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恐復爲呂氏!

對於天子啓留樑王劉武一命,劉榮表示並沒有出乎自己的預料。

——事實上,樑王劉武,幾乎是天子啓和東宮竇太后之間,唯二的情感紐帶之一了。

而且還是兩根情感紐帶中,相對更牢靠、在竇太后心中分量更重的那一個。

竇太后判斷天子啓對自己夠不夠孝順、夠不夠重視自己的依據,基本完全取決於在天子啓這一朝,自己的一兒一女過得好不好。

過得好,那自然是天子啓友愛兄弟姐妹,善待老太后的子女;

老太后投桃報李,自也就不會和天子啓多爲難。

但若是過不好~

怎麼說呢,嘖;

作爲漢家的‘兩個皇帝’之一,同時又是地位相對更高一些的太后,竇太后在這個世界上,基本已經沒有什麼遺憾,又或是無法得到滿足的願望了。

餘生僅存的指望,不外乎自己能得到足夠的重視和尊重,能不損害先帝遺德,並讓兒女能在自己的庇護之下,過的更好、更快樂。

在這樣的情況下,樑王劉武在天子啓這裡,基本等同於擁有一塊‘殺我=東宮暴怒’的免死金牌。

不止樑王劉武有,館陶主劉嫖同樣也有!

而且這塊免死金牌的保質期,與老太后的壽命直接掛鉤,不到老太后嚥氣的那一天,這兩塊免死金牌便始終能維持效能。

所以,與其說天子啓放樑王劉武一碼,是給了劉榮一個面子,倒不如說是天子啓自己也清楚:樑王劉武,眼下是萬萬殺不得的。

至少在竇太后嚥氣之前,劉武、劉嫖這二人,至少是不能被害了性命的。

——天子啓不是先帝;

先帝愛惜羽毛,既要又要,也確實有那個能力既要又要、既當又立;

但天子啓卻很清楚:在很多時候,自己都只能做選擇題。

天子啓並不擔心殺了樑王劉武,會讓那句‘兄弟二人不能相容’的童謠,再度出現在長安街頭巷尾。

唯一能左右天子啓最終決斷的,始終是切實的利益,和理智的政治考量。

——活着的樑王,更有益於如今,已經無比脆弱的東西兩宮關係;

——而死了的樑王,則將使得東西兩宮之間的關係,徹底失去轉圜的可能。

至於天子啓口中的‘給太子一個面子’,劉榮大致將其理解爲:天子啓在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引導劉榮自己去思考樑王劉武,以及館陶公主劉嫖的處理方案。

畢竟眼下,天子啓還在;

樑王劉武、館陶主劉嫖二人的‘皇帝兄弟’還在;

東宮竇老太后再護短,也頂多只能保下二人的性命,卻很難在天子啓的眼皮子底下,縱容這二人做出其他驚世駭俗的事來。

至於其他方面,無論是儲君太弟,又或是劉嫖胡作非爲,天子啓都基本能完全控制局面,完全不用擔心被姐姐和弟弟,禍害了漢家的宗廟社稷。

也正是因爲有這個把握,天子啓當年,纔會選擇用‘儲君太弟’這根胡蘿蔔,來驅使弟弟劉武賣肝賣腎——來爲漢家平定吳楚之亂,貢獻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但在天子啓之後,等到了劉榮即立,情況恐怕就沒這麼樂觀了。

——對於樑王劉武和館陶主劉嫖而言,皇帝哥哥/弟弟,會變成皇帝侄兒;

對於東宮竇太后而言,皇帝兒子,也將直接降格爲皇帝孫子。

後世人常以‘孫子’這個詞,來作爲侮辱他人的詞彙,並不是全然沒有道理的。

做孫子,那就真的是不得不擺出‘孫子’的姿態。

說是予取予求,也絲毫不爲過。

故而,天子啓和劉榮心裡都很清楚:樑王劉武和館陶主劉嫖,絕對不能死在東宮竇老太后前——至少不能因外力而死;

而這兩個目前就已經‘尾大不掉’,且必定會在將來的天子榮一朝,成爲漢家不容忽視的心腹大患、不穩定因素的宗親,又必須得在天子啓嚥氣之前,得到妥善的處置。

簡單來說:這兩人不能死的比竇老太后早,又必須在天子啓嚥氣之前,徹底被剔除能對漢家造成威脅、製造麻煩的能力。

這,很考驗天子啓的手腕。

不能直接武力消除威脅,天子啓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來解決自己的姐姐和弟弟。

但這也絲毫不影響天子啓,將這件事作爲對劉榮的又一則考驗。

“若是真想到了辦法,能在不傷及這二人性命的前提下,確保這二人不再會興風作浪,自然是皆大歡喜。”

“就算想不到辦法——就算眼下想不到,日後,也還是不得不面對的……”

回到太子宮,劉榮只疲憊的躺上了後殿的臥榻,陷入一陣漫長的思慮之中。

眼下,樑王劉武已經現身,東宮竇老太后的寶貝兒子‘失而復得’,卻也導致老太后身陷輿論風暴中心,被徹底推上了風口浪尖。

——老太后要兒子劉武,天子啓給人找回來了;

接下來,自然就是老太后,要就天子啓吐血昏厥一事——就天子啓被自己,以及樑王劉武、館陶主劉嫖氣到吐血昏厥一事,給朝野內外,乃至整個天下一個交代了。

也就是樑王劉武、館陶主劉嫖姐弟二人都姓劉,都是劉漢宗親,尤其還都是先帝嫡系血脈、當今天子啓一母同胞的手足;

但凡這二人當中有個姓竇的——甚至是但凡有其中一人,和竇氏外戚結有姻親,這件勉強能被定義爲‘老劉家的家事’的政治事件,便必定會被釘上外戚亂政的標籤!

外戚亂政,會是個什麼結果?

至少在目前的漢室——在呂太后纔剛駕崩二十多年、呂太后的傳說還仍在口口相傳的當下,外戚亂政,甚至單就是一句‘恐復爲呂氏’,便足以宣判一家外戚的死刑!

要知道當年,呂太后駕崩之後,最有機會被接到長安入繼大統的,並非是先帝,而是齊王劉襄!

結果怎麼着?

一句‘齊王母舅駟鈞,惡人也,即立,恐復爲呂氏’,便讓兵強馬壯的劉襄徹底失去機會,黯然神傷的回了齊地,並於短短一年後鬱鬱而終。

這句話什麼意思?

——齊王劉襄的母舅駟鈞,是一個壞人,如果立齊王,那駟鈞家族就會是又一門呂氏!

一個‘壞人’——一個連做過什麼壞事,都沒人能說得上來的‘壞人’,便讓齊王劉襄失去了自己親手爭取來的、承繼大統的機會;

究其底層邏輯,卻不外乎一句:恐復爲呂氏。

這句話、這五個字在如今漢家的殺傷力有多大,也就可見一斑了。

眼下,東宮竇老太后爲了自己的小兒子,而氣的大兒子,尤其還是皇帝兒子吐血昏厥,自然也難免被指責‘恐復爲呂氏’;

那接下來,竇老太后要做的頭等大事,就只能是找一個契機,來扭轉輿論風評。

換而言之,接下來,竇太后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儘可能在重大決策上,對天子啓採取無條件支持的措施,來表明自己‘非呂氏也’。

“重大決策……”

“重大決策………”

平躺在臥榻之上,劉榮不斷呢喃着‘大事’二字,暗下卻是思考着這個機會,自己可以用來做什麼。

——竇太后需要通過一次,甚至是連續幾個重大政治事件,來向天下人證明:我不是呂太后,我可聽皇帝的話了,皇帝說啥就是啥;

而對現在的天子啓而言,最重要的,無外乎便是太子榮。

這就等同於接下來,劉榮擁有了一段‘無敵期’,可以趁着這段時間,來做些有利於自己的事,卻不用擔心東宮方面的壓力。

劉榮或許反應不夠快,但作爲天子啓至今爲止,都還挑不出大毛病的合格儲君,劉榮顯然也不笨。

就算嫩了些、反應慢了些,劉榮也已經回過味來了:老爺子讓自己知道繡衣衛,以及繡衣直指揮使周仁的存在,分明是在將獨屬於自己——專屬於漢天子的勢力,逐步交接給劉榮。

說得再直白點,便是天子啓,已經開始主動交接政權了!

在這個前提下,能在一段時間內,擁有‘讓東宮無條件支持自己’的機會,天子啓幾乎百分百會用在劉榮身上。

問題就在於:這麼一個不容錯過,且大概率無法出現第二次的良機,究竟拿來做點什麼,才能爲劉榮爭取到最大的政治利益。

很快,劉榮便有了大致決斷。

說幹就幹,當即便召見了自己的幾位屬臣,開始交代起具體事務。

“請中盾衛走一趟廷尉屬衙,便說前段時日,功侯串聯謀逆一事,孤會親自處理。”“讓中尉派五官中郎將,維持行刑日的秩序。”

“——再同內史和丞相府打一聲招呼。”

“行刑日,便定在秋八月十六,即秋收第二日的長安東市。”

劉榮此言一出,太子家令竇彭祖、太子洗馬汲黯、太子中盾衛程不識,以及其他幾位太子宮核心班底,只不約而同的露出驚駭之色。

最終,還是由程不識試探着上前問道:“行刑……”

“家上,已經有了決斷嗎?”

看出衆人面上的驚疑,劉榮只深吸一口氣,旋即便重重點下頭。

“原本想要息事寧人,最終卻……”

“既然已經無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只能這麼辦了。”

“——孤已經和廷尉商量過了:儘可能把罪名,往吳楚餘孽上靠;”

“至於囤積的糧草,也不往囤積居奇、殘民牟利的方向說。”

“就說,是這些人與吳王劉濞、楚王劉戊有舊,囤積糧草,也是備做謀逆之用。”

···

“主謀定爲三家,悉數在東市外,腰斬棄市其舉族;”

“從謀十家,施絞刑,族親流放北境,戴罪實邊。”

“另外,還有涉事的幾十家糧商,卻是不需要太過謹小慎微了。”

“——行刑日,孤也會親往東市觀刑。”

“中盾衛和五官中郎將,自己拿捏着分寸;”

“只要能泄民憤,原則上,便莫對百姓民設太多禁忌……”

有了劉榮這句話,程不識當即心下有數,默然退回自己的位置,不復多言。

——在這個時代,每一個罪有應得的人,都能享受到百姓‘夾道歡送’式的死刑。

而在行刑結束之後,百姓自也就難免會有一些過激的舉動。

啖其肉,寢其皮,飲其血,抽其筋——在這個時代,這可都是動詞,而非形容詞!

劉榮這番表態,無疑是在隱晦的告訴程不識:只要別鬧的太過火,那行刑日,便儘可能對百姓宣泄憤怒的過程不加干涉。

而有了劉榮這個表態,在場衆人也從側面聽出劉榮,這是真打算下死手了。

有心要勸,想到如今的劉榮,已經激活了一張期限未知的監國太子體驗卡,這件事也確實是劉榮全權負責,便也就各自住了口。

不同於天子的臣下,可以據理力爭,甚至是拼死進諫;

太子儲君的屬臣,往往並不需要有太高的主觀能動性。

能把太子交代的事辦妥,並儘可能不給太子惹麻煩,便已經是合格的太子屬臣了。

至於給太子出謀劃策,甚至勸阻之類,那是太子三師的事。

“臣,領命。”

交代過功侯謀逆案一事,劉榮又稍側過頭,神情稍有些複雜的看向汲黯和竇彭祖。

——竇老太后身陷輿論風暴中心,竇氏一門自也是一損俱損,成爲了衆矢之的。

畢竟朝野內外喧囂至上的,並非是竇太后‘恐復爲呂后’,而是整個竇氏一族‘恐復爲呂氏’;

有太子詹事竇彭祖、太子太傅竇嬰二人在,竇氏一族目前還算勉強能穩住陣腳。

但這種時候,劉榮再怎麼着,也還是要對竇氏有所表態的。

畢竟已經將竇氏一族綁上了自己的戰車;

竇氏出了事,劉榮若連個表示都沒有,那就算有竇彭祖、竇嬰二人來作爲紐帶,也難免會讓竇氏一族離心離德。

再者,劉榮也並非只是有竇氏這一家政治同盟——除了竇氏,劉榮也還有許多其他方面的‘人脈’和‘勢力’。

劉榮善待竇氏,也同樣是在用行動告訴這些人:跟孤走,準沒錯!

“汲卿與皇祖母略有私交,便勞汲卿走一趟東宮,替孤問候一下皇祖母。”

“——若皇祖母問起,便說孤奉詔監國,政務纏身,又不敢當真置祖母太后於不顧,方遣汲卿代孤前去。”

“另外,皇祖母對汲卿回的話,汲卿務必一字不落的給孤帶回來。”

說着,劉榮便淡然起身,對汲黯稍拱手一拜。

汲黯自也是躬身還禮,領命而退。

——經過劉榮的刻意推動,汲黯這個黃老學冉冉升起的年輕俊傑,已經在東宮竇老太后心中,佔據了相當不俗的地位。

雖然礙於汲黯‘太子屬臣’的身份,竇太后並沒有對汲黯太過親密,但終歸是有一個共同話題:黃老學說在;

老太后酷愛黃老之說,汲黯又是黃老學極其少年的年輕才俊,就算中間隔了個劉榮,關係也是很容易就能搭建起來的。

如今,汲黯每三兩日便會走一趟東宮,和老太后交流一些關於黃老學說的心得體會。

說是交流,其實也就是汲黯展現自己的學術成就,以證明自己並非胸無點墨,順帶再指點一下老太后。

時日已久,汲黯也已經隱隱有了取代袁盎,成爲東宮又一個不需要通傳,便可暢通無阻的‘貴客’的趨勢。

如此寶貴的渠道,劉榮自然要好好利用。

至於讓汲黯去問候一下老太太,潛臺詞也不外乎和老太太打聲招呼:孫兒我,要做一些大事了;

本該親自去彙報,卻礙於時局沒能前去,便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向皇祖母稟奏一聲。

也算是劉榮,對老太太保持最起碼的尊重吧。

畢竟平日裡,就連天子啓,都得對竇太后進行政務彙報,沒道理劉榮監了國,就不對自己的皇祖母彙報工作了。

“至於竇詹事,便給章武侯帶個話。”

“便說孤不日登門,厚着臉皮,向章武侯討杯酒喝。”

劉榮此言一出,竇彭祖當即喜笑顏開,這段時間始終暗暗懸起的心,在這一刻也總算是落了地。

——竇老太后惹出事來,把宮門一關,雙耳不聞天下事;

卻是苦了竇氏一族,在這段時間惶惶終日,連門都不怎麼敢出,生怕被飽和式打擊的臭雞蛋給活生生砸死!

有了劉榮這個表態——尤其是太子親自登門,和竇氏外戚話事人、當朝太后胞弟:章武侯竇廣國把酒言歡,竇氏一族便可以徹底安下心來了。

與此同時,竇氏一族和太子劉榮之間的利益紐帶,也將從此變得更加牢固。

畢竟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能在目前這個情況下,對竇氏表露出‘孤不會拋棄你們’的意圖,甚至是‘哪怕太后對孤不好,孤也不會恨屋及烏,順帶恨上竇氏’的態度,劉榮無疑是證明了自己,能對政治盟友的善待程度。

如此一來,竇氏一族將來,也就有了除東宮竇太后外的又一手底牌。

——就算有朝一日,老太后宮車晏駕,有如今的太子榮,乃至將來的天子榮在,再加上竇彭祖、竇嬰這二人作爲紐帶;

竇氏一族只要別作大死,便能在‘富且貴’的前提下,安心傳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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