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朝開始失序的時候,連世襲官階級的頂層的日子都不太好過,比如道爺問太倉要兩百萬銀子,這筆銀子要用來修皇宮,折騰了好些年,最終拿到了二十萬銀,皇帝都過成了這個模樣,可想而知大明王爺的日子過得如何。
自道爺旁支入大宗開始削減宗俸開始,一直到明末,唯一鐘鳴鼎食的只有福王了。
福王的鐘鳴鼎食是因爲萬曆皇帝的特殊照顧,三十年不上朝不批奏疏的萬曆皇帝,也不是什麼奏疏都不看,福王的奏疏上午入宮,下午就有答覆,萬曆皇帝對福王的要求,無所不允。
這種縱容,是萬曆皇帝和朝臣們爭國本的手段,爭國本爭的就是太子之位的人選,是刻意爲之。
因爲皇帝對福王奏疏的及時答覆,有這樣的便利之後,朝臣們若是有事就會聚集在福王的門下,希望福王代爲上奏辦事,這樣一來,福王就成爲了實際上的太子。
這是萬曆皇帝爲了威逼朝臣們接受福王成爲太子,這個手段既不高明,也不光彩,而且這種便利性,很快就讓四方奸猾之輩趨之如騖,聚集在福王門下爲非作歹。
這種弔詭的政務邏輯,大臣們得跑到福王代爲上奏,整整持續了十二年時間。
萬曆二十九年,鬥了十五年終究是沒能贏下國本之爭的萬曆皇帝,只好下旨冊封了皇長子朱常洛爲太子,朱常洵爲福王,次年朱常洵大婚,按理說大婚後就該立刻就藩,但萬曆皇帝以福王府尚未建好爲由,讓福王居守京師。
冊封太子的國本之爭並沒有徹底落下帷幕,福王府修建好了之後,萬曆皇帝仍然不準福王就藩,鬥爭仍在持續,再十二年,一直到萬曆四十二年,福王朱常洵才離開京師就藩,這十二年的時間裡,太子朱常洛沒有一天地位是穩固的。
國本之爭,前十五年是亮明瞭刀槍你來我往,後十三年的兩次妖書案、廷擊案是國本之爭的延續,整個萬曆朝自張居正離世之後,萬曆皇帝都以一種鬧彆扭的心態,和朝臣們爲了太子之位撕扯了近二十八年的時間,最終萬曆皇帝還是沒能讓心愛的兒子成爲太子。
萬曆皇帝在鬧彆扭使性子,朝臣們也跟着鬧彆扭使性子,就像是在鬥氣一樣,把整個大明搞得一團糟仍不收手,似乎立嫡立長的禮法,比天下社稷還要重要。
立嫡立長似乎比天還要大,整個朝堂亂成了一鍋粥,皇帝荒唐,臣子也荒唐,這禮法也被朝臣們異化,成爲了鬥爭的工具,而且鬥爭毫無意義,皇帝、朝臣勝也好,敗也罷,最終輸掉的都是大明。
國事當家務事鬧,家務事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絲毫不顧及天下因爲這些胡鬧,變成了何等的面目,而經過了張居正求榮得辱後,朝中也無骨鯁正臣了。
朝臣們就是爲了跟皇帝鬥氣罷了。
朱翊鈞不同意將皇家理工學院歸禮部管理,就是在禮部的權力上狠狠的撕下了一塊肉來,但是又不能不這麼做。
萬士和這樣身段如此柔軟的禮部尚書畢竟不多,若是禮法大於天,再鬧着裁撤理工學院,那獨立於禮部之外的理工學院,就是皇權的一部分,想要裁撤,那就是朝臣把手伸向內署,自然有司禮監去和朝臣鬥法。
至少在矛盾說等一系列的政治哲學大思辨的成果,真正被所有人所接納,分科治學成爲共同認知,生產力提升成爲普遍追求,君父君國君師能夠區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更加直白的說,大明郡縣帝制走到盡頭的那一天,皇家理工學院才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可以改名爲大明理工了。
五經博士在負責理工學生入校之事,整個皇家理工學院十分的熱鬧,三年學制,六十銀的束脩,足以讓無數人望而卻步,但因爲有了無息助學貸款,讓理工學院有九成都是公費,只有不足一成的學生,是自費。
理工學院的熱鬧和禮部尚書萬士和無關,即便是皇帝專門召見了萬士和,將其中的緣由講清楚,但萬士和依舊是對理工學院的歸屬念念不忘,這可是青史留名的好機會,萬士和是想自己兼領祭酒的。
陛下說了很多,但萬士和聽來聽去,聽明白了,其實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大明當下的賤儒實在是太多了!
真的把皇家理工的控制權,完全交給禮部,確實不合適,若真的完全由禮部掌管,不用幾個月的時間,這理工學院就和國子監沒什麼區別,教的內容就變成四書五經了。
萬士和的禮法是,禮法豈是不便之物?是變通的禮法,是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的禮法,是基於世界無時無刻不再變化的禮法,面對新形勢要革故鼎新的禮法,這和賤儒的復古、法三代之上的禮法是完全不同的。
“早知道今日這等局面,我就該追隨潘總督前往河套,治理黃河,而不是在朝堂上受這等鳥氣!”沈鯉從門外走來,看着萬士和就氣不打一處來,作爲大明最堅定的帝黨,萬士和沒有據理力爭,在文華殿通過了廷議。
皇家理工學院完全歸內署和皇家格物研究院管理,這讓沈鯉憋了一肚子的火,這一肚子的火,不是來自於皇帝,而是來自於京堂百官和喋喋不休的坊間風力輿論。
禮部被狠狠的嘲諷了,尤其是萬士和本人。
“喝茶,喝茶,整日裡就知道喝茶!現在全京師都在嘲笑我們禮部,說我們禮部一味的媚上,結果遇到了這等大事,最終還是把我們禮部給摘得乾乾淨淨!”沈鯉看着萬士和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更是氣上加氣。
“陛下有陛下的考慮。”萬士和略顯無奈的說道:“現在矛盾說等還不是主流,復古儒學士遍佈大明上下內外,講武學堂、格物院和理工院,都是出於這種考慮,纔不歸禮部約束,你有本事,你氣性大,你怎麼不要求陛下把講武學堂一道歸了禮部呢?”
萬士和真的很擅長辯經,一句話堵得禮部右侍郎說不出話來,講武學堂的特殊地位,註定了講武學堂就不會成爲禮部管轄範圍之內,這一點,連賤儒都不敢去置喙,都是不能觸碰的話題。
現在萬士和拿講武學堂的先例,來堵沈鯉的嘴,沈鯉還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反駁。
“你有理,你能說會道,怎麼不見你說服陛下啊!”沈鯉一甩袖子坐下說道:“我沈鯉一生從不阿諛奉承,更不會趨炎附勢,我只知養謙,不知逢君之所欲,更不知拜於他人門下爲走狗驅使!”
沈鯉這番話也不是吹噓自己,他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進士,是庶吉士,授職爲檢討,他是河南歸德府人,和高拱是同鄉,他中進士那年,高拱是主考官,主考、同鄉雙重身份之下,沈鯉早就該拜在了高拱門下,但是他沒有。
沈鯉自始至終都對高拱敬而遠之,彼時晉黨已經成了氣候,而晉黨託庇於高拱。
高中進士之後的鹿鳴宴,所有人都去了全晉會館,成爲高拱門下,但沈鯉以自己有私事爲由沒有前往。
沈鯉沒什麼私事兒,他就是不想去,就是不想給人當門下走狗。
他的骨鯁正氣很快就換來了重拳,剛被授職,他去地方陪着潘季馴治水去了,等到朱翊鈞出閣讀書的時候,沈鯉纔回到了京堂,成爲了東宮講官,以講筵成爲了編修,很快隨着萬曆皇帝登基成爲了左贊善,侍讀學士。
沈鯉和王家屏同榜,王家屏還在廣東那個煙瘴之地熬資歷的時候,沈鯉已經因爲潛邸舊臣快速升轉,在萬曆九年成爲了禮部右侍郎。
潛龍在淵的潛邸,在皇帝登基之後,潛邸舊部升轉速度比同期要快,這是歷朝歷代的慣例。
沈鯉不是高拱門下,不是晉黨,也不是楚黨,他和申時行不合,他嫌申時行太過於和稀泥,什麼事都能和稀泥,他也不是浙黨,他和沈一貫不合,沈一貫嫌沈鯉明明是倖進,還整日標榜自己是骨鯁正臣。
沈鯉和潘季馴一起治水修黃河大堤,護持一方平安,當初潘季馴放棄了升轉京堂去了綏遠的時候,沈鯉也要去,本身就因爲潛邸舊臣倖進,朝中多有指摘之聲,沈鯉想去綏遠治水,天天被人戳着脊樑骨罵,他也難受。
潘季馴說服了沈鯉,讓沈鯉在朝中看朝堂的風向,張居正萬一真的退了,朝堂上恐怕會釀起軒然大波,潘季馴朝中無人,需要一個人在朝中爲引援,沈鯉最終被說服。
結果,這剛過完年,就生了一肚子的鳥氣!
“你也別嫌我說話難聽,那坊間的話更難聽,那些話我都不知道怎麼說出口!難以啓齒,有辱斯文!”沈鯉仍在抱怨,坊間的那些噪音,無外乎就是萬士和跟個狗一樣,爲皇帝奔波了這麼多年,事到臨頭被一腳踹了!簡直是令人嗤笑,也不知道萬士和怎麼繼續在禮部尚書這個位置上幹下去的,多丟人啊!
萬士和則依舊坐的十分安穩。
萬士和看着沈鯉說道:“沈侍郎,坊間愛怎麼說怎麼說,禮部絕對不能讓禮法成爲大明新政的絆腳石,這是我決不允許的,伱若是不服氣,等你當上堂上官,再行更正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沈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又氣呼呼的坐下說道:“不識好人心!我是爲你抱不平,那坊間的話,太難聽了。”
沈鯉不是反對禮部這種‘逢君之所欲’的風氣,大明也不是沒有這種先例,早在永樂年間的禮部尚書胡濙,就是君上說什麼,胡濙就灑水洗地爲君上找補,一直到正統年間始終如此。
前有胡濙,後有劉吉。
這劉吉人稱外號劉棉花,面對鋪天蓋地的彈劾,劉吉從來都是像棉花一樣不怕被彈,這棉花越彈越支棱,這劉吉也不遑多讓,面對朝野內外的彈劾,劉吉從來沒怕過,他帶領的禮部,專事爲皇帝灑水洗地,皇帝要幹什麼,劉吉都同意。
劉吉後來入內閣做了文淵閣大學士,從成化十四年,一直到弘治五年,劉吉都是內閣首輔,弘治五年,孝宗皇帝給張皇后那兩個臭名臭名昭著的兄弟封伯爵,命令內閣首輔劉吉撰擬誥命,劉吉不肯,那兩個什麼貨色,整個京師誰不知道?
孝宗皇帝見劉吉這個首輔不同意,就遣內官,讓劉吉自己主動致仕,劉吉這才離去。
人家劉吉爲皇帝鞍前馬後,換來的是權力,換來的是器重,你萬士和倒是萬事以和爲貴,四處爲陛下、爲新政找補,整天帶着筆桿子,爲陛下平定風力輿論之事,忙前忙後這麼久,結果,皇家理工學院這麼大的事兒,皇帝甩開了你萬士和單幹了!
考成法、清丈、整飭學政,沒有甩開張居正;工兵團營、官廠團造,沒有甩開王崇古,強兵振武、京營水師沒甩開戚繼光俞大猷陳璘;
輪到了文教新政,陛下最終甩開了你萬士和,這叫什麼事兒?
沈鯉嘆了口氣說道:“都火燒眉毛了,你還在這裡喝茶,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今天過去了,你不得直接致仕?如何在朝爲官?”
萬士和依舊笑着說道:“還以爲沈侍郎是打算讓禮法成爲新政絆腳石呢,上一個這麼幹的是陸樹聲啊,現在他只能在西土城家裡喝茶,不能到禮部、文華殿喝茶了。”
“陛下賜給的,纔是我的,陛下不給的,我不能搶。”萬士和與王之誥,在關鍵的時候,做出了選擇,王之誥選擇了致仕,萬士和選擇了留下,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處境和自己的職能,數年如一日,他深切的知道自己的權力完全來自於皇帝,所以,皇帝給的他受之無愧,皇帝不給的,他也不能爭搶。
“你知道他們叫你什麼嗎?!”沈鯉氣的臉都紅了,今日理工學院開門授業,萬士和今天不做點什麼,明天就得滾蛋回家,萬士和自己就是再不要臉,那些個賤儒會羣起而攻之,把萬士和給撕了。
這代表着萬士和失去了聖眷,失去了聖眷的帝黨,早就只有死路一條。
坊間把萬士和叫做萬軟骨,這是一個帶着羞辱性的綽號,沈鯉在禮部,他知道萬士和不是軟骨頭,萬士和也有骨鯁之時,萬士和是有底線有堅持的,沈鯉一清二楚。
“那沈侍郎就是大宗伯了,日後這禮部的事兒啊,就有勞了。”萬士和還算淡定,致仕的奏疏已經寫好了,過了今天,他也無顏面留在文華殿了,索性直接致仕,也算是急流勇退。
是陛下不要他了,不是他背棄了皇帝。
萬士和自問擔任禮部尚書這麼些年來,他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君上、無愧於萬民,更無愧於自己,這是忠,萬士和自認爲自己是個諂臣,同時也是個忠臣。
現在輪到他成爲新政的代價了,這一刻萬士和的心情很平靜,這種平靜來源於,他不後悔。
沈鯉最終是沒把話說出來,坊間都說萬士和是條好狗,但沈鯉和萬士和搭檔,萬士和不是狗,是有節氣的士大夫。
“宮裡來人了宮裡來人了!”司務從門外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說道:“剛纔小黃門來傳消息,馮大璫領了聖命,要來禮部宣旨!”
馮保來的很快,禮部已經做好了接旨的準備,禮部上下都在猜測聖旨的內容,大抵是萬士和爭取皇家理工學院的治權,讓皇帝心生不滿,所以申飭的聖旨到了。
“禮部尚書萬士和接旨。”馮保來到了禮部,讓兩個小黃門拉開了聖旨。
“臣萬士和接旨。”萬士和甩了甩袖子,跪在了聖旨面前,馮保錯了錯身子,朝臣們跪的是陛下又不是他。
馮保吊着嗓子大聲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惟古昔帝王之有天下,必立言垂訓,以貽子孫,自愛卿入朝委身匡輔以來,文教興盛,古之窮經致用者莫過如是,今加太子少保中極殿大學士,入閣預機務,兼領皇家理工學院諸事,爲學院祭酒,當謹記面呈奏對所言,欽此。”
“大宗伯接旨吧,待會德王殿下會過來接大宗伯一塊過去。”馮保說着話,將聖旨那張高麗供紙從卷軸上摘下,將單獨的聖紙交給了萬士和。
沈鯉有點懵,陛下不是已經下了明旨,不準禮部管理工學院諸事嗎?怎麼萬士和又要去理工學院?
很快沈鯉就讀懂了,萬士和入閣了,萬士和成爲了中極殿大學士,意味着他是以閣臣領理工學院諸事,而不是以禮部尚書的身份,陛下沒有拋棄萬士和,而是拋棄了禮部!
賤儒竟是我自己!
沈鯉一下子就氣的臉色通紅!
“臣叩謝皇恩。”萬士和恭恭敬敬的行禮,而後接過了那一張紙,如果坊間給皇帝起外號,一定是鐵公雞。
這可是入閣的詔書,陛下都要把錦緞收回去重複利用,就給了這麼一張紙!
但這張紙對萬士和格外的重要,他那本致仕的奏疏可以收回去了,現在,他入閣了!
“馮大璫留步。”萬士和急走了兩步和馮保簡單耳語了兩聲,詢問陛下爲何突然改變決定。
馮保解釋了一番,其實陛下一直是這麼打算了,前幾日召見萬士和商量理工學院的規章制度,就是有意讓萬士和以內閣輔臣身份兼領,若是真的拋棄萬士和,還召見萬士和詢問什麼?
萬士和這才意識到關己則亂,他是當局者迷,完全沒有意識到陛下召見並且仔細詢問,是爲了讓他兼領之事。
大明官場上,人人都一樣,誰都想進步,不想進步的都不會當官,但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時候,沒有人能夠保持絕對的理智和理性。
萬士和很快就跟着德王朱載堉一起前往了皇家理工學院,只剩下了禮部官員,一片哀嚎之聲,陛下放棄的不是萬士和,而是禮部!
對於禮部諸官而言,現在他們深切的理解了那句話,大明的賤儒實在是太多了!若不是賤儒太多了陛下怎會如此忌憚?!
現在輪到沈鯉感同身受了,他不能去頂撞皇帝,這和禮部奉行的變通禮法不合,這個時候,他只能罵兩句賤儒,然後被坊間戳着脊樑骨罵了。
萬士和坐着車架前往了皇家理工學院,他和朱載堉溝通後,才確信這皇家理工學院的第一任祭酒,非他莫屬。
因爲朱載堉不擅長與人溝通,也不擅長行政。
皇家格物院都是五經博士,人數不多還能舞弄一下,到了這皇家理工學院,第一期招生就達到了千人規模,朱載堉實在是有些無能爲力了。
朱載堉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他擅長和未知的世界打交道,對於世俗的權力,他也沒有那麼多的野望,主要是朱載堉也是大明藩禁下成長起來的,對於管理一個偌大的學院,對於行政力量的運用,朱載堉並不擅長。
皇帝早就清楚了朱載堉這方面的缺陷,但朝臣們對此是一無所知的,所以萬士和並不清楚皇帝早就做好了讓他入閣,然後兼領的準備,當初王崇古上以工代賑安置流氓疏之後,朱翊鈞也讓王崇古入閣主持官廠之事了。
皇帝是皇家理工學院的山長,也就是院長,所有理工學子,都是天子門生,但朱翊鈞日理萬機,真的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再去具體管理理工學院了,朱翊鈞不懶,他很勤勉,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萬士和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這下京堂街頭巷尾,不會再議論他了,說他是萬軟骨,還被皇帝無情拋棄。
皇家理工學院的庶務,朱載堉真的不行,大明五經博士對這些也沒什麼興趣,而且爲了防止學閥的出現,理工學院也一定要有行政力量的介入,而不是任由其野蠻生長。
總體而言,理工學院的祭酒,非萬士和莫屬,如果萬士和能保持絕對理性,他早就清晰的洞察到了這一點,就不會那麼惶恐不安了。
除了皇家理工學院開門招生,並且開始上課之外,大明另外一件頭等大事,就是萬曆十一年的科舉了,又到了會試殿試的季節,從去年秋冬開始,入京趕考的舉人們就已經雲集京師。
禮部對會試的內容進行了公佈,對於會試的考試範圍,舉人們叫苦不迭,矛盾說還是淺嘗輒止,可是對算學的要求越來越高,算學已經考到了微分和積分,以及微分和積分的互相計算之上,主要是不規則田畝計算之上。
京師學子哀嚎一片。
朱翊鈞硃批了會試的考題,三經廠開始加班加點的印刷,密封后會送到貢院準備三年一度的科舉取士,與此同時,禮部完成了新一卷《海外番國志》的修纂,這一次修的是秘魯。
大明新政進入了第十一個年頭,變法十一年,該有的好處一樣沒少,該出的問題,同樣一樣沒少,激烈的變革給社會造成了巨大的動盪,農業國而且處於小農經濟下的大明,其實承擔風險的能力像破產邊緣的農戶一樣十分的孱弱。
這種孱弱是非常直觀的,就像一根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繃斷了。
比如就有一根再顯眼不過的弦兒,那就是白銀流入。
大明需要充足的白銀促進發展,而大明的發展速度是極其迅猛的,這就造成了一個困局,白銀流入越多,大明就越缺少白銀,所有生產出來的貨物,都需要白銀作爲溝渠。
大明貧銀,白銀完全仰賴於海外,一旦費利佩二世死了,或者說西班牙國策有變,停止對大明輸入白銀,大明將會失去白銀流入的一大支柱,僅僅靠倭國的白銀,是完全不夠大明使用的。
戶部對西南方向,攻伐麓川是持支持的態度,而且是極爲支持,因爲只有將東籲平定,才能保證滇銅的穩定,戶部同意對綏遠的開拓,甚至投入重金打造綏遠馳道和綏遠礦業,爲此不惜負債,也是爲了白銀安全,廷臣們對倭國的態度完全一致,也是基於對白銀的迫切需求。
秘魯卷裡,詳細的描寫了西班牙控制的秘魯超大銀山,富饒山城波託西銀山,波託西的意思就是富饒,富饒山城是整個新世界最大的城市,因爲波託西銀山是世界最大的銀礦,一整座山都是白銀,其白銀品位高達40%,一百斤礦料,就有四十斤的白銀,而福建地面有坑冶43條,每年白銀產量不過10餘萬兩。
大明的目光看向了被西班牙控制的這座銀山,禮部在海外番國志隨卷奏疏中,甚至直接了當的表示:完全掌控富饒銀山,才能保證大明的白銀安全,完全掌控富饒銀山,是大明從小農經濟蛻變到商品經濟的前提。
只有倭國的白銀是遠遠不夠的,哪怕是加上臥馬崗礦山、南洋白銀流入,也是無法滿足的。
而能獲取這座銀山的唯一辦法就是武力征伐。
同樣,大明必須要考慮,是否要改變現狀,即藉助商品優勢獲得大量白銀的基本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