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沉默地一路向前走,身後跟着一羣同樣沉默的侍衆。穿過一道又一道的門,轉過一條又一條的走廊,我的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御花園嗎?好大的一個花園,以一個碧波盪漾的湖爲中心點,一路向外延伸,亭臺樓榭星羅棋佈地隱藏在樹陰蔭下、山石後。我現在正站在一條長廊的盡頭,那長廊彎彎曲曲,一直通向未知的另一邊。
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他靜靜地等候在一旁,我抱赫地笑了笑:“這麼大的花園,很震撼!”他了解地點點頭:“嗯,隨便走走吧!”我猶豫着,他已經帶頭走了進去,一邊走,一邊向後擺了擺手,那一衆已經邁出了步的跟班,又垂手停了下來,於是,走進那條長廊的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轉了幾個彎,他帶着我離開了長廊,走上了一條由碎石砌成小徑。這一路走來,我心中讚歎了不下百次,這御花園的園林設計簡直可以稱的上是鬼斧神工,你每轉一個彎,每過一道門,眼前的景色都會有所不同;而同一片園景,由於你站立的角度不同,也會有不同感受。所以就這一片花園,給你的感覺卻是氣象萬千。
他一直把我帶到了一個小小的涼亭裡,正對着一片熱熱鬧鬧銀梅。他率先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下來,當然,石凳上已經鋪上了厚厚的墊子。我在另一個石凳上也坐了,一邊欣賞梅景,一邊等他開口。
“這個角落,是我最愛的地方!”他的眼睛也望着那一片暗香,“自小,每當我有不開心的時候,都會來這裡。這裡很安靜。”他的聲音平平淡淡的,我盱了盱他的臉色,也是淡淡的,看不出什麼起伏,於是,我輕輕地嗯了一聲,儘量不搭話。
他也不需要我給反應,自顧自
說了下去:“我的母妃出身不好,雖然我沒有見過她,可她的出身卻深深的烙在了我的身上。”他笑了笑,“龍生龍,鳳生鳳。侍女生的兒子,自然也是個下賤貨!”他的言詞突然變得尖銳,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如果,不是夫人收養了我,可能我的命運還要悲慘!”他站起來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環胸,望着亭外。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種孤獨的落寞。
“那時候我常常想,如果我是夫人的親生兒子,那該多好。在她暗自流淚的時候,我就可以撲上去抱着她;在她獨自唏噓的時候,我可以伏在她的膝頭安慰她。父皇冷落她,我會陪伴她;妃嬪排擠她,我會幫着她;她開心,她難過,都會有我。”他轉過身來,嘴角帶着自嘲的笑容,桃花眼裡滿是悲傷,毫不掩飾的悲傷:“可是,好笑的是,我正是那個傷害她最深的人。我的母妃竊取了她的恩寵,還留下我在她身邊日日夜夜的提醒她。哈哈,我纔是那根她心中最痛的刺啊!”
他忽然紅了眼睛,我忙調開了眼睛,假裝沒有看到,可他卻一步跨到我的面前,扶着我的肩把我拉了起來,我不得不直視着他,看着他滿臉痛苦的說:“每一次我看到她流淚,我都會覺得是我的錯,是我!”
我頗爲動容,原來,他一直是懷着這樣的自責,默默的敬愛着夫人,夫人卻以爲是他生疏着自己。我拉下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真誠地對他說:“不,夫人從來沒有把你當成是外人,在她的心目中,你就是她的親生兒子!”
他一把反握住我的手,悲傷地搖了搖頭:“你不用安慰我,我原想,等我做了皇帝,就可以好好的孝敬她,讓她永無後顧之憂。可她,就在我登基後離開了我的身邊!”他一把甩開
我的手,轉過身去,不讓我看到他終於滑下的淚水。“每個人都想離開我,每個人都看不起我!”他像一隻受傷的野獸。“父皇看不起我,所以他說我非治國之才,哈哈,那又怎樣?我偏要搶了那個位子來坐!”
我有些害怕,故意忽略他的後半句話。“不是這樣……”我着急地扯着他的衣袖,想要解釋給他聽,可他根本不讓我插嘴:“夫人也看不起我,所以她要離開皇宮;大臣們看不起我,所以在朝堂之上反對我;人人都看不起我,所以在背後議論我;你也看不起我,所以怎麼都不讓我靠近!”他猛地轉過身來,“你從來不在我面前笑、不願聽我的說話、不要我的賞賜、也從來不給機會我,讓我……道歉!”他步步緊逼,我步步退後,一直到我的背抵在了柱子上。
他的雙手支在我身後的柱子上,把我圈在中間,無以爲退。“你甚至從來不曾叫過我!”我手足無措,這個姿勢太曖昧,我的鼻間縈繞着他身上的薰香,他的氣息就在我的額頭。“皇上……”我的聲音如此細弱。
“我是說我的名字,叫我皓!就像你叫臷!”他滿懷期待,低下頭抵住了我的額頭。我張了張嘴,卻是叫不出口。
他難看的笑了笑,垂下了手,頹坐在了石凳上。我定了定神,真摯的說:“叫你皓,或者教你皇上有甚麼不同?我不可能好像叫臷一樣叫你,他在我心中的最深處,而你,或許可以是我的朋友!”
他終於都擡起了頭,眼睛閃閃發亮。“朋友?在這宮裡,有誰會說這個字?你果然是與衆不同的!”他站了起來,握着我的肩說:“這麼說,你不生我的氣了?”在我點頭後,他的神情飛揚:“朋友?好,就讓我們從朋友開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