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牆壁上一盞昏黃的油燈,照着蓬頭垢面的陸英。
他被關進來四天了,每日裡三撥人輪流着審問,不讓睡覺也不給飯吃,涼水倒是管夠,可惜都是潑在他臉上的。
陸英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囚服,髒污至極的粗麻布,興許是從哪個死囚身上扒下來的。
雜踏的腳步聲走近,審問又要開始了。
陸英閉上了熬紅的眼睛,他真想好好睡一覺。
“大人,小人該說的都說了,”陸英強打起精神哀求,“把之前欠的銀子都如數補上,還不成嗎?”
事到如今只能破財免災了。
“不忙,細算賬的時候有呢!”審他的人呵呵一笑,“如今又有人告你作假坑人,買兇殺人,你可認罪嗎?”
陸英原本是跪在那裡的,這句話如同閃電一樣將他劈得站了起來,急急分辯道:“大人,這是從何說起?必然是有人趁火打劫,誣賴小人!”
“苦主喚作駱冬青,她呈上狀紙,說十五年前,你害得她丈夫入獄,兄弟慘死。如今她要官府給她做主,重查此案。”
“駱……冬……青……”陸英喃喃,過去了太多年,這個名字如今念起來竟是如此陌生。
不過他還是想起來了,她是皇甫葛的妻子。
當年在汝州曾令他一見心動的女子。
她……還活着?
“她是誣告!”陸英回過神來暴怒,脖子上青筋蜿蜒鼓譟,像是要破土而出的藤蔓。
“是與不是的自會審理,你忙着叫什麼屈?”審案的瞪了他一眼。
陸英立刻軟下來,這幾天他在牢裡,真真見識了獄吏的威風。
他雖然算不上十足的養尊處優,時常爲生意奔波,可自打孃胎出來也不曾吃過這般苦。
“今日只是例行盤問,問你什麼就說什麼,不要隱瞞。你進來這幾天,也該學乖了。
何況你本來也是個聰明人,大局已定,就少讓自己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陸英聽了,表面上唯唯諾諾,心裡卻不以爲然。
他覺得這都是在嚇唬自己,什麼大局已定,他不信過去十幾年的沉案還能翻過來。
這案子牽扯衆多,不單關係着自己。
所謂官官相護,雖然當年主審的包山海已經致仕,可經手案子的又不止他一個人。
還有許多人如今都在任上,不信那傻婆娘有這麼大力量,能把這些人都拉下馬。
想到這裡陸英便更篤定了。
一番審訊過後,那幾個人夾起卷宗走了,這一次倒是沒對他用什麼刑。
陸英渾身痠痛地倒在乾草堆上,迷迷糊糊中,只聽有人在耳邊說:“該還清了吧!該還清了吧!”
陸英一看,還是那個穿青色袍子的男子,捂着心口,滿身血污。
他一驚,醒了過來,才發覺剛纔是在夢裡。
“陸英!家人探監!”獄卒吼了一聲,“揀要緊的說,別拖拉!”
陸英爬起來,隔着牢門看見管家提着個食盒走過來。
“老爺!”管家叫了一聲,湊到跟前說,“這才幾天……”
“你帶了吃的?”陸英壓着嗓子問。
“被翻了個底朝上,”管家說,“好在最後讓帶進來了。”
陸英急不可耐地掀去蓋子,用手抓起裡頭的東西,胡亂地往嘴裡塞。
“老爺,您慢着些,別噎着。”管家擔心地看着陸英。
陸英邊吃邊含糊問道:“打點得怎麼樣了?這回怕是得舍筆大錢出去了。”
“老爺,夫人親自拿着銀子,可沒人敢收。”管家哀嘆一聲,“走了多少家,都吃了閉門羹。”
“怎麼會這樣?”陸英一口飯含在嘴裡,顯得狼狽無比,“咱們平時上供的地方可不少啊!”
“宗大人倒是說了,不是不念舊情,實在是戶部這回鐵了心要清算。”管家把打聽到的內幕說了出來,“前些日子他們那兒不是革了一批人嗎?
趁機翻出些爛賬來,直接推到那些人的身上。免得以後再鬧將出來,就不好找替罪羊了。
要是一般的人,咱們還能拼一拼。可現在是跟公家打官司,古語說的好,民不與官鬥。何況人家是六部啊!”
“這件事把銀子補上也就是了,”陸英有些無可奈何,“頂多再多罰一些,只當我前半輩子白乾了。
可現在還有一宗人命官司,得想法子給擺平了才行。”
說完就將駱冬青的事說了。
管家聽了,頭垂得更低:“公差已經到府裡去問話了,這件事怕是也難……”
“這怎麼也難了呢?!你們現在怎麼什麼事都辦不成?!”陸英徹底怒了。
“老爺,不是我們不盡心,實在這姓駱的背後實在來頭不小。”管家苦着臉說,“我們何嘗沒打點刑部的人?今天硬是塞給去問話的公差每人五百兩的銀票,纔打聽出實話。
說這姓駱的婆子可是接生了皇長孫的,連皇上的面都見過。
所以這狀和御狀差不離,因此,誰還敢再幫您說話呀!”
“他們只顧着自己,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嗎?!”陸英的眼睛都紅了,嘴裡嚼爛的飯菜噴得到處都是,“既然這樣的話,我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
“老爺,您可千萬別衝動,還得爲家裡人想想。”管家連忙勸阻,“還有夫人,少爺和小姐們呢!宋大人說了,有他在,好歹會照應着。”
陸英愣在原地,像是捱了一悶棍,緩不過神來。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一下子就全都顛倒過來了?”他像個瘋子一樣喃喃自語,“我是誰呀?我是京城第一大藥商啊!
誰不知道我陸大爺?不管是爲官的還是經商的,誰見了我不給個笑臉?
我家的銀子多的能堆成山,難道不夠買我一條命嗎?”
“老爺,老爺,您千萬想開。這不還沒到最後呢嗎!說不定還有轉機。”管家終究是不忍。
“時候到了,趕快出去!”獄卒粗聲大氣地呵斥道,“快走,快走,別磨蹭!”
“老爺,小的先出去,過兩天再來看您。做飯您留着吃吧,我瞧着您都餓瘦了。”管家一邊說,一邊抹着眼淚出去了。
陸英還像泥塑一樣杵在那裡,口中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