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你媽——”藍毛想發作,對上他的神色後又消了氣焰,“我道、道…道歉就道歉嘛,哥你推我幹什麼……”
他不甘又不願,看都沒看雲釐,語速飛快:“不好意思咯。”
像是生怕被人聽清。
傅識則沒給他矇混過關:“再說一遍。”
藍毛只好一字一頓說:“不好意思。”
傅識則低哂:“道個歉不好意思什麼?”
“……”藍毛脣線逐漸繃直,盯着他,“對不起。”
“眼睛長我身上了?”
“我……”藍毛深吸了口氣,也不想沒完沒了道歉,老老實實對雲釐說,“對不起,我這會兒腦子不太清醒,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你別往心裡去。”
雲釐心有餘悸,含糊地應了聲。
“則哥,你咋還沒回去。”大塊頭出來打圓場,“你可別抽菸了,感冒不還沒好嗎?”
“嗯。”
大塊頭又道:“這小子就是喝醉了,等他酒醒了就知道錯了。”
藍毛不悅:“我哪兒喝醉了?”
傅識則沒搭理:“回去吧。”
覺得全世界都與自己爲敵,藍毛委屈地碎碎念:“本來就是這女的剛剛說,我讓她過來就——”
沒說完,嘴巴就被大塊頭捂住,只能發出唔唔的怪叫。大塊頭輕而易舉拖着他,重回小巷裡:“哥,那我們就先走了哈。我帶他醒酒去。”
這兩人走後,本就偏的位置更顯冷清。
雲釐想問他跟他們是什麼關係,卻又覺得過於冒昧。站了頃刻,她握緊袋子,主動說:“謝謝你。”
沒得到迴應,雲釐進退兩難,躊躇着要不要道個別。
傅識則忽然問:“你剛喊我什麼?”
“啊?”不明其意,雲釐也不敢不回答,“傅識折?”
“則。”
“什麼?”
“傅識則。”
“……”雲釐還是沒懂,跟着念,“呃,傅識折。”
傅識則把煙摁滅:“把舌頭捋直了說一遍。”
雲釐猛地明白過來,漲紅了臉。
西伏人的平翹舌不分,雲釐的視頻常被粉絲指出這點。後來她有刻意地去調整過,但有些字眼總是分不清楚,甚至聽都聽不出區別。
她嘴巴動了動,聲若蚊蠅地開了個頭,沒好意思說下去。
不過傅識則只是提出她的錯誤,並不像對待藍毛那般揪着不放。而後,他若有所思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名兒?”
“……”被這話點醒,雲釐在短短几秒內,在腦子裡搜刮完全,萬分之一萬肯定,前幾次見面他都沒有自我介紹。
雲釐不可能照實說,我特地在網上搜過你,通過這得來的消息。
這不他媽變態嗎?
她磕絆解釋:“我聽、聽EAW的人說的,說你是他們的新同事。”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傅識則點頭。瞥了眼時間,他隨意道:“過來這邊幹什麼?”
雲釐小聲:“想買個炒粉幹。”
傅識則沒多問:“嗯。”
“不過算了,”雖然方纔沒出什麼事,但云釐此時還是有些不安,“好像有點偏,我還是回去叫個外賣吧。”
默了兩秒,傅識則問:“在哪?”
雲釐下意識指了個方向。
傅識則:“走吧。”
“……”
說完,也不等她迴應,他擡腳往前走。
看着傅識則的背影,雲釐心跳速度莫名加快。頓了會兒,才小跑着跟上去。
炒粉幹店開在其中一條小巷子裡。
位置雖偏僻,但到這個點,顧客依然很多,看着像是附近的大學生。奶茶店還開着,一時熱度過後,門前生意已不如前。
他們的話都不多,等待的期間沒有多餘的交談。
十分鐘後,雲釐接過打包袋。
兩人走了出去。
沿着這條街道,一路往前,直到馬路邊。對面是雲釐來時的廣場,此刻還有人在跳廣場舞、玩滑板,沒半點冷清的氣息。
傅識則停在這兒,說:“早點回家。”
“啊?”雲釐慢一拍,“……哦,好。那我先回去了。”
走了幾步,雲釐沒忍住回頭。
他還站在原來的地方。
男人眉目漆黑,膚色蒼白,透着股冷意。人生得高,套了件白色短袖。身材瘦削,像棵卓立的孤鬆,卻又不顯得單薄。
一時間,有什麼東西衝破了牢籠。
有朵遲遲不願意發芽的花,在無人察覺的地方破土而出。膽怯又渺小,卻也會受到月光的引誘,選擇踏上人間,一窺究竟。
雲釐忘了自己懼怕社交,忘了自己向來都對生人抱着避猶不及的態度。這一刻,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現在她不往前一步。
這可能就會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面。
可她希望。
還能有下一次見面。
雲釐嚥了咽口水,掌心慢慢收攏:“那個,我,我能跟你要個聯繫方式嗎?”
傅識則擡眼。
頭一回做這種事情,雲釐手足無措解釋:“我聽他們說你感冒,我知道一個牌子的感冒藥還挺有效的,想推薦給你……”
他沒立刻回答,似是在等她說完。
片刻,傅識則平淡說:“謝謝,不用了。”而後,他沉吟須臾,又補充,“忘了說,希望我朋友的行爲不會影響到你。”
很簡單的一句話,瞬間將雲釐的遐想與曲解打破。
她不需要深想,就能理解他的言外之意。
他先前的舉動,並不是對她存有別的想法。
僅僅只是因爲,他的朋友今晚做了冒犯她的事情。既然也道了歉,就該是有作用的道歉。
他不希望因此影響到她本來的計劃。
漫長無垠的夜晚,繁華又荒涼的街道,馬路將世界切割成兩半。耳邊仿若與周遭斷了線,有尖銳的鳴叫,接連坍塌。
無法控制的難堪涌上心頭。
雲釐勉強地笑了下,低聲說:“沒事兒,那算了……希望你感冒早點好。”
扔下這句,雲釐連道別都忘了說,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轉頭的一剎,她鼻子泛酸,看了眼來車方向,快步穿過馬路。
……
回到家,雲釐踢開鞋子,把袋子扔到餐桌上。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客廳,渾身卸力地躺到沙發,整個人往下陷。
想當沒發生過任何事情,眼前又反覆地迴旋着傅識則的神色。
從始至終沒有一絲的波動。
就好像,今晚因他而生的的莽撞與退卻,都僅僅只與她有關。就連拒絕時,他都不會因可能會傷害到她,而抱有任何的歉意。
因爲完全不在乎。
用抱枕蓋住臉,雲釐用力地抿了下脣。
好丟臉。
好狼狽。
她爲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雲釐急需找人傾訴,急需有人能與她共情,但又不想跟任何人提及。良久,她拿起手機,打開網頁開始搜索——“跟人要微信被拒絕了。”
很多人有同樣的經歷。
看起來是一件司空見慣、不足掛齒、無須在意的小事。
但不論怎樣,大部分人都還是會因對方連進一步瞭解的興趣都沒有,而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差。
翻看了很長時間其他人的故事,雲釐才堪堪恢復。沒再傷春悲秋,她蔫巴巴地坐到餐桌旁,打開那份被她擱置許久的炒粉幹。
她咬了一口。
已經涼透了。
雲釐嚥下,喪氣地嘀咕:“我的心都沒你這麼涼。”
把飯盒拿到微波爐加熱,等待的時間裡,雲釐打開E站。這段時間事兒太多,她之前請了個假,已經幾個星期沒發視頻了。
底下的評論都是在嗷嗷待哺,懇求失蹤人口迴歸,還有人給她起了綽號。
雲釐被幾條評論逗笑,想了想,敲字發了條動態。
閒雲嘀嗒醬:別再喊我鹹魚嘀嗒醬了,跪謝大家。週六晚更新。
剛發出去,就刷出來幾百條評論。
雲釐翻了翻,發現除了催她更新之外,還有提醒她拖欠的五十萬粉福利還沒給。先前徵求了一些意見,讓她拍各種主題的視頻,五花八門到眼花繚亂。
但反響最高的,是讓她直播。
雲釐直播的次數很少,頭一回是覺得新奇,播了幾分鐘就匆匆下線。感覺自己的臨場反應很差,直播效果也會顯得無聊,所以一直也不太願意玩這個。
僅有的幾次都是被粉絲慫恿。
但不知爲什麼,他們好像都很喜歡。
注意到時間已晚,人應該不多。而且雲釐這會兒情緒不佳,也想跟人說說話。猶豫着,她回到客廳沙發,對着攝像頭觀察穿着和角度,確認無誤後,點開直播。
下一秒,用戶一擁而入。
雲釐調整好狀態,打了聲招呼。盯着屏幕,開始念彈幕並回答:“怎麼突然直播了?——哦,這算是百萬粉的福利之一,我提前彩個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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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怎麼換了?”雲釐打開飯盒,乾脆搞起吃播,邊吃炒粉幹邊說,“我搬家了,還沒整理好。之後再弄個好看點的背景。”
“吃的什麼?——炒粉幹。”
“好無聊啊,搞個才藝表演表演唄,不然直什麼播。”雲釐也不在意,淡淡說,“沒有,你換個直播間吧。”
“怎麼感覺鹹魚今天很自閉?——你感覺錯了。”
這話一出,彈幕上又成羣結隊刷屏玩梗:【是自閉,不是至閉。】
“……”雲釐立刻聯想到今天傅識則的糾正,深吸口氣,十分之肯定她不至於這個詞都平翹不分,“你們不要顛倒黑白,我說的沒有錯。”
接下來,彈幕給她發詞語、繞口令等,彷彿要來給雲釐的普通話做一次魔鬼訓練。
可能是想陪粉絲鬧着玩,也可能是想爲自己爭口氣,雲釐每個詞都好好唸了一遍。有的詞語還會臨時起意、即興發揮,造一些無厘頭的句子。
就這麼過了十來分鐘。
雲釐吃完炒粉幹,一掃屏幕,在源源不斷的彈幕中抓取到一個詞語。
——實則。
-
從糖水店出來,傅識則兜裡的手機響起。
拿出來,他瞥了眼來電顯示,摁下接聽。那頭傳來徐青宋的聲音:“人呢,我車都取完了。”
傅識則:“出來了。”
“行,過來車站這兒。”
“嗯。”
傅識則掛斷電話,拎着個袋子,再次走出街道。找到徐青宋的車,上副駕駛座,把袋子擱到一旁。
徐青宋邊開車邊瞧:“你這買給誰的?”
“我爸。”
“這點老爺子還沒睡呢?”徐青宋隨口道,“那你現在回北山楓林?還是跟我去個地兒?”
傅識則耷拉着眼,模樣困極了:“不去。”
徐青宋搖頭,嘆息:“你這性子,居然還挺招姑娘喜歡。這幾天我收到好幾條消息,都是找我要你微信的。”
傅識則像沒聽見似的。
見他懨懨不振,徐青宋也沒再多言,伸手把手機導航關掉。與此同時,屏幕頂部彈出個E站的推送:您關注的@閒雲嘀嗒醬於15分鐘前開啓直播。
徐青宋手滑點到。
他沒察覺,直至密閉而沉靜的空間倏忽多了些雜音,徐青宋不自覺看向手機,才發現屏幕顯現了個有點兒眼熟的女生。
先前爲EAW做宣傳的人選,何佳夢給徐青宋過了一遍,還給了他一個賬號,關注列表都是這次到來的up主。
爲彰顯負責,徐青宋登上了賬號。卻又懶得看,只掃了幾眼。然而這軟件時不時就有推送,他這段時間已經誤點幾次了。
徐青宋剛想關掉,一頓,突然發現:“阿則,這不是那天坐你隔壁的那個姑娘嗎?”
聽到動靜,傅識則眼皮子掀了掀。
看到前不久才見過的女生,此時又出現在徐青宋的手機屏幕裡。她坐在沙發上,還穿着剛剛的衣服,臉小膚白,上鏡跟現實沒多大差別。
女生眼睛大而明亮,直視鏡頭,比在他面前少了些拘束感。
隨即,女生出聲,不明其意地重複着一個詞:“實則、實則……”
三更半夜,鬼節,冷靜空曠的街道,錯手不經意點進的直播間,以及耳邊還回蕩着,一進直播間,主播就叫魂般反覆念着與同行人名字同音的詞。
“……”
這場面略顯詭異。
徐青宋默了下:“她怎麼像在喊你名兒?”
沒等傅識則回話,女生結束了她的“復讀機”模式。而後,她盯着鏡頭,飛快地說:“他看似是一匹狼。”
停頓,慢吞吞地又憋了幾字:“——實則是一條狗。”
車內陷入了沉默。
三秒後,徐青宋反應過來。他只聽清後半句,側頭問:“你被罵了?”
傅識則沒懂:“什麼?”
“她說你是一條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