一邊扶還一邊煞有其事道地安撫他:“誒誒——愛卿你小心點啊!別怕、別怕啊!攝政王人可好了,你跟他好好賠不是就可以了。”

“莫須有”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帝口中的“事實”,禮部侍郎簡直是有口難言。他只得竭盡全力站穩了身子,握緊了拳頭,去看那徐徐而入的男子。

還好,還好……攝政王並沒有特意看他,壓根就沒留意到他!所以沒關係的,沒關係的!他只要像平常那樣就好!

正這麼自我安慰着,他看到來人突然在他身前頓住了腳步。

低眉順目的男人登時心頭一緊,卻也只得強作鎮定地擡起了眼簾。

然而,就在兩人將要四目相接的一剎那,君寧天冰冷的視線卻忽而從他身上挪到了女子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