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今息一介文弱女子,哪裡抗衡得了殷祐的力量,無奈之下只能微微嘆了口氣,順着殷祐的動作擡頭,卻是合上眼簾,將眼中的萬千思緒全部遮擋在其後。
殷祐打量着這張在光影交叉之間的容顏,今日顧今息來得着急,未曾做任何的妝容修飾,反倒讓這一張容顏更顯清麗脫俗,彷彿洗盡鉛華一般,讓人一眼望去就再也移不開眸子。
即使是在這種時候,殷祐也不由地微微失神了一刻。
顧今息感受着上方的那道迫人灼熱的視線,心中一緊,生怕殷祐起了什麼邪心,朱脣微啓,輕聲喚道:“王爺……”
話音甫落,殷祐的眸子一顫,這才緩緩回過神來。
再看面前這張容顏,不覺心中有些後怕。
這人明明看來最是清澈不過,像是一汪清泉一般,一眼就能看到底。可是這番心思,這份魅力,卻顯然不可能屬於一個未經世事的小丫頭!
這個秦青,到底是單純還是複雜,倒是真讓他有些看不懂了……
殷祐緊盯着顧今息面上的每一個表情變動,沉聲問道:“本王讓你答,你就有這個資格!”
顧今息睫毛微顫,下巴已經被殷祐捏得像是要生生卸下來一般。
她心中明白,這是殷祐的一種警告!
若是不從實回話,只怕自己今日要遭殃的,可就不只是這一個下巴這麼簡單了!
顧今息微微嘆息一聲,終究是開口,將自己最後準備的一番話傾吐而出。
“王爺問話,奴不敢不答。依奴淺見,與其被最親密的敵人背叛,倒不如嘗試着與長公主結盟!也許,事情還有一線轉機!”
殷祐聞言,哂笑一聲,捏着顧今息下巴的手再次收緊,幾乎能夠聽到骨頭受到壓迫發出的“吱呀”之聲。
“你是說,讓本王聯合長公主?你可知道,本王如今是在做甚麼?”
他最大的敵人,就是宮中昏迷不醒的那位,可秦青如今竟然讓他嘗試着聯合那位的孿生妹妹!
哈,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是長公主答應,他又怎麼能夠放心得下,將自己的底牌交到對方的親妹手中?單單是“血濃於水”這四個字,就足以註定他與長公主對立的立場!
顧今息感受到下頜傳來的劇痛,不由地忍耐地皺緊了眉頭。
對於殷祐的話,卻是不能不回!
“王爺,您又何必顧慮這麼多呢?長公主是皇上的親妹,難道不也是叫您一聲‘八皇叔’嗎?若是當真論起親疏來,您雖是比不上皇上,但也沒有差多少不是嗎?”
宮闈之內,兄弟鬩牆,夫妻離心,父子相疑,不是最常見的嗎?殷祐這麼大驚小怪,反倒是讓顧今息有些意外了。
殷祐見她竟然還如此振振有詞,頓時有幾分好笑,幾分不屑:“就算如此,那長公主又有什麼理由背棄皇上站在本王這邊呢?”
顧今息眼神微顫,回道:“這王爺可能有所不知,若說男子最是看*名,那麼女子一生最是在意的,無外乎姻緣二字。長公主本是有機會得到一份兩情相悅的愛情,卻是被迫嫁給了一個自己完全不認識的毛頭小子。這心中,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殷祐聞言,倒是微微有些怔忪。
“你這說法,倒是新奇!”
顧今息輕笑,道:“這些話,不過都是閨閣女子的見識,王爺素日裡自是沒有心思知曉的。不過今日聽奴胡說一番罷了。”
“不不不!”殷祐嘖嘖搖頭,“若是你今日這一番話都可以算是胡說,算是閨閣女子的見識,那麼本王手下的三千食客就真的要好好閉門自省一番了!”
顧今息身子微僵,一直平穩冷靜的聲音中竟是在這時染上了一絲驚慌。
“奴惶恐,實不敢當王爺如此盛讚!”
“呵!”殷祐輕笑一聲,終究是鬆開了鉗制住顧今息下頜的手,微微向後後退一步,打量着那垂首跪得端正的女子,幾分好笑地道,“你倒是個奇怪的!方纔本王那般厲聲責問,也不見你驚慌,反倒是如今誇你一句,怎麼嚇成了這副樣子?”
顧今息聞言,嘴角微微帶上了一絲笑意。
“無論原因爲何,奴今日都是犯了王爺的禁忌。王爺責問奴,都是應當的,奴沒有好慌亂的。反倒是那句讚賞……”顧今息聲音微頓,染上了幾絲落寞之意,“奴自知低微,承受不得的……”
殷祐將她這副柔順的姿態看在眼中,再想到宴會之上,正是這個柔弱的女子,幾次三番地擋在自己身前,爲自己力駁張相,爲自己挺身阻攔……
如是想着,殷祐眼中最後一絲寒冰也似遇到暖陽一般,緩緩褪去。
親自上前一步,躬身牽起顧今息的手,手上使力,將顧今息往上拉起。
顧今息沒料到他的突然動作,長時間的跪立本就已經讓她的雙腿失去了知覺,這麼驟然一動,只能勉強踉蹌了幾步,無力地跌進殷祐的懷中,一時之間只覺得雙腿之上像是有一隻只的螞蟻在叮咬一般,不由將下脣咬得發白。
殷祐是注意到了她的異樣,皺眉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顧今息苦笑,他堂堂一個王爺,哪裡會知道這份苦楚?
斂了斂眉,顧今息盡力將身子的異樣掩蓋了下來,柔聲道:“沒什麼,只是今日在宮宴之上有些受驚了而已。”
顧今息提到宮宴之事,更是讓殷祐憐惜三分。
“也罷,如今夜已經深了,本是不該勞你走這一趟的……你且回去吧!”
殷祐答應了放行,顧今息心裡的這塊大石頭才終於放了下來。
“多謝王爺體恤。”
顧今息強自壓住自己心底想要飛奔而去的慾望,恭敬地一禮,竭力控制住雙腿,沒有顯露出絲毫的異樣,轉身款步而去。
從主院的小書房到她自個兒的小院,顧今息從未覺得這條路這麼的長,她現在每走一步路,都覺得像是踩在針尖上一般,下頜處更是陣陣劇痛襲來,讓她的臉色都慘白了幾分,。
腳下一個踉蹌,顧今息慌忙緩了幾步,纔好不容易穩住身形。
她狠了狠心,將自己的舌尖咬破了一點兒,讓口腔間充斥着的血腥氣息提醒着自己。
一定不能就這麼倒下去!
一定不能讓人看出異樣!
一定不能再在這個關頭上節外生枝!
只要……只要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好好休息一番,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一路上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走着,好不容易進了屋子,顧今息來不及注意屋內的情景,雙腿一軟,就要支撐不住身子,向着地下倒去……
就在顧今息狠狠摔向地面的前一刻,一雙手從暗處伸出,攬住顧今息的腿彎和臂膀,一個使力就將快要摔倒在地的顧今息打橫抱起,攬入了自己的懷中。
一聲若有還無的嘆息飄散在空氣中,讓顧今息的睫毛微微顫抖,強逼着自己睜開了酸澀不已的雙眼。
顧今息只覺得一陣暈眩的感覺,直到半晌之後才勉強能夠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可卻隨即僵住了身子。
見顧今息下意識的反應,殷逸嘴角染上了些許苦澀意味。
看着懷中的小人兒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樣子,殷逸嘆了口氣,抱緊顧今息,小心將她放在牀榻之上,細心地爲她掩好每一個被角。
態度之謹慎小心,彷彿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殷逸看着顧今息此刻褪去掩蓋,盡顯疲憊的面容,想到今日在百錦宮中的一幕幕,不由鎖緊了眉頭。
可隨即卻覺得眉心一暖,殷逸回神一看,竟然是顧今息小心地伸出手,仔細地撫摸着自己的眉心,似乎是想要理平自己眉心的褶皺一般。
“真是的!怎麼就連做夢的時候都是皺着眉頭的呢?難道……”顧今息一番喃喃自語,說到最後,竟然有了些落寞的味道,“難道就連做夢,也是不喜歡我嗎?”
殷逸聽着這話,看着顧今息近乎執拗的動作,似乎是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你……經常夢見我嗎?”
顧今息聞言,似乎是有些不明白殷逸話中的意思,微微歪着頭,思慮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一般,猛地點了點頭。
“對啊,你還真是壞!好壞好壞的!就連做夢……做夢也要……欺負我……”
顧今息的話音越來越微弱,撫在殷逸眉心的手也漸漸失卻了力氣,到最後已經完全失去了聲音,竟是疲倦地沉沉睡了過去。
殷逸望着顧今息即使失去了意識還是下意識想要撫摸自己的手,眼中幾分疼惜,幾分愧疚。
殷逸輕緩地伸出手去,將那隻無力輕垂的手握在手心,輕輕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對不起,今息……”
是夢吧……就如你所願,權當這一切是一場夢境吧。
在夢中,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也不再爲這些複雜詭譎的局勢強迫自己如此辛勞,可以無憂無慮地過着你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