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萬曆維新反對派的大聯盟
朱翊鈞在最後關頭,沒有把許昭德送上天,並不完全是因爲王崇古的勸諫,而是因爲自己有些急火攻心,急於對等報復,而忽略了一件事。
這李三虎爆炸刺殺當朝次輔這件事的背後,比表面上更加複雜。
許昭德認罪的速度太快了,整個案情的偵破實在是太過於流暢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那麼的水到渠成。
朱翊鈞這個十歲天子登基至今,如履薄冰,他辦所有的事兒,就沒有一件事,是如此順利的,這過於絲滑了,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樣。
或許可以說,許昭德的認罪伏法,是因爲緹騎來的太快,鐵證如山,容不得許昭德抵賴;
或許可以說,緹騎偵查案件的手段過於暴力,才讓案情如此快速的水落石出;
或許可以說,許家失去了煤市口這個下金蛋的雞,憤怒之下才兵行險着,圈養死士李三虎鋌而走險;
也可以說,許昭德是爲了買空綏遠票證,爲了巨大的經濟利益,來彌補煤市口的損失;也可以說,許昭德抱有僥倖心理,李三虎是用火藥襲擊,李三虎決計不可能生還,死無對證;
這一切都說得通。
但朱翊鈞看到王崇古本人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讓這一切或許,都成爲了掩蓋真相的藉口。
在發生爆炸襲殺之前,有針對王崇古一波彈劾,是晉黨的內訌,攻訐王崇古的聚斂掊克之臣。
這是一整套組合拳,從掀起風力輿論開始,先將王崇古定死在奸佞一列,而後圍繞着煤市口展開佈局,許昭德的鋌而走險就順理成章,皇帝爲了泄憤,一定會選擇不顧一切的殺人。
許昭德一死,一了百了。
整套組合拳裡,出現了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就是李三虎殺錯了人。
朱翊鈞是從階級的角度去思考這個問題,即便是沒有緹騎的王家,也不是那麼好刺殺的。
比如這次的李三虎爆炸襲擊,就沒有搞清楚到底哪個是王崇古,只認準了王崇古的車,就撲了上去,結果殺了王崇義。
第二個意外,就是王崇古出面阻攔勸諫,即便是發生了李三虎失手的意外,但事情仍舊按着謀劃在進行推動,皇帝、大臣們爲了維護肉食者之間的集體利益,選擇了任由皇帝胡鬧,要把許家、許昭德一起送上天。
即便是海瑞,也沒有出面阻攔,因爲海瑞也是明公,海瑞也有家眷,海瑞得罪的人比張居正還多,如果不嚴懲威懾,他海瑞就是下一個受害人。
但王崇古出面阻攔了,理由是正義,他不希望以一種私刑的方式報仇,而是要許昭德伏法,由國法處置,王崇古是刑部尚書,職責所在。
現場已經佈置妥帖,許昭德和他的家眷被押往了北鎮撫司大牢,而朱翊鈞遲遲沒有下令,看着許家的家宅,若有思索。
“次輔,你提醒的對,許昭德身後還有人。”朱翊鈞將自己思考的問題告訴了王崇古。
王崇古一愣,隨即面色一變,他老了不是糊塗了,陛下這些一說,王崇古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陛下,這幫人還是在圖謀官廠!天殺的!以爲殺了臣,這官廠就是他們的了嗎!做夢!”王崇古面色變了數變,變得更加憤怒了起來,動了他的家人,還要動他的心血,他立刻明白了一切的起始動機,官廠。
不是每一個官廠都是盈利極爲豐厚,比如修建馳道的工兵團營和修建馳道,就是一個純虧的買賣,是爲了煤炭順利抵達宣府,實現煤銀對流,比如在江淮的煤場,就陷入了運營的困境之中,因爲工價、市場等多方面因素影響,利潤極其微薄,甚至有些入不敷出。
王崇古已經知道自己爲何會成爲目標人物了,因爲兩個毛呢廠、西山煤局都是朝廷官廠盈利的大頭,和造船廠平起平坐,略遜種植園一籌,這也是朝廷官廠能頂得住阻力,日益興盛的基礎。
不自謙的說,毛呢廠西山煤局能有今天,完全是因爲王崇古經營有方。
王崇古死了,毛呢官廠、西山煤局就一定會陷入經營困難嗎?不一定,但王崇古只要還活着,毛呢官廠和西山煤局就一定不會陷入經營困難,沒有王崇古對這些謀求官廠之人,極爲重要。
還是看上了皇帝弄出來的這一堆破銅爛鐵,罵的越兇、手段越激烈,越說明眼饞官廠的厚利。
“點火吧。”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趙夢祐點火,將許家的家宅送上天,幕後之人日後再論,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想把許家送上天。
轟隆隆的爆炸聲連綿不絕的響起,紅紅火火的許家,在連綿不絕的爆炸聲中,轟然倒塌,緹騎的手藝十分的精湛,甚至沒有影響到周圍任何的建築,這是一個廢墟,是一道傷疤,更是一個警告。
朱翊鈞擺駕回宮,他跟趙夢祐仔細交待了一番,劃出了幾個重點調查的方向,讓趙夢祐去調查走訪,務必把皇帝心中的疑惑搞清楚。
趙夢祐辦案是一把好手,但是要搞清楚這些事,也需要時間,一直到朱翊鈞在文華殿集中接見了外國使者後,趙夢祐纔在六月中旬,將皇帝想知道的一切調查清楚。
“許有仁在萬曆七年起,就開始向海外轉移資產,萬曆六年新政官考遴選和遷徙富戶,許家在那個時候就開始向海外轉移,在利得稅的政令下達之前,將家產悉數變賣,遷往了呂宋。”
“和呂宋總督府溝通後,發現許有仁並沒有在呂宋置業,而是前往了元緒羣島。”
“許有仁背後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羣人,陛下真的是洞若觀火。”趙夢祐真心實意,這不是一起簡單的尋仇案,而是一件政治案件。
“政治活動素來複雜,很多時候,都只是默契,連做這件事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同黨,連當事人都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朱翊鈞不由得想起了林輔成這個本土自由派從草原帶回來的那本書,寫滿了皇帝和三娘子緋聞的一本書。
政治活動極爲複雜,甚至有些時候,身處其中的人,都不知道真相,而且政治活動也似乎從來不需要真相。
“許有仁在萬曆八年,遷徙入京,但許家就遷徙了一個空殼子入京來,許有仁是許家的家主跑不了,但許昭德,不是許有仁的親兒子,而是義子,和許家一樣遷了個空殼子的還有二十六家。”
“這是許有仁背後的第一股勢力,叛逃海外的勢要豪右。”趙夢祐首先告訴了陛下,這個寧肯叛逃大明,也不肯到皇帝眼皮子底下生活的勢要豪右不只是許家一家一姓,而是二十六家之多。
大明有着強烈的安土重遷的概念,但是在這些人看來,大明皇帝遷徙富戶充實京畿的行爲,就是奔着滅門去的,在地方盤大根深無法處置,就弄到京堂來。
根據趙夢祐的調查,這二十六家,是世代海商,他們在海外擁有根基,遷徙到海外,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準備,在隆慶二年還沒有開海的時候,這二十六家就已經是走私商人了。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朱翊鈞沉默了片刻說道:“既然要開海的厚利,就要承擔開海的代價,這些人是以極端自由爲核心,凝聚到一起的一股力量。”
在大量白銀流入,拜金教的興盛之後,自然而然的就會誕生出這樣的思潮,進而獲得擁躉,他們從來不會認爲,他們是因爲生活在大明這個相對安穩的環境下,才積累了如此的財富,只會覺得全憑自己的努力所得。
“陛下聖明。”趙夢祐由衷的說道,陛下的判斷是極爲準確的,這二十六家,全都是極端自由派的擁躉,以極端自由爲主張,身體力行的遷徙出了大明,所以行爲肆無忌憚。
“第二股勢力就是一羣想走又不肯走的蛀蟲,他們設立詩社、雜報,走又不肯走,留下又心不甘情不願,不願意接受朝廷的政令,這些人就是以沈自邠、雒於仁等一衆十四人,製造妖書案,鼓譟風力輿論。”趙夢祐說起了陛下重病時候,雒於仁爲首製造妖書案的大權。
爲什麼想走不肯走?因爲沒有根基,不是誰都是世代海商,走私商人,他們無法脫離大明,對海外一無所知,但又反對皇帝管的太寬,反對遷徙富戶充實京畿,但只要在大明,就在皇權之下,只能這麼一邊忍受,一邊尋找機會。
皇帝病重,機會就來了,賭的就是皇帝一病不起。
“都是意圖顛覆大明的逆賊。”朱翊鈞給這幫人進行了定性,他們心裡壓根就沒有大明,也沒有四方庶民,眼裡只有自己一畝三分地的那點收成,朱翊鈞搖頭說道:“如果極端自由派是吃人的老虎的話,那這些想走不肯走的蛀蟲,就是爲虎作倀的倀鬼,是極端自由派這杆大旗的側翼。”
“還有一些人,以反對還田爲主的一批鄉賢縉紳爲主,這些鄉賢縉紳,看似沒有做什麼,但臣在調查的過程中,還是發現了他們的活動,這次買空綏遠馳道的大量所謂的散戶,就是他們,他們是新政的受害者,廢除賤奴籍讓他們如鯁在喉。”趙夢祐補充了調查的最後一塊短板。
旗幟鮮明的反對大明的新政,要有金主,也要有衝鋒陷陣的士大夫,更要有配合行動的大量擁躉。
“萬曆維新反對派的大聯盟。”朱翊鈞反而笑了出來,搞清楚敵人是誰之後,那問題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這個大聯盟是沒有實體的,若說有,就是元勳羣島那二十六家,其他都是藏在水面下的魚,看不見也摸不着,但真實存在。
亂臣賊子已經自己跳出來了!極端自由派是一個,瞻前顧後的倀鬼是一個,對朝廷政令陽奉陰違的鄉賢縉紳是一個。
朱翊鈞將這三股勢力寫在了紙上,看了許久才說道:“那個許昭德,送解刳院跟張四維做鄰居吧。”
“一羣跳樑小醜。”
在趙夢祐的調查中,林輔成、李贄這些自由派,反而被開除了自由籍,被認爲是威權崇拜者。
因爲林輔成和李贄已經完全悖逆了自由的基本主張。
林輔成、李贄等人曾經成功的掀起了風力輿論,最終促成了廢除賤奴籍政令的推行,將人從強人身依附、奴隸的生產關係中解脫出來,難道就不是自由了嗎?
在極端自由派眼裡,這不是自由,沒有了成爲奴隸的自由。
朱翊鈞發現,當一個概念,脫離了百姓、大多數人的時候,就會變的古怪起來。
緹騎們抓了一個叫趙子寧的人,這個趙子寧被捕,完全是意外,趙子寧是個意見簍子,被抓的時候,正在罵皇帝,而且罵的很兇,批評皇帝仍然是一種禁忌的話題,但趙子寧敢在雜報上公開批評。
罵的內容無外乎老三樣,過於暴戾、管的太寬、獨斷專行,緹騎們以爲這人是許昭德的同黨,因爲此人和許昭德是同鄉、同窗,還罵皇帝,製造風力輿論,這不就是同黨是什麼?
被抓了之後,經過了仔細調查之後,才發現,趙子寧和許昭德、許家沒有直接的、間接的經濟來往,一點瓜葛都沒有。
“放了吧,罵朕的人多了,朕都斤斤計較,朕這日子也不用過了。”朱翊鈞懶得處置趙子寧,是因爲這個人的發言,也算是基本遵循事實,不算是誣告,的確暴戾、的確管的很寬、的確獨斷專橫。
“臣遵旨。”趙夢祐知道皇帝的目的,不進行擴大化。
鬥爭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楚誰是敵人,誰是路人,誰是朋友,顯然趙子寧還不屬於敵人那一列。
和極端自由派的鬥爭,是長期的,因爲這是皇帝一手養大的。
“陛下,大司徒少司徒在御書房外面候着,請求覲見。”一個小黃門見陛下忙完完了手頭的事兒,趕忙說道。
“宣。”
王國光和張學顏二人聯袂而來,顯然是有要事要說,二人見禮之後,也沒有東拉西扯,將一本奏疏呈送到了御前,這是張居正當年陳五事疏開的口子,廷臣們的奏疏,可以繞開內閣直接面呈,見輔臣、廷臣、外臣,就註定了奏疏的面呈成爲了可能。
張居正只希望陛下成爲明君,讓大明不再向深淵滑落而已。
朱翊鈞打開奏疏一看,立刻就知道王國光和張學顏爲何要繞開內閣了。
四川和兩廣打起來了。
四川巡撫王廷瞻是湖廣人,張居正的弟子,楚黨裡嫡系的嫡系,而兩廣巡撫是王家屏,葛守禮的門生,晉黨的嫡系,四川和兩廣掐架,這奏疏自然而然要繞開內閣,否則張居正和王崇古要先打起來。
不是說四川和兩廣造反了,兵戎相見,操刀子就是打,而是王廷瞻在四川禁止了四川蠶種出省,蜀錦川緞,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是要加稅到50%的高端奢侈品。
越奢侈的東西,加稅越多,加稅越多,越能證明自己的富裕,朱翊鈞之前對百望山的大宅進行了徵稅,‘百鳥朝鳳大厝’甚至高達100%的奢侈稅!
如此高昂的稅賦,非但沒有阻攔勢要豪右們的熱情,反而讓百望山大宅銷售更加火爆,政令一出,不到一天就賣空了。
來自皇帝的認證,真正的頂級奢侈豪宅!
朱翊鈞對這一結果,只能罵這幫人有錢燒的,可,該收的稅還是要收的。
蜀錦川緞是奢侈品,而蜀中蠶種就是其中的關鍵,沒有人規定蜀錦川緞必須要在四川織造而成。
王廷瞻禁止蠶種外流,是爲了保護地方經濟,爲了執行這一禁令,王廷瞻甚至是調動了巡檢司的弓兵嚴格盤查,而蜀中蠶種主要流去的地方之一,就是兩廣地區。
王家屏也不是什麼善茬兒,這買賣做的好好的,你王廷瞻說不讓幹就不讓幹了?在王家屏的默許下,以高額回扣爲主、兩廣客兵押解的方式,兩廣地方勢要豪右開始從蜀中偷運蠶種。
這掐着掐着就掐出了真火來,王廷瞻抓了兩廣偷運蠶種的客兵一百六十人,王家屏索要不成,就告到了朝廷來,罵王廷瞻以某須有的罪名抓捕大明官兵,客兵也是官兵,吃皇糧的,王廷瞻抓客兵,這不是胡鬧?
王廷瞻也告了王家屏,理由也很充分,王家屏越界了,廣州的客兵跑到了四川,知道的是大明的官軍,不知道還以爲是你王家屏的家丁呢。
“這是掐出火氣來了。”朱翊鈞看着奏疏也是一愣一愣的,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蠶種,能鬧到這個地步。
王國光無奈的說道:“這還不是錢鬧的?王廷瞻沒錯,王家屏也沒錯。”
“哦?王廷瞻和王家屏都沒錯,那誰錯了?”朱翊鈞一愣,他以爲自己要做裁判,沒想到拿出奏疏的王國光居然要和稀泥。
這要和稀泥,流程不對。
若是真的要和稀泥,就該張居正和王崇古坐在一起,商量出一個結果來,以浮票的形式送入宮中,但奏疏上沒有浮票,證明張居正和王崇古不想和稀泥,都堅持是對方錯了,才鬧到了皇帝面前,讓皇帝處置。
“朝廷的錯。”王國光和張學顏互相看了一眼,由王國光揭曉了答案。
“他們地方掐架,怎麼就是朝廷錯了呢?”朱翊鈞兩手一攤,有些疑惑的問道,戶部是怎麼從地方打架得到朝廷有錯的結果的,朝廷有錯,那不就是朱翊鈞這個皇帝有錯嗎?
“話分兩頭說,陛下,先說四川。”張學顏斟酌再三說道:“陛下,蜀錦川緞在四川不納稅,而這些稅都在松江府交了。大明律明定,行商不收稅,坐商三十抽一。”
行腳商是不收稅的,只有賣貨的坐商纔會收稅,所以蜀錦川緞在蜀中生產,但蜀中並沒有消費這些的奢靡之物的能力,都運到了南衙富碩之地,現在是松江府,霞飛一條街,全都是奢靡之物,松江府徵到的稅,不可能分給四川一釐銀。
除了南衙之外,蜀錦川緞第二個最大的流出方向,正是兩廣,更確切地說是廣州。
“王廷瞻沒有索要這些稅,而是禁止蜀中蠶種流出,是爲了保護四川蠶農,要各地都有了蜀錦川緞,四川蠶農,恐怕就無以爲生了,王廷瞻已經很客氣了,只是爲了四川的蠶農的生機,所以王廷瞻沒錯。”張學顏解釋清楚了爲何王廷瞻制定這種地方保護的政令沒錯。
全國一盤棋,這話沒錯,但爲任一方,王廷瞻還是要爲地方百姓謀福。
“再說兩廣。”王國光開口說道:“王家屏也沒錯,四川蠶種,這生意沒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了,已經形成了極其穩固的產業,在廣州多地都等着蠶種,就像巧婦等米下鍋一樣的急切,若是有辦法,王家屏也不會讓客兵押運了。”
自北宋起,南海縣設立桑園圍,西樵、九江、沙頭等地,都是養蠶的大戶,這些地方生產的蠶絲,都會運到佛山,加工成綾羅綢緞,而廣州佛山也是大明最大的的絲織產業中心之一,僅次於南衙。
而蠶種都是在一張大紙之上,一卷就可以運送,廣州地方不留蠶種。
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
和橘子一樣,還有淮南淮北的問題,四川的蠶種在廣州地方留種,往往後代蠶絲的質量遠不如四川蠶種,所以廣州都用四川蠶種。
王廷瞻這麼一禁絕,廣州地方養蠶的地方,全都要‘斷糧’。
所以王家屏也沒錯。
地方都沒錯,那錯的就是朝廷了。
“那豈不是綏遠、山西也有這樣的問題?煤炭也在南下。”朱翊鈞立刻意識到這不是四川和廣州之間的個別問題,而是大明整體性的問題。
王廷瞻的地域保護,日後也是綏遠、山西、遼東的地域保護。
“是的。”王國光憂心忡忡的說道:“陛下,從貨物或者說商品的角度而言,的確是北方在吸南方的血,但從原料來說,是南方在吸北方的血,或者說是東南沿海富裕地方對西北貧窮之地的吸血。”
“綏遠、山西的煤,山東的棉花、四川的蠶種、木材,這些都是原料。”
北方窮,南方富,北方吸血南方,這也是主流的觀點,但其實從稅務的角度一分析,就發現,這是一個原料和商品交換的過程,並不存在誰吸誰的血的問題。
“陛下,這裡面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人口遷徙,就以蠶種爲例,販賣了蠶種賺了錢的蜀中商人,就會在南衙、浙江、廣州等地安家落戶,比如很多晉商,都在揚州聚集,並且在揚州安家落戶。”張學顏提醒陛下,這不簡單是稅務問題。
“貧者越貧,富者越富。”朱翊鈞立刻就聽明白了張學顏的意思,這也是兼併的一種,富裕地方對貧窮之地的兼併。
人口在流失、白銀在流逝,這些商人賺了錢不會帶回去,而是會留在南方,煤銀對流之所以關鍵,就是將白銀通過大宗商品的交易留在了北方,促進了地方發展,而不是南方賺錢南方花,一分別想帶回家。
“從稅務上,是要給四川等地進行分稅的。”王國光提出瞭解決辦法,由朝廷負責調節,將從富裕地方收到的稅賦,支付到貧窮之地,這看起來是劫富濟貧。
“這裡面有個極大的問題,那就是貧窮之地,離不開富裕地方的商品,但是富裕地方能夠擺脫貧窮之地的原料。”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以松江府、浙江寧波、廣東廣州爲例,這些完全可以依賴海外原料的流入。”
原料和商品交換,本是維繫東南沿海富裕地方和西北窮困之地的紐帶,但現在這個平衡,被開海的政令打破了。
沿海富裕地方會發現,海外有更加豐富的原料、更加廉價的勞動力,越是發展航海技術,東南沿海地區的離心力就會越強。
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擊着,面露思索,極端自由派這股反對勢力的誕生,其本質是離心力,而其生長的土壤就是開海,這是朱翊鈞親手打造催生出來的,開海越是如日中天,內地和沿海地區原料和商品的交換就越薄弱,離心力就會更強,反對勢力就越發的強橫。
最簡單的辦法,閉關鎖國,韃清已經演示過了閉關鎖國這種懶政,既不能有效解決的問題,又會造成的惡劣後果。
讓大家一起富裕很難,但讓大家一起貧窮確實比較的簡單。
“所以關鍵問題還是生產,如果這些原料可以在原產地生產,那問題可以得到極大的緩解,但所有的資產,都不是憑空而來的,需要積累,需要投資,需要營造。”朱翊鈞停止了手指的敲動,從四川和兩廣的掐架,從王廷瞻的地方保護政令中,朱翊鈞看到了問題的關鍵,生產。
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讓大明再次偉大,道阻且長,解決一個問題的同時,就會出現兩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