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關門,放太子!

天子啓新元六年秋,漢家第九任丞相、第一位太子太師——初代故安侯申屠嘉,於尚冠裡病逝。

消息傳出,朝野內外卻並沒有出現太過強烈的反應。

——申屠嘉,已經七十多歲了。

即便是放在後世,那個人均壽命動輒八九十歲的時代,申屠嘉也無疑算得上長壽;

更何況如今漢家,男子平均壽命不足三十歲,即便是貴族,也大都是三四十歲便錘錘老矣,過了五十就身形佝僂,口稱老朽。

再加上申屠嘉這個丞相,也算是漢家第一位沒能力兼顧人情和原則,故而不得不爲了原則,而反覆得罪人的丞相。

這麼些年丞相做下來,朝野內外不說都是申屠嘉的仇人,也至少有大半都和申屠嘉不對付、彼此看不順眼。

也就是一個太子太師的職務,讓朝野內外不得不看在監國太子劉榮的面子上,不情不願的前去弔唁了一番,沒讓申屠嘉的喪葬之禮太過冷清。

只是有別於朝野內外不情不願,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態度,天子啓和太子劉榮,卻是給足了申屠嘉體面和殊榮。

——申屠嘉離世當日,天子啓當即頒詔,加進故安侯申屠嘉光祿大夫,賜冥器、冥燈及隨葬甲冑若干,許以諸侯王禮葬之!

七日之後,申屠嘉即將入土爲安,朝野內外論定申屠嘉一生功過,初定諡號曰:節。

諡法雲:好廉自克曰節;自勝其情慾。

換而言之,朝堂爲申屠嘉論定的諡號,幾乎只概括了申屠嘉的清廉,以及對自我道德素養的高要求。

於是,天子啓不得不當着朝臣百官的面,史無前例的駁回了朝堂‘公議’所得出的結果;

卻也還算委婉,只是一句‘尚佳,然不足以道全功過’爲由,讓百官再想想。

但天子啓脾氣好,劉榮卻是沒那麼好的脾氣了。

“——開國元勳,屍山血海裡爬出來,又做了十來年丞相、三年太子師的老臣,到了爾等嘴裡,便只剩下清廉一項是可堪稱道的了?”

宣室正殿,朝議之上,劉榮不顧御榻之上端坐着的老爹劉啓,指着奉常的鼻子就是一頓輸出!

偏偏御榻之上,天子啓置若罔聞,就好似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出乎天子啓的預料。

於是,天子啓委婉回絕,太子榮嚴詞批評之下,申屠嘉的蓋棺定論,最終得了個極其誇張的結論。

文。

故安文侯。

諡法雲:經天緯地曰文——成其道;

道德博聞曰文——無不知;

學勤好問曰文——不恥下問;

慈惠愛民曰文——惠以成政;

愍民惠禮曰文——惠而有禮……

對此,朝野內外只能按下嘀咕:太子這也太霸道、太不講道理了……

“那又如何?”

“作爲學生,爲死去的老師爭取身後名,難道還有人能挑的出錯?”

散朝過後,面對天子啓的詢問,劉榮只霸氣十足的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又陪老爺子聊了會兒天,正要在御榻旁的專屬座位上落座,開始處理今天的政務,卻見老爺子悠悠起身,朝自己一招手。

“走吧;”

“朝臣百官,當是已經拜謁過太后。”

“今日朝議之上的事,太后也大概已經知道了。”

“——隨朕走一趟東宮。”

“左右就算咱們爺倆不去,太后也是要派人來召見的……”

老爺子發了話,劉榮自也是順從起身,扶着老爺子出了宣室,下了長階,同乘御輦黃屋左纛,朝着長樂宮而去。

待父子二人抵達長樂宮長信殿,明明誰都沒說話,一股撲鼻的火藥味,卻是迎着劉榮的面直撲進劉榮口鼻之間……

“參見太后。”

“——參見皇祖母。”

天子啓敷衍一拜,劉榮雖不敢託大,卻也莫名少了幾分尊敬。

拜喏過後,也不顧老太太還坐在榻上發着呆,自顧自扶着老爺子走上前,在御榻另一側坐下身來。

——這些年,長樂宮長信殿的御榻,已經被天子啓、竇太后母子默契的分成了兩截。

靠左那一側,是竇太后日常的活動區域;

而靠右那一側,竇太后卻從來都不會‘涉足’,也就是天子啓來長樂宮時,會上去坐上片刻。

此刻也一樣,母子倆分坐於御榻兩側——準確的說是兩側邊沿,雖然沒有各自別過身去,卻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對。

來的路上,天子啓本還交代了劉榮:到了長信殿別急着開口,等太后先說;

就算太后不開口,也有朕主動開口說話,你別亂插嘴。

但到了長信殿之後,天子啓卻是神情尷尬的呆坐在了榻上,完全不見有開口打開話匣的架勢。

對此,劉榮也並不覺得意外。

——如果有可能的話,劉榮恨不能現在就扶着老爺子,原路返回未央宮。

因爲此刻,端坐於御榻左側的竇太后,依舊是雙手握着鳩杖,將額角輕輕靠在杖杆上——悽悽慘慘慼戚,一如往常。

只是不同於往日的,是那條擋在竇太后額頭,與鳩杖之間的米白色孝帶,以及竇太后身上,那一層刺眼的粗麻孝喪……

“皇帝,還來做什麼?”

終究還是竇太后主動開了口,卻是連一個眼角都不願意給天子啓,而是神情哀痛的別過頭去,望向身旁的女兒劉嫖。

昂首看了看劉嫖的臉,又默默低下頭,將女兒劉嫖的手輕輕拉起。

嘴上,卻依舊不忘繼續挖苦道:“殺了我兒還不夠,特意親自跑來長樂,是還想要我女兒的命?”

···

“皇帝,當真是沒有辜負先帝啊~”

“揚着一面‘爲宗廟社稷計’的旗子,便對誰都下得去死手。”

“——武死了;”

“嫖也快了吧?”

“等嫖也斷了氣,怕不是就該我這瞎眼老婆子了?”

···

······

劉榮很煩。

過去這些年,每每有個什麼事,老太后便都是這麼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就好像天子啓這個兒子,把母親竇太后欺負的不像個人樣。

但實際上,卻是天子啓被自己的母親——被漢家的太后搞得胸悶氣短,甚至曾硬生生被氣吐血!

饒是那般,天子啓也還是選擇打碎牙齒和血吞,從來沒有……

呃;

準確的說,是除了冊立劉榮爲太子儲君之外,再沒有哪怕一件事,是沒有得到竇太后允許的。

在劉榮這個旁觀者看來,毫不誇張的說:天子啓這幅病癢癢的身子骨,東宮竇太后,起碼要負三成以上的責任!

若不是竇太后太過偏心,又太過於讓天子啓操心,甚至是搞得天子啓心力憔悴,十年八年不敢說——至少多活個三兩年,當還算是天子啓應得的壽數。

只是眼下,劉榮這個太子儲君——監國太子,終歸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皇帝’;

這場皇帝與‘皇帝’之間的談話,劉榮原則上,是不大方便貿然插手的……

“左右不管朕怎麼說,又或是如何自證清白,太后也不會相信樑王,並非是朕下手殺死;”

“——便莫多言了吧~”

“說得多了,免不得又要生出齷齪。”

“便讓朕坐上這麼一會兒,免得朝野內外,都說我漢家兩宮不合,母子反目……”

天子啓這番表態,顯然是已經躺平了。

——反正你竇太后不講道理,那朕還說個什麼勁兒啊?

你發你的呆,我休我的息——讓朝堂內外知道朕來過這麼一趟,就夠了;

至於你竇太后講道理、識大體,朕不指望,也早就不再指望了……

“得償所願,見到我兒樑王走早了自己前面,皇帝自然是看得開。”

“卻是不曾想,連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皇帝,居然也下得去手?”

“——當年,先帝逼殺淮南,好歹和淮南還不是一母同胞;”“縱是要殺淮南,也總還知道把場面功夫做漂亮些。”

“到了皇帝這兒,卻是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一句病故暴斃,就算是給了交代……”

不知是不是錯覺;

劉榮總覺得竇太后這番話,自己似乎在哪裡聽過類似的。

並不是這番話的內容,而是竇太后這以我爲尊、以自我爲中心,只把自己的認知當做真理,全然聽不進旁人話語的姿態——劉榮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具體在哪見過,劉榮已經不大記得了;

但劉榮還能想起來:當初,在另一個地方,見到這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時,劉榮的反應也和現在一樣。

噁心。

無比噁心……

“被我說中了,便不答話了。”

“皇帝好啊~”

“做了皇帝,便可以這般爲所欲爲,殺了自己的弟弟,都不需要向弟弟的母親——向我漢家的太后,給一個像樣的交代了……”

“好啊……”

“好……”

竇太后夾槍帶棒,陰陽怪氣,天子啓主打一個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佁然不動。

——不是不想動;

是動了也沒用。

與其白費口舌,還不如省點力氣。

“我漢家的監國太子,當也是喜不自勝了吧?”

“樑王沒了,沒人跟監國太子,搶那儲君之位了?”

見天子啓果然不搭理自己,擺明一副到點就走的架勢,竇太后也不含糊,當即便把劉榮也給拉進了話題之中。

依舊是那熟悉無比的陰陽怪氣,惹得劉榮本就鬱悶的面色更添一分陰沉;

便見竇太后悠悠嘆出口氣,語帶嘲弄道:“哦;”

“倒是我忘了。”

“太子此刻,當是爲自己的老師離世,而‘哀痛不已’呢……”

“——也好啊~”

“免得太子喜不自勝,再笑出聲來,讓外人看了我劉氏的笑話……”

聽到這裡,劉榮饒是養氣功夫已經到家,也已經有些忍不下去了。

強撐着面色不至於崩塌,理智的向天子啓投去請示的目光;

見天子啓仍舊無動於衷,儼然是默認了劉榮接下來的行爲,劉榮終是深吸一口氣,勉強將胸中翻涌的怒火,壓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極限。

可即便如此,劉榮接下來的一番話,卻也是讓一旁的館陶主劉嫖,再次感受到了劉榮的強大壓迫。

以至於日後,劉嫖在路上偶遇劉榮時,都不怎麼敢主動上前打招呼了……

“父皇爲漢縣官,失禮的稱呼皇祖母一聲:太后;”

“孫兒雖不敢效仿父皇,卻也還是不問上一句:皇祖母,可還記得這‘太后’二字,究竟意味着什麼?”

劉榮此言一出,天子啓嘴角當即翹起一抹古怪的弧度。

只是竇太后看不見。

如今,竇太后的眼睛,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太子,是要教訓我漢家的太后嗎?”

只眨眼的功夫,竇太后語調中原帶着的沙啞、哽咽,便立時被一股極具威嚴的低沉所取代。

劉榮卻巍然不懼,只毫不膽怯的昂起頭,直視向竇太后那昏暗、混濁的雙眸深處。

語調中,更是已不大聽得出晚輩對長輩應有的恭順,以及對親長應有的謙卑了……

“太皇太后駕崩,皇祖母服喪,是爲先帝的母親、自己的婆母盡孝;”

“先帝駕崩,皇祖母服喪,是以漢太后的身份,爲自己的丈夫服喪。”

“——今樑王薨,皇祖母又服了喪;”

“卻是爲何?”

“堂堂漢太后,爲死去的兒子——尤其還是幼子服喪,卻是爲何?”

說到此處,劉榮又是一陣深呼吸,再次壓制起洶涌的怒火。

勉強將語調中的惱怒壓下,方繼續道:“夕先帝駕崩,薄太皇太后哀痛不能自已,哭喪三日,又親往霸陵一會。”

“日後,父皇宮車晏駕,貴爲太皇太后的皇祖母,是否會像曾經的薄太皇太后那樣,到陽陵再見父皇最後一面?”

“——孫兒很肯定:皇祖母不會。”

···

“皇帝兒子離世,皇祖母很可能連喪葬之禮都不願意主持、連新君即立的大典,都要託病不去主持;”

“如今藩王兒子病故,太后卻不惜倒反天罡——以母之身爲子服喪、以君之身爲臣戴孝;”

“皇祖母,當真還記得太后二字,究竟意味着什麼嗎?”

“當真還記得自己,是我漢家的太后——是太祖高皇帝的兒媳、先太宗孝文皇帝的正妻,是父皇的身生親母,是孫兒的皇祖母嗎?”

一番大義凜然的話說出口,一旁的劉嫖自已是悵然噤口,有心說些什麼,卻也根本無從開口。

御榻上的竇太后,也是被劉榮這番話說的一愣——卻並非是有所感觸,而是明顯一副正在考慮該憤然起身斥責劉榮,還是悽悽慘慘的陰陽怪氣的架勢。

有劉榮這麼個嘴替,替自己說出了一直想說,卻一直無法說出口的話,天子啓也自覺心中一陣暢快。

——甚至就連前胸處,一直若有似無堵着的那口鬱氣,都似乎呼出了不少。

便見天子啓嘆息着起身,雙手自然地揹負於身後,用機械般冰冷無情的口吻道:“太子大言不慚,忤逆太后;”

“罰於高廟閉門思過三日。”

“朕教子無方,亦當沐浴更衣,齋戒自省。”

說着,天子啓不忘冷冷撇劉榮一眼,旋即便繼續自顧自道:“太后若無他事,朕,這便退下。”

“——樑王薨,朕念樑王於社稷有功,已有詔諭:賜樑王黃腸題奏一,金縷玉衣一,冥燈、冥器若干,許樑王以天子啓入葬。”

“既然是太后最孝順的兒子,蓋棺定論,便定個‘孝’吧。”

“到了地底下,樑孝王,當也會繼續做個孝順的兒子,在冥槽地府備好所有稀罕玩意兒,只等太后下去,便奉上盡孝。”

···

“卻是不知,真到了地底下,太后,當真還有臉面見先太宗孝文皇帝?”

“真到了冥槽地府,先帝當真還能放心的下,繼續讓太后做‘太后’?”

“——但願吧~”

“但願到了那時——到了地底下,樑孝王能做先帝的太子儲君,好讓太后母憑子貴……”

“至於朕嘛~”

“嘿;”

“便依太后所言:到那時,再與太后相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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