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在開海上取得如此的成就,自然是得益於松江府得天獨厚的條件,通衢九省的長江航路。
其實長江口也是世界上最複雜的河口之一,河口的平均水深只有一丈不到,並不是天賦異稟,之所以成就現在百舸爭流的局面,是松江府十年如一日的疏浚,對於河運平底漕船而言,平均水深不到一丈,這個深度可以使用,但對於動輒一千料兩千料的海船,就變的十分雞肋,每次的入河都是冒險。
在十年的時間裡,在反覆疏浚之下,長江口的平均水深從一丈增加到了兩丈,海船可以順利通航。
松江府在努力,這十年的時間裡,不斷的營造:造船廠、港口、橋路、海事學堂、學舍官廠、萬國城等等,這些都是松江府上下所有人的努力。
但,只有松江府自己也無法達成今日之成果。
大明長江水路的九省都在疏浚水路,以保證河船可以順利抵達,而松江府通衢的百貨,也都是來自大明的江南南北各地,是大明百姓一點點生產出來的貨物。
開海的奇蹟,是萬夫一力的結果。
松江府在開海上創造了奇蹟,頻繁的貿易,讓這片土地充滿了機遇,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發展出了許多的新的行業,從泰西舶來的保險業,就是其中的變化之一。
朱翊鈞對保險持有謹慎的態度,因爲這個行業,普遍的誠信缺失。
這不是個人造成的,而是行業就是這樣,它本身是一個對賭協議,是投機文化的一部分。
也正是因爲普遍的誠信缺失,才最終促使了申時行請命朝廷,由朝廷組織海運的保險業,掃清現在松江地面的牛鬼蛇神,整頓不正之風,讓保險這個行業爲大明的海貿大事,保駕護航,促進商貿。
申時行的本意當然是好的。
這裡面有非常多的事情需要去討論,申時行只是提出了這個設想,具體是否要推行,還是要看朝廷的決策。
朱翊鈞很快都收到了內閣的浮票,保守派的張居正認爲朝廷不進行過分的干預,再多觀察,張居正認爲朝廷的過度介入,是對朝廷信譽的透支,大明朝廷的信譽,完全靠皇帝的個人信譽支撐,如果搞到最後一地雞毛,朝廷信譽破產,連帶着牽連到皇帝信譽,得不償失。
張居正認爲,朝廷直接組建,不如組建完善的法條,來對契約的執行進行規範。
而王國光對這件事非常積極,因爲在王國光的眼裡,這東西其實就是一個變種的錢莊。
錢莊,是經營保管金銀、收付利息、發放貸款,從民間大量吸收白銀,囤積在‘保險’之中,利用這些白銀進行投資,得到投資回報的同時,保險業本身就是盈利的,而且沒有擠兌的風險。
朱翊鈞看到王國光的奏疏就是眼前一黑,果然,他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王國光最先想到的作用,就是聚斂,大量聚斂白銀,讓白銀流動起來,而不是埋在豬圈裡。
金融是商品經濟發展到一段時間裡的必然產物,銀行、交易行和保險等等,都是金融機構的一種,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收租,朱翊鈞很反感收租,他更喜歡生產,傾向上,他更傾向於更多的商品。
投機,很容易陷入更多貨幣的圈套之中,尤其是小農經濟向商品經濟蛻變的時候,只是非常危險的。
朱翊鈞思索了許久後,最終決定,在松江府推行試點,試試看,如果能行再推而廣之。
因爲松江府有迫切的需求,松江地方的保險業務在野蠻生長,在投保的之前,這也管那也管,在需要理賠的時候,一個個合理合法的字眼、有理有據的條款,一次次的教會了人們一個簡單而樸素的道理,天上沒有掉餡餅這種事兒,搞得投保人一個個都像是傻子一樣,不懂條文,輕信承諾、愚蠢、貪婪、可恥、不睿智、不理性。
明明是欺騙、是謊言、是不遵守契約,卻反而怪投保的人,輕信了那些不切實際的許諾。
“保險就是保險,談收益就是騙人。”朱翊鈞對保險下了批註,算是對保險這個行業做出了一個最低線的規範,保險是保險,理財是理財,但凡是混爲一談,就是在欺詐。
海貿保險的健康有序,有利於推動海貿的蓬勃發展。
萬曆十年寒冬臘月,朱翊鈞這個皇帝再次活躍了起來,他出現在大興縣南海子,那是墩臺遠侯家眷的安置地方,大明墩臺遠侯常年編制只有三千人。
在至暗時刻,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到萬曆元年,寧遠侯李成樑出塞作戰蕩平古勒寨之間,就是大明的至暗時刻,這段時間,墩臺遠侯的死亡率,往往超過了五成,三千名墩臺遠侯出塞燒荒或者深入虜營探察敵情,至少有一半,都是有去無回。
萬曆九年,大明攻克板升之後,墩臺遠侯的陣亡率終於降低了一成左右。
無論是至暗還是黎明,亦或者是現在的朝陽時代,墩臺遠侯一直是滿編,或許是自願,或許是被迫,或許僅僅是爲了足餉,無論是爲了什麼,朱翊鈞都感謝墩臺遠侯對大明的貢獻。
豈曰無名?河山即名。
從大興縣南海子離開的朱翊鈞,前往了永定毛呢廠和永升毛呢廠,這兩個毛呢廠仍然源源不斷的生產着大量的毛呢製品,每年要上交國帑內帑近兩百萬銀的恐怖利潤,這個利潤規模幾乎和西班牙這個羊背上的國家,旗鼓相當。
費利佩二世掌控了龐大的羊毛產業,其毛呢生產規模,和大明旗鼓相當。
在毛呢廠朱翊鈞見到了許多的工匠,這些不是刻意安排,都是朱翊鈞從毛呢廠的黃冊裡,隨機點到的,在接見之前,連馮保都不知道陛下究竟要見誰,每到這一天,王崇古總是汗流浹背,因爲這是在過關。
朱翊鈞也不知道王崇古在緊張什麼,其實工匠們對王崇古的觀感極好。
官廠團造,給了匠人織娘們安穩生活,官廠開工過年都會開工銀和過年銀,王崇古自己那份分紅變成了匠人分紅,甚至提供了學堂讓孩子們上學的王崇古,在工匠們的眼裡,王崇古那就是活菩薩,比青天大老爺還青天。
王崇古成爲蒸汽機的水火神的一面,不是沒有民意基礎的。
匠人們面聖其實很少提什麼意見,除非是賭坊這種爛事,工場裡的大把頭、代辦、會辦在廠裡開設賭場這種真的忍無可忍。
其他問題,皇帝問,匠人們一般只會回答都挺好。
王崇古陪同皇帝視察了毛呢廠後,又視察了西山煤局。
西山煤局最近的處境很糟糕,一次嚴重的生產事故導致西山煤局深陷輿論之中,非常的被動。
這次的事故,超過了七十餘名窯工死在了井下,一下子讓門頭溝煤礦,成了御史們口誅筆伐的對象,言必稱祖宗震怒才如此警示之類的話,御史們還是堅持要求工部關閉煤窯,將煤鋼產業向下轉移,不要在京師燒煤鍊鐵了,煤煙搞得所有人都灰頭土臉。
事故發生的原因很簡單,井下突水,這次的突水毫無預兆。
以往突水的事故,都是有預兆的,掛水、掛紅、水叫、陰冷。
掛水自然是井壁凝結水珠,掛紅則是出現紅色的鐵鏽,門頭溝煤礦伴生黃鐵礦,一旦挖掘中發現鏽蝕,就立刻停止,水叫,則是一種類似毒蛇吐芯的嘶嘶聲,極爲明顯,陰冷就是採挖接近積水區域的陰寒,地下比地上要暖和的多,遇到陰冷就必須停手了,那是積水區。
這四種經驗,已經幫助西山煤局避免了十數次的透水事故,可這次的透水,是毫無預兆的。
瓦斯和突水,就是地下世界兩大殺手。
“家眷是否安撫?屍體要盡力尋找,就在這個礦口立個碑吧,把他們的名字寫上,警鐘長鳴。”朱翊鈞站在出事的礦洞之前,對着王崇古交代着善後事宜。
“已經安撫,一人十七銀撫卹。”王崇古趕忙俯首說道。
十七銀買條命,他王崇古看起來有點像血腥的劊子手,但要知道,在西山煤局成立之前,窯工們死了也就死了,沒人會撫卹,下井,是生死有命。
“不要耽誤生產。”朱翊鈞對王崇古很明確的說道。
西山煤局是大明煤鋼聯營工業集大成之地,絕不可能因爲御史言官的口誅筆伐就停下。
面對御史們的責難,工部尚書汪道昆避而不談,只會迴避,的確煤煙的問題,尤其是在冬季的時候,已經成爲了困擾,生產規模的不斷擴大也讓整個京師在冬天處於霾災之中,但,大明京畿兩百七十萬人丁需要煤炭,需要鐵器,煤銀對流需要焦炭。
“在京爲官就這樣,御史言官好像不用燒爐子一樣,爐膛裡的煤,都從煤市口長出來的是吧!”朱翊鈞離開西山煤局的時候,對着王崇古十分確定的說道:“繼續生產就是。”
未富先奢要不得,大明的煤鋼聯營剛剛起步,無論如何都不能停下,朱翊鈞只要還活着,御史們就只能無能狂怒。
王崇古面色複雜的說道:“陛下,有個不太確定的事兒,我們似乎搞了一種了不得的東西。”
“了不得?”朱翊鈞一愣,看着王崇古說道:“搞出了什麼?”
“我們也不知道。”王崇古十分明確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玩意兒,但他知道陛下一定感興趣。
“陛下請隨臣來。”王崇古帶着陛下來到了另外一處新開闢的工場,這裡放着幾個爐子,和一個個的池子,三尺見方的池子上,都帶着蓋,而蓋子上有一條條的管子,伸向了三丈多高的高塔。
王崇古面色極爲複雜的說道:“七年前,我們在御史們怒罵之前,就注意到了煤煙的問題,因爲那時候燒焦的窯工多有肺病,即便是再熱,也要帶口罩上工,是那個時候定下的規矩。”
“這件事王次輔當初對朕說過。”朱翊鈞對故事的開始十分了解,棉紡口罩、藤帽、銅鈴預警等等,都是勞動保護,在這方面,王崇古做的一直很好。
產業上的工匠,更早注意到了煤煙造成的危害,京堂的言官們遠在京師,而工匠每天和這些煤煙打交道。
王崇古繼續說道:“起初我們將燒焦的煙囪建的高一些,讓煤煙可以被風吹走,但我們失敗了,煤煙被風吹走了,沒有落到西山煤局,反而落到京師去了,搞得怨聲載道。”
“三年前,我們將煤煙,通入了水池之中,讓水吸收煙塵,讓黑煙變成白煙,爲此我們爲焦爐建了四座水塔。”
“所有的水塔的水都是循環的,從地下抽出來的水進入煙塔之中,而後鼓風機將煤煙吹入,只需要煙道高度超過水麪就可以解決回水問題,四座煙塔是十分有效的,黑煙變成了白煙,清水變成了濁水。”
朱翊鈞對煤煙尾氣的處理的過程還是很瞭解的,工部答應了御史們做出改變,不是敷衍,是一直在積極做出改變,尋找辦法,若不是這種處置,京師的煤煙只會更加嚴重。 “濁水如何處置,又成了難題,直接排到河裡去,御史言官怎麼可能放過西山煤局。”王崇古想到那個場面就是渾身打了一哆嗦,這幫御史言官們,說話不是一般的難聽。
大明的言官很霸道,孝宗皇帝對士大夫夠好了,幾乎事事順着士大夫,結果在弘治十年二月,因爲一本奏疏被孝宗留中未批覆,後來不知道弄到哪裡去了,內閣大學士徐溥領內閣上奏,將孝宗皇帝狠狠的罵了一通。
(附原文,後面還有很多批評的話。)
王崇古也是很怕言官的,雖然他有很多手段對付這些喋喋不休的傢伙,但萬一其中有張居正的埋伏,不幸中招,如何是好?
所以王崇古真的認真的在處理此事,他開挖了十幾個沉澱池,煤煙灰塵沉澱後,上層的清水循環利用,下層的淤泥堆積。
算是將這個問題暫時解決了。
“王次輔有辦法,朕頗爲欣慰。”朱翊鈞肯定了王崇古的工作,治理煤煙,王崇古沒有糊弄言官,更沒有糊弄陛下的意思,只是這踐履之實,都是一步一步的走,絕無可能今日說明日就有效果,而且種種辦法都是在實踐中不斷的改良。
言官總是覺得自己有‘俺尋思之力’,只要一尋思,一討論這個問題,就必須立刻馬上解決,如果解決不了煤煙,就關停西山煤局,不用煤也要呼吸新鮮的空氣,可謂是不切實際到了極點。
言官要前往邊方任職積累實踐經驗這件事,王崇古舉雙手贊同。
“我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兒。”王崇古的面色真的極爲複雜,他們生產了一種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玩意兒,他俯首說道:“陛下,這些吸納煤煙氣的水,可以促使草木繁盛。”
“什麼意思?”朱翊鈞愣愣的看着王崇古,疑惑的說道:“什麼叫可以促進草木繁盛?”
“煤煙和水,成爲了一種水肥,澆到土地上,可以讓草木如同施肥一樣生長。”王崇古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但是功效,他是非常清楚的。
這個現象最開始是從沉澱池周圍開始的,沉澱池附近的草木,比別的地方要旺盛的多,本來以爲是水的緣故,後來將反覆循化沉澱後的清水灑在了草地上,才發現是水肥。
沉澱池一圈草木格外旺盛,用清水澆灌和用煤煙水澆灌的生長區別很大,就如同施肥了一樣。
西山煤局將其稱之爲水肥。
朱翊鈞愣了愣,想了片刻,知道王崇古搗鼓出來什麼東西了,一種低濃度的氨水,就是氨肥。
“後來我們就不停的實驗,就造了這麼一個爐子出來。”王崇古看着面前的工場開口說道。
工場是試製,用磚石壘起的一丈高的長方形土窯,每2.5尺有一個窯門,可以將煤車推入其中,一個土窯有七個窯門,每個窯門之間有火牆,用來加熱維持溫度,這是燒焦,在土窯的每個窯室上方,並排有七個六寸粗的鐵管,鐵管深入了冷卻池內。
冷卻尺底部密佈細鉛管,在冷卻池外,有上下兩個管道,上管道是廢氣,下管道直入水池之中,得到水肥,上管道廢氣過四個高三丈兩尺的煙塔,也得到水肥。
一共獲得兩種水肥。
“打開看看。”朱翊鈞站在了下管道的水池旁,開口說道。
王崇古面色爲難的說道:“陛下,明年開春了看看效果吧,這個味道非常非常的臭。”
“打開吧。”朱翊鈞搖頭說道。
王崇古看陛下不聽勸,非要看看,退後了三步,讓人打開了下水管收集水肥的蓋板。
隔着棉紡口罩,朱翊鈞仍然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惡臭,就像是尿到紙上點燃後那種噁心的惡臭,差點就吐了出來。
“關上,關上!”馮保立刻指揮着匠人把蓋板合上。
“雖然很臭,但的確是好東西啊,這第一次收集的水肥還是要兌水才能使用,否則燒苗。”朱翊鈞是會種地的,施肥不是說越多越好,肥多了就燒苗,肥少了會歉收。
“打開第二次收集的蓋板。”朱翊鈞對着工匠下令。
第二個蓋板被打開,朱翊鈞稍微聞了聞,可能是第一次高濃度氨水的味道,提高了閾值,第二次收集的低濃度氨水,味道就很平淡了,至少不引人作嘔。
朱翊鈞點頭示意工匠蓋上就是。
確定了,是氨水。
第一次收集的氨水,是煤炭燒焦後的氨態氮氣體,經過鉛管冷卻後溶解於收集池的水中形成的氨水,濃度較高,味道極其濃烈,甚至令人作嘔,第二次則是尾氣裡的氨氣,在四次吸收塔裡溶於水。
“陛下,臣還發現,這玩意兒,不僅僅是煤可以燒出來,用煤矸石也可以。”王崇古介紹着生產流程,煤矸石,是含碳量較少的石頭,在洗煤和篩煤的時候會挑出來,燒不起來,也燒不了焦炭,通常用來做燒石灰,燒水泥的原料。
工場弄好之後,西山煤局燒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東西,煤矸石只是其中一種,甚至連鍊鐵廠的釉質都拉來燒過,釉質燒不出水肥來,但煤矸石這種廉價這種東西,礦山要多少有多少,也就是說,可以量產水肥了。
“王次輔啊,搞出這套東西的人在哪兒?”朱翊鈞開口問道。
王崇古對着旁邊一臉迷糊的王謙說道:“去把大工匠魏有山叫來。”
“好!”王謙一溜煙跑去叫人了,沒一會兒一個臉色黧黑的工匠來到了陛下的面前。
魏有山,臉上的溝壑是黑灰,手掌的掌紋和老繭也是黑的,寫滿了煤炭的痕跡,他是順天府人,西山老窯工一個,西山煤局沒有組建的時候,就已經在西山採煤了,西山煤局成立後,就成了煤山的大師傅。
大工匠、大師傅、大經長,都是魏有山的稱謂。主管礦山的技術。
朱翊鈞詳細詢問了之後,纔對着王崇古說道:“上次王次輔提到的技術進步獎,今年就定魏有山吧。”
水肥的意義不用贅述,大明是個典型的農業國,而且是小農經濟的農業國,水肥的出現和大規模量產,代表着糧食的大規模產出,大明最大的三個煤鐵廠,京師煤鐵廠、勝州煤鐵廠、臥馬崗煤鐵廠,只要將其大規模生產出來,糧食的產量就會充足起來。
其他都是扯淡,百姓吃得飽飯,就是一切。
大明一共只有1.2億左右的丁口,以大明八億畝土地去供養,再加上水肥,吃飽朱翊鈞不敢誇下海口,但吃得上飯,還是可以想一想的。
“好啊。”朱翊鈞走到了魏有山面前,又走近了些笑着說道:“魏有山,很好,大明第一次技術進步獎,歸你了,年後頒獎。”
“好好好!”朱翊鈞連說三個好,坐着大駕玉輅離開了西山煤局。
大明對技術進步獎的儀程都沒有明確過,因爲之前只是和王崇古口頭商量好了,誰也沒想到會突然這麼快出現了值得頒獎的技術進步!
但還來得及,禮部定個新的儀禮,也不是什麼難事,離經叛道的事兒乾的太多了,禮部都習慣了。
“陛下真得會種地呀,我還以爲就是做做姿態。”王謙歎爲觀止的說道,他壓根就不懂水肥的意義,王崇古耳提面命,提着王謙的耳朵,帶着王謙到田裡轉了一圈。
一畝地沒有施肥,連一百斤的糧食都打不了,但施了堆肥的地,可以打二百斤糧食,大明的地,需要輪耕,而有了水肥,就不用種豆子,一年兩熟的華北平原,可以一年種兩次糧食,一年一熟的遼東可以每年都種糧食。
兩分種,三分管,五分肥,陛下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實踐過的道理,王謙三十五歲的人了,連水肥的意義都不懂。
王崇古展示水肥的製造,皇帝陛下連問都沒問,直接頒獎,因爲種地的人都知道肥的重要性,種子再好,人再勤勞,沒有肥都是白瞎。
“胡說什麼呢!陛下種地這事兒,從十歲就開始了,十年來從未斷絕過,西苑寶岐司可是設在禁苑的衙門,皇宮裡的外廷衙門一共就三個,文淵閣、六科廊和寶岐司,你當陛下跟你一樣五穀不識?”王崇古一巴掌拍在了王謙的腦門上,說胡話。
張居正失心瘋了,纔對陛下說廢除內閣?那還不是張居正覺得陛下的英明足夠撐起一元專權的政治模式,那是最高效,當然,也是最勞累的。
王崇古到現在都還記得,陛下上衣下褲穿着短褐,在萬歲山收穫番薯時候,說楊博發乎己者有不忠,不忠於天下、不忠於國朝、不忠於君上,不忠於自己的認知,不忠於自己的靈性,楊博致仕歸鄉後,一直到病逝,還對這句話心有慼慼,臨終前還對兒子重複了一遍,不忠於自己認知和靈性,那是對人一生的否定。
楊博是真的是鬱鬱而終。
陛下種地這事兒,鬧出了不少的亂子,親事農桑從來不是一句空話,十年如一日,甚至前年還去崗漠地收了兩畝地,深入瞭解爲了口吃的,百姓有多難多苦。
王崇古一直覺得朝廷在一些政策上過分的保守,總是擔心天下沸反,以王崇古看來,完全可以大膽一些,就陛下、張居正、戚繼光這個鐵三角在朝,誰敢造反?不如繞開中間環節,找根繩上吊,直接下地獄。
這個鐵三角里的核心是皇帝。
除非皇帝哪天跟李隆基一樣,志得意滿開始懈怠,甚至胡鬧起來,纔有可乘之機。
朱翊鈞心情很好,他哼着王夭灼譜的小曲,帶着陽光燦爛的笑容,回到了京堂,坐在御書房的長桌前,依舊是搖頭晃腦,連賤儒的奏疏,朱翊鈞都看的順眼了不少,也沒有斥責,而是勉勵他們多走走多看看,去實踐,而不是空談。
“忠順夫人又入京來了,還是運羊毛入京,打算在京師過年了。”馮保提到了三娘子入朝,三娘子是綏遠布政使,按理說不入京敘職,就是外官,但三娘子身份比較特殊,是北虜中議和派的代表人物,入京面聖,也算是彼此心安的一種動作,這個動作代表朝政風向。
“安排忠順夫人覲見吧。”朱翊鈞點頭說道,他拿起了三娘子的奏疏,認真的看了一遍。
其內容可以總結爲:圈養畜牧業,是種植業高度發展的結果。
遊牧是畜牧業裡,生產效率最低的方式,和定牧比起來差的太遠了。
三娘子感謝皇帝天恩浩蕩,給草原帶去了安定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