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含了一口茶水,斟酌片刻,突然厲聲下令:“不對!一定還有人在四周!快去細細地搜,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屬下一愣,雖然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但還是立即執行了下去。
不多時,屬下臉色慘白地進來稟報:“在牆角一處發現了鞋印,看樣子,剛離開!”
說着,愧疚地低下頭去。
若不是他們的疏忽,這人只怕沒這麼容易走脫!
明月的臉色也倏地陰沉了下來:“秦青,我還沒看出來,你倒是個狡猾的!”
原本她還想着念在這些年的情份上,臨走之前,動手爲殷祐除了這兩顆毒瘤。
可誰知道這兩人竟然一個在殷祐房中做那檔子事兒,一個壓根就不見了蹤影,無奈之下,她纔在這裡守株待兔的。
可沒想到這兔子撞樹樁撞得多了,竟然也聰明地生了躲避的心思,知道該如何趨利避害了,這一時不查,倒是讓她給跑了!
明月的手指有規律地在桌上敲擊着,眸中的精光不時閃爍。
見明月這副樣子,身後一個侍女打扮的戎狄女子上前一步,用異域的方言提醒道:“公主,時辰差不多了,您看……”
未曾說完的話,被明月一個眼神堵塞在嗓子中,頓時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本公主做事,還不需你多嘴!”
那婢女渾身一顫,忙跪下來,連連道“娜璐知錯”,實則暗中卻是鄙夷不已。
自己可不是個普通的侍婢,她的父親是戎狄的大親王,她可是正兒八經的郡主。
可是明月呢,不過是個生父不詳的野種,不知道在外流落了多少時間,若不是靠着那點子狐媚功夫得了些消息,得了個公主的名頭,哪裡輪得到她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娜璐的心思,明月這個在風雨場裡摸爬滾慣了的人,哪裡有不明白的?
這種沒有心思空有一身小姐傲氣的小丫頭,她還不看在眼裡。至於秦青和紅鸞這兩位嘛,雖然可惜,但她也不是非除了她們不可。
既然兔子跑了,就讓給殷祐那匹餓狼吧,也好讓他知道,有些兔子也可以是有毒的!
明月也不讓娜璐起身,放任她就這麼跪着求饒,兀自站起身來,扔下一句“走吧”,率先款步出了院子。
娜璐臉色蒼白,衆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是讓她渾身顫抖不止,高傲前行的明月與低俯求饒的娜璐,到底孰強孰弱,衆人心中自有公論。
事實勝於雄辯,這就是明月對付娜璐這種人的招數!
就在明月隨着戎狄人趁着夜色出了京畿的時候,顧今息也被黑衣人帶着一路出了八王府。
“你放開我!你要把我帶到哪兒去!”顧今息看着面前陌生的路,不由得低聲叫道。
這人一言不發,就這麼拉着她走了這半天路,雖然有暗衛的攙扶,可是這上上下下的顛簸,早就快將她的酸水給顛出來了,只覺得腹中一陣陣的絞痛,喉嚨口更是被倒灌進來的涼風刺得陣陣發痛。
可惜,暗衛並不會與她多說些什麼,只是再次加快了腳步。
不是他不憐香惜玉,而是此時越是耽擱,不光是顧今息越是難受,身後更是有她不明白的致命風險。如今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在主院那裡,若是被人追上……
他沒有帶着顧今息全身而退的把握!
顧今息雖然不忿,但是此刻能做的也只有暗自痛恨自己的無力,卻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男子將自己一路拖拽到一間屋子裡。
好不容易停頓了下來,顧今息當即感到胃中一陣翻涌,毫不客氣地吐了暗衛一身的髒污,這纔好過了幾分。
暗衛被如此對待,不由抽了抽嘴角,暗自懷疑顧今息根本就是故意報復他,但聲音中還是沒有絲毫的波動,機械地交待着主子的吩咐。
“請姑娘在這裡待着,時候到了,主子自然會來見姑娘的。”
一句話留下,暗衛不給顧今息絲毫的疑問機會,一個閃身,隱匿了身形。
顧今息方纔好過了一點,滿腹的疑問還沒出口,屋子中就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有些泄氣地嘆了口氣,罷了,既然是皇上要她待在這兒的,恐怕也不是她能夠抗拒的了的。
既來之,則安之。
她打量着房間四處的裝飾,想要從中探查出她如今到底是身在何方,可這一看之下,倒是有些驚訝的挑眉。
這地方她倒是熟悉的很,不是別的地兒,正是她第一次以秦青身份入宮時暫居的沉香殿,屋內的擺設,還是當初的樣子,一塵不染的桌椅牀榻,絲絲縷縷的嫋嫋薰香飄散,似乎這裡始終都是有人在居住的。
顧今息一時間有些迷茫,竟有種自己真的就是秦青的錯覺。
一代名伶,帝王寵幸,一時失勢,淪爲禮物……
這樣的人生,說來可悲可嘆,可她真正的人生,又比這好多少呢?
孤身入京,一朝高中,公主青睞,駙馬風光,可這風光下面的心驚膽戰卻無人知曉。
一旦身份被人發現,還不是同樣被人捏住命門,受人擺佈,成了一名細作,一個琴妓,絲毫沒有說“不”的權利。說來,又比那戲文般的人生痛快高貴多少呢?
顧今息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想到了這些事兒,只是有感而發,一時之間竟是覺得心頭酸澀。
狠狠地捏緊了方纔一路上都不曾放手的信件,彷彿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
她比秦青幸運的地方,就在於,她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她還有家中期盼着的雙親,她還有……還有一顆尚未被浮塵淹沒的心!
顧今息猛地闔上眼眸,將所有的思緒一併壓入心底,不管她有多少想法,若是沒有殷逸的首肯,都不過是一場白日夢而已。
現在與其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還不如好好想想該如何說服殷逸。
顧今息沉下心,就這樣坐在牀榻上思緒萬千。可不知是因爲這一夜的驚心動魄太過疲累還是什麼,她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依靠着牀榻合眸睡着了。
等到殷逸擺脫掉八王府中的繁雜事務,卸掉身上的僞裝,換回龍袍出現在沉香殿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顧今息依舊是夜裡被撕的零零散散的青衣,勉強遮蓋着身體,卻已是起不到任何的防寒作用,在這乍暖還寒的天氣裡,她下意識地蜷縮起身子,試圖獲得一絲溫暖,卻仍舊是不受控制地顫抖着身子。
殷逸看着小獸般的顧今息,不由心生憐惜,那點子興師問罪的念頭早在看到她的時候便消散的一乾二淨。
解下自己的披風,輕柔地爲顧今息搭在肩膀上,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沉睡的容顏。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但是每一次他都不由地從心底裡感嘆,這世間竟真有純淨如斯的表情,彷彿不曾被塵世沾染過的孩童一般。
可他們心裡都清楚,從她踏入京城,踏入官場,踏入皇宮的那一刻起,這“單純”二字,恐怕就與她背道而馳了……
殷逸嘆了口氣:“好好睡吧,我會守着你的……”
在殷逸的刻意縱容之下,顧今息好不容易睡了一個久違的好覺,直到第二天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是一派懵懂神色,連周圍的環境都顧不得,就先眯着眼睛,像只慵懶的波斯貓一樣伸了一個懶腰。
可下一刻,她的所有動作驟然僵住了。
“皇……皇上?!”
看着那道坐在自己牀沿上的熟悉身影,顧今息猛地噎住,劇烈地咳嗽起來,險些直接背過氣去。
殷逸本是存了一分戲耍的心思,有意看看顧今息的反應,逗她玩玩,誰知道她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殷逸下意識地伸出手,爲顧今息輕拍着脊背,口中說過千百遍的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你就不能小心些嗎?叮囑過你多少次了?怎麼總是這麼毛毛躁躁……”
最後一句話沒有說完,顧今息和殷逸兩人的動作同時頓住。
殷逸拍着顧今息脊背的手愣在半空中,收回來也不是,就這麼放着更不像話,尷尬極了。
而顧今息的心裡更是驚濤駭浪一般,這話……這話她熟悉的很,每次她幹了什麼傷害自己的蠢事,紅鸞總會如此說她,就是這種語氣,就是這種感覺……
她身體猛地一顫,一把揮開自己背上的手臂,厲聲道:“你們把紅鸞怎麼了!”
殷逸神情一肅,隨之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顧今息在這個時候反而遲鈍了起來,竟然以爲他是在模仿紅鸞警告她要聽話。
殷逸眸光一閃,索性順水推舟:“不過是一起當了幾天的密探,你們倆還真是難姐難妹啊。怎麼,你就這麼擔心她?”
顧今息咬牙,執着地再次問道:“你們到底把她怎麼樣了!”
殷逸沉下臉來,捏住顧今息的下巴,冷聲警告道:“記住你的身份,你還沒資格,同我如此大呼小叫!”
顧今息恨得咬牙切齒,可是之前的教訓已經足以讓她明白,和殷逸對着幹來硬的,只有壞處沒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