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整與被整

自是日起,御書房裡依舊會動輒送來兩份“補品”。只不過,它們一個是補身的,一個卻是補水的。

君寧天眼瞅着一身明黃的女子“咕咚咕咚”地飲下後者,面上仍是無甚表情。直到好幾天後,他無意間得知,原來之前的兩份補品就大不相同,這才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記起,某一日,他曾親自踏入她的寢宮,卻沒見着滿屋子的金碧輝煌——如今想來,早在那時,她的品性便已顯露無疑。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竟與這十七歲的少女不謀而合,君寧天說不上來是個什麼感覺。

不過,無礙。既然她願意當個好皇帝,那他成全她便是。

於是,翌日早朝過後,明疏影的面前突然多出了整整兩沓厚重的書冊。她睜大了眼,不動聲色地看着小太監將古籍恭恭敬敬地呈上,最後將視線投向了坐在那邊的君寧天。

“皇上既然業已恢復清明,即日起,便好好學習治國之道吧。”

她聽男子氣定神閒地說罷,不禁用一種近乎“見鬼了”的眼神看着他。奈何對方只匆匆瞥了她一眼,就若無其事地看他的奏摺去了。

明疏影遽然生出一種錯覺:他好像在整她。

是的,她沒覺得他此舉乃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也不認爲他是真心要把她培養成一代明君,就是覺着……他更像是在整人。

她扯了扯嘴角,垂眸一語不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冊書。

罷了,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就學着點吧。

以這一念頭爲指導思想,明疏影乖乖在坐在案前看起書來。由於以前在明家不受人待見,她經常閒來無事便捧着書本啃讀,幾年下來,儘管無人指點,卻也憑着自己的能耐,飽覽了各類書籍。

要知道,明家可是書香門第呢。這君寧天想拿這些書來擠兌她,怕是要大失所望的。

不過,考慮到原主生來癡傻,怕是識不了幾個字,她還是非常忠實地扮演着目不識丁的九公主,跑去……頻繁地請教了君寧天。

“攝政王,這個字怎麼念?”

“攝政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攝政王,這本書是不是缺了幾頁啊?”

君寧天本是不冷不熱地逐一解答,可被人打擾的次數多了,他的那張俊臉就不受控制地冷了起來。偏偏那個叫他不悅的女人還毫無察覺似的,兀自一本正經地跟他討教。

更叫他略覺詫異的是,離開御書房前,她還特地命人將一部分書冊搬去了她的寢宮,儼然是副要努力研習、天天向上的架勢。

對於這樣意外的發展,君寧天沒有任何表示。

說實話,他也不清楚這小丫頭預備怎麼做。畢竟,自打裝作癡傻的真相被他當面揭穿之後,她依舊在文武百官面前表現出癡兒的模樣,唯有在私底下,纔會像個正常人一般同他說話。

換言之,莫非她打算一直裝下去?明明他都已經跟她坦言了,自己不是因爲她天生癡呆才扶她上位。

君寧天頭一回感覺到,這天底下也有他捉摸不透的心思。

相安無事的日子,就這樣一晃而過。時值冬月,大雪紛飛,御書房裡早早地烤上了炭火,可坐在主位上的女子仍是雙腳冰涼。她趁着某人不注意的空當,偷偷朝侍女冬苓遞了個眼色,少女得了暗示,也不由自主地朝某處看了一眼,確信待在那兒的男人壓根沒留意她們主僕倆,她才悄悄從懷裡掏出一個湯婆子,將之塞到了御案之下。

在那裡,明疏影早早地脫了鞋子,眼見想要的物件終於被塞了過來,她欣喜之餘忙不迭用腳將其撥到了合適的位置上,然後把兩隻玉足擱在上頭。

唔,暖和多了。

抱着個暖手爐又踩着個湯婆子,女子頓覺無比愜意。

總算可以集中精神看書了。

如是思量的明疏影,很快就被現實狠狠地打擊了一把。只緣她才心滿意足地待了沒多久,不遠處的君寧天就忽然擡起頭來,無甚表情看向神情愉悅的她。

視野中,粉雕玉琢的女子正一手揣着個熱乎乎的手薰,另一手翻動案几上的書本。她看書似是頗爲入迷,全然沒有察覺到他良久的注目。

直至他冷不防喚了她一聲,暗指她沒有維持君王應有的儀態,她纔開始愣愣地與他對視。

明疏影眼珠不錯地瞧着男子,看着他眸光一轉,顯然是在瞧她的……腳。

不是吧?!她又沒有腳氣,這無聲無息、無色無味的,他是怎麼發現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女子僵坐在位子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天,她才露出一臉討好的笑容,跟君寧天打起商量來。

“攝政王,朕天生畏寒,在這屋裡坐了這麼久,還是手腳冰冷,你就體諒一下嘛。”

他要是無動於衷,那就是個冷血無情又目無主上的佞臣——她當然不敢這麼說,然而言語間所透露的,可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君寧天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她的弦外之音,並且當即感覺到,這個女人的膽子似乎越來越大了。

是了,起初,她是仗着自己有頭無腦,這纔敢於在他面前說這說那,而今,那層面具已然被他親手揭下,她竟然還敢跟嘮嗑似的同他講話。

君寧天覺得,約莫是他對她太過客氣了,才促使她漸漸把客氣當成福氣——肆無忌憚了。

可惜,他生來不懂得要如何跟一個女人計較,是以,被她那雙含笑的杏眼注視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面無漣漪地轉移了視線。

明疏影心想,如果這個君寧天願意多笑一笑的話,大約會是個不錯的夫婿人選。平心而論,他要長相有長相,要才幹有才幹,要權勢有權勢,爲人也算是正直大度,想來已經是不少女子思慕的對象了。

無奈他偏就生了那麼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性子,怪不得這麼大歲數了,都還沒娶妻生子呢。

想着想着就想多了,明疏影趕緊令自個兒回過神來,繼續投身於白紙黑字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