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陛下,還是在意我的

第300章 陛下,還是在意我的

殺孽,殺過人的人會下意識的看向別人的肩膀,因爲任何動作都會從肩膀開始,在見一個人的時候,會第一時間評估這個人的風險,會不會把自己當做獵物獵殺,他們看人的時候會下意識的眼睛微眯,兇光乍現。

殺過人的人,看別人的眼神就是看待獵物一樣。

孟子曰:善戰者服上刑,因爲越善戰殺孽越重。

大明皇帝的紅盔將軍,大部分都是這樣殺人如麻的狠角色,而朱翊鈞曾經在西山襲殺那天,陣斬七人。

朱元璋和朱棣都是這類的人,親歷戰爭的他們,對生命十分的漠視,在戰場上,任何的心慈手軟就是對自己生命的不尊重,太祖太宗爲人暴戾,和他們的經歷有很大的關係。

鬥爭,從來都是你死我活。

朱翊鈞是穿着戎裝從寶岐司廣寒殿的大殿上走出來的,他的大婚要換三次衣服這三次,意義各不相同。

大明皇帝的婚禮非常的繁瑣。

第一項和第二項,是納采禮和大徵禮。

也就是訂婚和過彩禮兩個大的儀式,皇后王夭灼的身世苦楚,那陝州盧氏不當人,把王夭灼的父母親人都逼死了,按理來說王夭灼有個義父,就是庇佑她的趙縣丞,這是王夭灼唯一的親人了,奈何只是義父,所以這採納和大徵就只能從簡,從簡不是不辦,即便是已經給過了‘彩禮’,可是這該有的排場還是要有。

即便是王夭灼已經沒有了家人,可是這該準備的還是要籌備,不能欺負老實人,那也是折皇家的面子。

宮門在鼓聲中緩緩打開,大明皇帝欽命的禮部尚書馬自強和吏部尚書萬士和,就帶着太后的懿旨、皇帝的聖旨、御賜的節杖,擡着一個九龍亭來到了坤寧宮。

採納禮在坤寧宮舉行,皇宮就是王夭灼僅剩和唯一的家,朱翊鈞、兩宮太后,也是王夭灼僅剩的家人了,這是李太后能給朱翊鈞提供的最大支持,保證皇帝的枕邊人,這個相伴一生的人,和皇帝是一條心。

紅袍的太監魚貫而出,擡起了龍亭,而後將採納禮一字排開,擺在一個個條案上,入宮的命婦們在坤寧宮外等候,一直到這禮物擺滿了坤寧宮後,命婦們纔會走過琳琅滿目的金山銀山,恭賀皇后,而這些個命婦會在宮裡享納采禮筵宴。

大早上的筵宴還未開始上菜前,大徵禮開始進行,大明皇帝給的彩禮到了。

裝滿整整八十一個龍亭開始進入坤寧宮,這些龍亭裡裝滿了各種奇珍異寶,主打的就是一個奢侈豪橫。

在命婦們驚訝的目光下,看着龍亭一個個打開,真金白銀的毫光,閃瞎命婦們的眼。

皇帝陛下真的是太有實力了。

大明上一個在皇宮舉辦大婚的是嘉靖皇帝,道爺沒有張居正,道爺的大婚並沒有這麼鋪張浪費,八十一個龍亭的財貨,超過了二十萬兩白銀的財貨,就這麼堆積在了坤寧宮裡。

道爺大婚的時候,突出的就是一個憋屈,道爺的大婚是張太后主持的,張太后就是一夫一妻孝宗皇帝的張皇后,道爺的親媽對兒子的婚事,說不上一句話。

道爺悍然的發動了大禮儀之爭。

要是朱翊鈞,朱翊鈞也要悍然發動大禮儀。

這頭坤寧宮在吃席,而那邊朱翊鈞走出了廣寒殿,放眼往前,天空萬里無雲,旌旗在春風中獵獵作響翻卷着,在旌旗之下,鼓手號角手的聲樂,充斥着殺伐之聲,皇叔朱載堉譜的曲,不喜慶,反而都是殺伐之音,符合這次大婚的主題,朱載堉雖然不理政事,可也是知道皇帝這條路走的多麼艱難。

恢弘而果決的音樂在天地之間徘徊。

而在宮牆之內,人山人海,紅盔將軍將朝臣們隔開,朝臣們站的筆直,等到皇帝出現立刻在閣臣、廷臣的帶領下恭敬行禮。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喝之聲直衝雲霄。

朱翊鈞手虛伸開口說道:“平身。”

馮保一甩拂塵,往前走了兩步,吊着嗓子喊道:“平身。”

小黃門將皇帝的敕諭一層層的傳下,宮闕之內不斷的迴響着迴音。

萬曆六年三月初三的這場典禮,名叫大婚,其實是朱翊鈞的登基大典,場面聲勢浩大,莊嚴肅穆。

朱翊鈞一眼就看到了張居正,張居正和別人穿的不一樣,他以布袍代替了錦袍,以牛角腰帶代替太傅的玉帶,這是張居正丁憂的喪服,按理說這樣的喪服出現在皇帝的大婚現場,是不符合禮制的。

張居正出現在大婚的現場,是妥協的結果,朝臣們一直吵吵鬧鬧要請張居正出現,朱翊鈞順水推舟,張居正最終推辭不得,只能遵從聖命,出現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

朱翊鈞看着張居正笑,看着王崇古差點笑出聲來,這王崇古現在貴爲朝中次輔,對失去了權柄的張居正仍然十分畏懼,身體下意識的遠離張居正,而且擺出了一種防守姿勢。

張居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他不習武,王崇古習武,所以王崇古這個姿勢,在朱翊鈞眼裡就很古怪,也很彆扭。

王崇古安能不怕?張居正的確是丁憂,可是從朝臣們不斷請命來看,張居正根本沒有失去權力,因爲陛下不肯放張居正回老家。

是朝臣們連章上奏把張居正請回來的,這嗜殺成性的皇帝,也只有張先生能約束一二了,殺孽極重的皇帝,大婚前一天還在監刑殺人!

大婚當日,還是戎裝,突出一個狠厲。

“先生來了。”朱翊鈞走下了月臺,來到了張居正面前,笑容真誠而且陽光燦爛。

張居正非常欣慰,他心裡有着千言萬語,甚至早就打好了草稿,全文背誦,本來準備了一長串文縐縐的話,可是千頭萬緒,只剩下了一句話。

“陛下,長大了。”

隆慶皇帝走的時候,還是太子的萬曆皇帝還是個小胖子,只到張居正腰腹的位置,現在的陛下,比張居正還要高大,英姿勃發,五年時光荏苒,陛下終於長大成人。

現在朱翊鈞一個人能打十個張居正。

“全仰賴先生看顧周全。”朱翊鈞鄭重的表達了自己的謝意,這五年主少國疑的時間裡,張居正已經把自己作爲首輔太傅能做的事兒都做到了。

即便是歷史上的張居正,也沒有對不起萬曆皇帝的地方,張居正在萬曆三年開始,每年多給了宮中二十萬兩金花銀,宮中的確有用度支出,這多出來二十萬兩是實打實的送入宮中給皇帝花的,讓萬曆皇帝節儉的是張居正,給萬曆皇帝錢花的也是張居正。

從萬曆三年到萬曆十年,張居正一共給了一百四十萬兩,這已經很多了。

嘉靖三十一年,嘉靖皇帝問國帑要二百萬兩白銀修他住的廣寒殿,廣寒殿年久失修極爲殘破,磨磨唧唧了三年時間,嘉靖皇帝只得到了二十萬兩,西苑廣寒殿在萬曆初年就塌了。

張居正的確勸萬曆皇帝勤儉,也的確對萬曆皇帝約束極爲嚴格,但張居正還是每年多給二十萬兩,頓頓飽和一頓飽的分別,萬曆皇帝似乎沒有分辨出來。

張居正對萬曆皇帝做的最狠的事,大抵就是限制萬曆皇帝高消費,他既沒有矯詔,也沒有廢立,更沒有毆帝三拳,叫萬曆皇帝狗腳朕,也有沒有殺了萬曆皇帝的皇后,更沒有逼着萬曆皇帝玉碎九重。

張居正這個權臣,和歷代權臣畫風完全不同,若是張居正不受賄,大抵會和諸葛一樣得個千古流芳的美名,但張居正的確受賄了,拿了戚繼光、殷正茂、劉顯、張元勳這些人的銀子,而且還包庇了他們。

張居正對大明的皇帝只有一個期盼,只想皇帝成才。

“昨日戶科給事中李淶上了道奏疏,傍晚的時候,朕把他叫來罵了一頓,李淶說,自古吉凶異道不得相干,大婚不宜命先生供事,這廝完全不知道朕昨日傍晚回宮時,聖母還面諭朕,說先生盡忠盡不得孝。應重其事,聽其諫言,詢問執事行禮之事,朕說先生一定會到,聖母才安心了。”朱翊鈞補充了一下昨日回宮後的小細節。

李淶這廝,非要在大婚頭一天和所有人逆行,上這麼一道反對張居正來大婚現場的奏疏,朱翊鈞把人叫過來臭罵了一頓,李淶梗着脖子犟了兩句,非說張居正是威震主上的權臣,朱翊鈞就跟李淶數了數歷代權臣的種種作爲,李淶這纔不犟了。

李淶和大多數大明讀書人一樣,因爲春秋之後無大義,就沒讀過史書,皇帝解釋毆帝三拳這個典故的時候,李淶人都傻了。

昨天朱翊鈞在午門監刑,這李淶還要上奏,面聖了還要犟嘴,這就是打心裡認定了自己做的事兒是對的,至少忠於了自己,不是爲了博譽於一時。

“蒙陛下聖母錯愛。”張居正還真不知道這件事,張居正從皇帝的描述中,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陛下昨日操閱軍馬回宮之後,仍然批閱了奏疏,這是勤勉,可過猶不及。

“朕算是看明白了,今天還有這小人包藏禍心,每遇一事,即借言離間。朕今已鑑明了,本要重處他,因時下喜事將近,姑且記着,且看他日後表現。”朱翊鈞往前走了三步,讓張居正在自己三步以內。

張居正上奏說要穿吉服,古吉凶異道不得相干,皇帝辦喜事,他穿孝服,這算個什麼事?也就是把布袍換成錦袍,把牛角帶換成玉帶。

朱翊鈞沒準。

丁憂之間仍然執事行禮,這本就是不孝了,對張居正的名聲而言不是好事,再變服從吉,委實不妥。

張居正是執事行禮,就是主婚人,而皇帝這一身的戎裝,第一站要去京城的外城,大祀殿,也就是後世所謂的天壇祈年殿,這裡是祭祀天地的地方,供奉了明太祖高皇帝和明成祖文皇帝二人。

這地方可是嘉靖年間道爺和羣臣之間爭權的地方之一,另外一處的主戰場就是太廟。

大禮儀之爭,皇統問題的政治討論,在後世人看來,是到嘉靖三年,楊廷和父子罷歸故里結束,可是在張居正這個大明人眼裡看來,一直持續到了嘉靖二十七年才結束,圍繞着大祀殿、太廟的爭鋒,以睿宗皇帝(道爺生父)供入太廟,位於太廟左四,序躋武宗上結束。

道爺要叫自己爹爲親爹,首輔楊廷和不認可,楊廷和的兒子、狀元郎楊慎大聲疾呼:國家養士一百五十年,堅守節操大義而死,就在今日!

仗義死節就在今日,楊慎這口號喊得都不嫌害臊,國家養士就養出了這種貨色來。

楊慎糾集了超過兩百名朝官伏闕,他們伏闕的地點,不在午門之外,而是在午門、皇極門之內的左順門的位置,那已經是皇宮了。

萬曆年間,朝中的言官到底是怕張居正,幾次伏闕,也都是小打小鬧,不敢跑到皇宮裡撒野,只敢在午門外磕頭,有點風吹草動,就跑的無影無蹤。

楊廷和功過如何,春秋自有論斷,就朱翊鈞本人看來,楊廷和是個不折不扣的權臣,更確切地說,根本就不是個東西。

武宗皇帝親履兵鋒在應州打退了小王子達延汗對大明西北的襲擾,楊廷和作爲帝師不僅不認可,還怒斥了武宗皇帝一頓,大家都是帝師,張居正怎麼就整天喊着富國強兵,對小皇帝習武這種不務正業的事兒,熟視無睹呢?

嘉靖初年的名相張璁也是這麼認爲,張璁有一次對近人說:哪有當國元輔的兒子做狀元,狀元郎莫不是還能家養?不避嫌也不知羞。

大明是有恩蔭制的,楊廷和的兒子保底能撈到個三品的閒散官,不視事不掌權柄。

可楊廷和的兒子是狀元,張璁不認爲那是憑本事得來的。

楊廷和,當國的首輔,兒子楊慎是狀元郎也就罷了,在嘉靖初年,楊慎甚至是講筵官,就是負責給皇帝講筵,張居正在萬曆年間乾的活兒,這麼重要的位置,楊慎擔着。

朱翊鈞覺得楊廷和不是東西,張璁也是這麼認爲,道爺罷免楊廷和,把楊慎流放到雲南,大抵也是這麼認爲,楊家父子不是個東西。

朱翊鈞來到了道爺的戰場,祭天的天壇,大祀殿。

來這裡的原因很簡單,告訴老天爺,皇帝要結婚了,皇帝親政了,江山靖安,天下已有振奮之景象。 朱翊鈞一步步的走進了大祀殿,走進了玄極寶殿,這裡只有三個牌位,一個是上皇天上帝,一個是明太祖朱元璋,一個是明成祖朱棣。

在嘉靖九年,朱棣以太宗皇帝的身份,被道爺擡到了這裡,嘉靖十年,又被朝臣們給擡了出去,嘉靖十七年秋,朱棣變成了成祖,又被擡了進去,至此之後,就再也甩不掉這個成祖的廟號了。

朱棣本人肯定更喜歡太宗這個廟號,而不是成祖。

因爲朱棣一生都不願意承認建文君那四年時光,甚至發動了歲月史書,把建文元年到建文四年改爲了洪武三十一年到三十五年,太祖之後是太宗,朱棣宣稱這皇帝位,是朱元璋傳給他的!這大抵是朱棣一輩子的執念。

朱棣肯定不喜歡成祖這個廟號,等於說是他一生的努力都被否定,成祖這個廟號,就表示朱棣再開一脈,是造反上位。

有功爲祖,有德爲宗,合稱祖宗。

朱翊鈞也沒有把朱棣擡出去的意思,既成不說,他上了香火,馮保身後跟着兩個小黃門,捧着一卷長長的聖旨,走出殿宣旨。

大婚就是登基大典,朱翊鈞跑到這裡祭天,就是告訴老天爺,他現在真正登基了,所以這份聖旨是登基詔書。

內容大抵中規中矩,就是很普通的大明篳路藍縷建立之艱難,數了數列祖列宗的遺德,朱翊鈞接過了這副擔子,面臨着怎樣的困境,又會做些什麼,期許大明中興。

朱翊鈞看了看身上的戎裝甲冑。

大明布面甲裡面是鐵片,這裡面的鐵片是否鏽蝕是看不出來的,萬曆初年大司馬譚綸發現京營軍兵的甲冑,布面甲成了棉甲,裡面居然一個鐵片都沒有,這讓譚綸痛心疾首,布面甲在萬曆初年是喝兵血的一個手段,京營糜爛如此,邊方又會糜爛到何等地步?

譚綸上奏說日後一律明甲校閱,朝中內外反對之聲很高,譚綸在朝日壇咳嗽就被彈劾致仕,是結果,不是原因。

大明軍在萬曆初年的甲冑一律明甲,防止鏽蝕偷工減料的發生。

朱翊鈞走出了大祀殿帶着文武羣臣前往了皇宮的太廟。

皇帝一步步走到太廟前的月臺,卻沒有進去,而是從袖子裡抖出了一張紙,遞給了馮保。

已經從坤寧宮趕回來的吏部尚書萬士和、禮部尚書馬自強一看這場面,立刻就是知道壞了!皇帝要作妖!

陛下這封聖旨可是沒有經過廷議!

馮保再次上前兩步,小黃門已經擡上來一個桌子,馮保將手中那張紙貼在了錦緞之上,錦緞以玉爲軸,朱翊鈞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旁邊的萬曆大寶,蓋在了紙上,一份聖旨就當着羣臣的面兒,完成了。

小黃門將聖旨拉開。

馮保一甩拂塵,吊着嗓子大聲的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幼衝登大寶之位,國家凋零有傾覆大危,北虜逞兇塞外屢次入寇,國帑財用大虧,朝堂昏暗吏治渾濁如大河,泥沙俱下,禮樂崩人心喪,窮民苦力微末小民訴諸於異端邪祟,國無寧日邦無計可安。”

“有至德,斯享宏名;成大功,宜膺昭報。”

“中極殿大學士、太子太師、太傅、元輔、宜城伯、上柱國、江陵張居正,隨白龜降誕,少聰慧多有賢名,十二秀才,十五舉人,二十三歲唱名東華門外,有伊尹、顏淵之至德,太倉粟銀可支六年,周寺積金,至七百餘萬,考成法下,雖萬里外,朝下而夕奉行。”

“當朕幼衝,嗣服之始,先生謙讓彌光;迨王師滅賊之時,勳猷茂著。用正茂平兩廣倭患,用劉顯安西南生苗,用寧遠侯安定遼東,用遷安侯縱橫塞上,蠻貊莫不率服,念朕昔當十齡,卿盡心輔弼,身系社稷安危之重,鞠躬盡瘁,爲帝師,亦爲天下師。”

“偉列居於謹慎,厚澤流於萬世。未隆尊號,深歉朕懷。”

“謹於萬曆六年三月初三良辰吉時,袛告天地、宗廟、社稷,先生至德大功。”

……

“咦籲唏!聲名洋溢,昭令德以如存,德高攸崇,質羣情而允協。佈告天下,鹹使聞之。”

“欽此。”

朱翊鈞這封聖旨如同在太廟扔出去一個重磅炸彈,直接把朝臣們給炸的粉碎!

小皇帝,不,皇帝他真的學壞了!他把嘉靖那一套大禮儀鬥爭法拿出來威懾朝臣!

這封聖旨很好懂,味道實在是太濃了,這就是個威懾,一旦朝臣苦苦相逼,那朱翊鈞就要搞個大的出來,給張居正加個攝政王的頭銜出來,拿着明攝宗跟朝臣們鬥,就像是當年嘉靖皇帝拿着自己親爹興獻王的皇帝號,跟朝臣們鬥法一樣!

簡直是簡直了,這小皇帝怎麼好的不學,就學那些壞的!

這封聖旨,先是說了說大明國勢危如累卵,這點大家都是當事人,別看大明現在國帑足六年度支,隆慶年間預算只做三個月就在六年前,皇陵都拖欠尾款長達一年時間,十一萬兩銀子能把大司徒王國光給折磨的頭髮都得掉一片。

而後大明皇帝突然說起了張居正這個人,隨白龜降誕,這就是祥瑞,這就是神話,這就是製造張居正異於常人的風力,歷代牛人誕生,都要有些奇景相伴,這就是造勢。

而後數了數張居正的文治武功,有至德,斯享宏名,成大功,宜膺昭報,這的確是張居正的政績,可以質疑張居正人品,但不能質疑張居正的能力。

最炸裂的莫過於‘未隆尊號,深歉朕懷’,尊號直指明攝宗三個字了,皇帝爲何深表歉意?因爲張居正活着,就不能這麼做,那是逼張居正死。

朱翊鈞之所以要來這麼一出,就是警告,明牌警告,他在大婚之前親自處斬的合一衆,親自監刑的意義,因爲合一衆的首要刺殺目標就是張居正!

他要折騰王世貞,他要監刑殺合一衆,他就是告訴朝臣,什麼是逆鱗,瞎胡鬧,張居正若是真的死了,那就鬥個你死我活,鬥個天崩地裂好了。

反正大明血條厚,道爺也鬥過一次,效果很好。

張居正人都傻了,自己來參加弟子婚禮,結果皇帝整出這麼一出大戲來!

“陛下,臣難奉詔。”張居正聽完了聖旨,下意識的就是反對,他不同意,這不是胡鬧嗎?可惜,他已經歸政了,沒有強行阻止皇帝胡鬧的能力了。

“先生以爲先生之功,配不上配享太廟的殊榮嗎?”朱翊鈞眨了眨眼,一臉純真,這副面孔,實在是太有欺騙性了,張居正恍惚之間,還以爲皇帝真的那麼純真。

純真?這小傢伙壞得很,心眼子比馬蜂窩還多,比石墨還髒!

到底是配享太廟還是尊享,那就得看朝臣們的表現了,保護不住張居正,死於非命的話,那就是尊享,保住的話,那就是配享,這裡面是有餘量的,是有冗餘的,是有進退空間的。

“臣蒙陛下錯愛,不勝惶恐。”張居正也無奈了,自己教的能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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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的功勞的確配得上配享太廟,哪怕得罪了那麼多人,但是太廟是人家老朱家的廟,朱家皇帝願意讓誰配享誰就配享。

一切能夠用於鬥爭的事兒,陛下都會拿來鬥爭,陛下只要贏,贏了就能推行新政,跟張居正的確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朱翊鈞這個皇帝是合格的。

徐階這個狗東西壞事做盡,可世事通達極爲精明,他跟張居正辯論的時候,對張居正說,你嚴格約束的是皇帝!皇帝親政第一個就要對伱這個不恭順的臣子反攻倒算,皇帝大抵都是如此,覺得自己朕與凡殊的聖人。

萬曆皇帝的確如徐階說的那麼做了。

朱翊鈞則不同,朱翊鈞甚至打算把張居正擡到攝政王、明攝宗的地位上去!這樣一來,就不是臣子不恭順了,臣子,哪有臣子?分明是攝宗!

太廟祭祀之後,朱翊鈞就要換上吉服,繼續大婚儀禮了,這個過程十分的冗長,且枯燥。

朱翊鈞在幹清宮換衣服的時候,聽到了外面敲鑼打鼓的聲音,這次是挑夫們不再擡龍亭,擡的是皇后妝奩,也就是嫁妝。

擡着嫁妝的隊伍浩浩蕩蕩,綿延數裡,宮裡的紅盔將軍、大婚正副使馬自強萬士和,會帶着嫁妝招搖過市,從東華門出,繞一個大圈從西華門進,而後陳列在幹清宮,嫁女兒,嫁妝給的越多,越不受欺負,顯得越重視。

這年頭,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年代,嫁了人就是真的嫁人。

朱翊鈞換好了吉服等了近一個時辰,嫁妝纔來到了幹清宮內,說來也有趣,嫁妝還是從內帑擡出來的,走一遍流程還回內帑。

王夭灼沒什麼錢,她十歲入宮之後,吃穿用度都是宮裡的,因爲身份地位特殊,也不是宮婢,只有太后和朱翊鈞給的恩賞,再無餘財,王夭灼沒有家人,沒人給她準備嫁妝。

這些嫁妝裡面,朱翊鈞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十分破舊的木盒,木盒是桐木,一種軟木,盒子很小,之所以一眼就看到,因爲它和其他豪奢之物格格不入,太簡陋了。

朱翊鈞小心的打開了木盒,木盒連個合頁也沒有就是扣着,裡面一枚已經有些發黑質量很差的銀簪,簪子上還有一點血跡乾涸的暗紅。

這是王夭灼那個難產而亡的母親,唯一的遺物,王夭灼的父親在計窮的時候,也曾想過賣了,最終還是沒賣,王夭灼七歲到十歲託庇於趙縣丞的時候,就一直拿着這個簪子,一旦情勢不對,就會扎進了自己脖子。

沒有抗爭的力量,但有結束自己生命的選擇,王夭灼在皇帝面前軟弱可欺,其實骨子裡很是剛烈,又跟野草一樣,生命力極其頑強。

朱翊鈞知道這把簪子,因爲王夭灼白皙的脖子上有一個很明顯的鈍器戳出來的傷痕,王夭灼就絮絮叨叨的說了一些過去的事兒,說着說着就哭,哭着哭着就困了,最後睡着了。

“傻丫頭。”朱翊鈞將銀簪小心的放回了盒子裡,對着張宏說道:“找個硬木盒子,把這個盒子放進去。”

連盒子一起保存,而不是隻保存銀簪,這是王夭灼入宮之前,身上唯一的物件,現在拿了出來做陪嫁。

朱翊鈞是個人,是個活物,他在政治活動中,他的確是個無情的政治機器,在政治活動之外,他也有自己在乎的人,之所以他要表現的不在乎,其實是怕自己在乎的人受傷害。

連潞王朱翊鏐這個蠢弟弟,朱翊鈞都很在乎。

皇帝自古以來,都是孤家寡人。

羅汝芳說得對,殺了王夭灼,大明皇帝恐怕真的會徹底變成一塊無情的石頭,一如當年馬皇后、朱標相繼離世後的朱元璋那樣,羅汝芳是對的,因爲他還落了個自殺的下場,家眷一切平安。

牽連?瓜蔓?連坐?千古罵名?石頭會在乎這些?

朱翊鈞走出了幹清宮,皇后妝奩之後,就是冊封禮,冊立奉迎,正式宣佈王夭灼是皇后,賜予金寶印信綬帶,這個冊封由禮部尚書馬自強完成。

王夭灼接旨之後,眉頭緊蹙的看着兩個人擡的金寶,呆滯的問道:“這是我…本宮的印綬嗎?是不是拿錯了?”

“沒有,就是這個,九百九十九兩打造而成。”馬自強也是扶額,陛下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愛好,比如這印綬金寶就弄了兩個,一個平日蓋印用的,一個就是面前這個稀罕玩意兒了。

大金錠一個。

“陛下,還是在意我的。”王夭灼現在就是個懷春的女子,連本宮都不自稱了,語氣極爲歡快。

這麼大個金寶,原因是萬曆三年時候,王夭灼拿着拇指大的印綬,疑惑爲什麼印綬就這麼一丁點,她以爲要一隻手能握住那種,朱翊鈞解釋了下,王夭灼就覺得有些小氣。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兩年多的時間,陛下還記得,王夭灼自然歡快。

這不是張宏備忘錄記錄,而後提醒陛下,是朱翊鈞真的記得這件事,禮部呈送印綬監做印綬的時候,朱翊鈞特意下旨弄的,王夭灼喜歡大的,朱翊鈞的也不小,一隻手把握不住。

王夭灼是知情的,要不然也不會準備鮫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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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抄家抄乾淨,攏共分三步第389章 人心思動,則天下傾危第三十七章 天下諍臣以何人爲首?第二十六章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第494章 考成法,是天下官吏的自由第五十八章 世間哪得兩全法第364章 在最後一個野人死掉之前,大明絕不第335章 賺錢,寒磣嗎?不寒磣三江感言+上架感言第二百一十三章 體罰,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第570章 陛下和元輔,實在是太善良了第434章 十年之期已到,大明軍開拔!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奇相生,變化無窮第663章 潞王殿下還是有些保守了第695章 陛下,等一等大明百姓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張嘴,哭的梨花帶雨就是鐵證第505章 我們要做的就是,殺光海寇第578章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第五十八章 世間哪得兩全法第644章 不僅要看向生產,還要看向生活第562章 《永樂大典簡要本》第一百六十八章 罵人不揭短,爲什麼要罵人?第425章 大明律,不保護泰西番夷第549章 奇觀:正衙鐘鼓樓第二百六十五章 西山老祖的無上真經第一百五十三章 活在當下,何不貪歡?第502章 不解風情朱翊鈞第三十八章 不是我!不要污人清白!第461章 官廠團造法,必然失敗!第390章 不過是舊時代的殘黨罷了第449章 秣兵厲武以討不義,務以德安近而綏第542章 有內鬼,這是借刀殺人第463章 天道偏偏負善人,世事翻騰似轉輪第406章 給泰西一點小小的大明震撼第二百六十章 戰爭之中,傷亡不可避免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嘗不是一種夫目前犯?第714章 聖天子回京,紫微星歸正第588章 陛下不給的銀子,碰都不要碰第二百四十二章 張先生的軟肋第541章 沿街乞討亦祖宗成法乎?第394章 把努爾哈赤送進解刳院去第292章 賤儒類犬第323章 大明處處都是迴旋鏢第569章 朝臣靜悄悄,必然在作妖!第619章 不學數理化,處處是魔法第455章 私掠許可證第381章 君子之惡,小惡爲大惡第665章 伸張正義朱青天第二百七十八章 張居正的自我懷疑第二百六十二章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第666章 到底誰纔是混世魔王?第二百一十三章 體罰,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第499章 知恥,謂有羞惡知榮辱之心第一百五十九章 只需要一個機會的戚繼光第525章 那都是過去倭人做的,和現在倭人無第596章 嚴刑峻法,這個惡人朕做了第703章 身股經營法和四不投第一十九章 皇帝要親自種地去?第二百六十章 戰爭之中,傷亡不可避免第二百零七章 朕以大明天子的名義,判爾斬立決第六十一章 知行並盡,表裡如一第426章 智者之屋的話療第560章 我們泰西應該聯手抗明!第342章 好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第七十五章 天下之事,有常有變 君子處事,有經有權第二百零三章 讀書人最後一絲臉面第二百三十六章 搗巢滅倭長策疏第628章 敵在本能寺!第663章 潞王殿下還是有些保守了第474章 陛下給的實在是太多了第680章 讓朕看看這些賤儒的新花樣第406章 給泰西一點小小的大明震撼第381章 君子之惡,小惡爲大惡第424章 不服就造反,上桌來賭命第619章 不學數理化,處處是魔法第648章 杭州羅木營鬧餉兵變第727章 你不是知錯了,是知道自己快死了第一百二十章 觀天下英雄,唯元輔與載堉耳第478章 沒有反賊經驗的張居正第635章 殺頭的小案子而已第630章 因爲,陛下他善!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句話殺死比賽第298章 我大明,天下無敵!第651章 暴力未曾失控,所以不是兵變第510章 勝則反攻倒算,敗則懷恨在心第二百一十六章 元輔可怕,還是陛下可怕?這是一個問題第二百四十一章 張居正丁憂歸政,王崇古憂懼逃亡第一百五十五章 獨夫?朕就是獨夫!第463章 天道偏偏負善人,世事翻騰似轉輪第416章 王謙,果然是個紈絝!第378章 奇怪的君臣第438章 歲月蹉跎,往事不復第八章 大明軍容耀天威第356章 精紡毛呢的最後盛宴第686章 想讓朕吃迴旋鏢?沒門!第658章 加兩百萬銀,湊個三千萬銀預算的整數第一百三十三章 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第二百五十七章 僱傭營團,借雞下蛋第522章 非威不畏非惠不懷,德威兼用感心攝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魚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