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樓的窗邊載着幾棵槐樹,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印滿了銅錢大小的光斑。
槐花開的正豔,絲絲花香飄進紗窗,滿室芬芳。
李定安伏案疾書,筆尖劃過紙張,傳出“沙沙”的輕響。寫着寫着,他就會自言自語般的嘀咕一句:
“先用氯水,後用氨水……前後矛盾啊?”
“用小蘇打去火,再用核桃油增色……這不保養傢俱的方法嗎?嘖嘖……真是人才……”
“海沙二次粉碎,再加米粉磨太陽紋?厲害了……”
研究的越多,李定安對這夥走私犯就越佩服。其它不論,這些仿估做舊的手法不但成體系,而且聞所未聞,曠古未見。
但所用的大部分原料都普通至極,頗有幾分返璞歸真,大巧不工的意境。
要說有沒有效?
於正則夠厲害了吧,社會地位和名氣不比馬獻明差,不照樣打眼?
但要說輕鬆……反正好幾天了,而且是藉助系統的前提下,李定安也只是將原料成份、大致流程推導了一半,而且還是相對簡單的前半部分。
比如最關鍵的,牛肚子裡用的什麼藥水,又怎麼控制火侯,他依舊一無所知。
所以說,李定安對這夥人興趣不是一般的濃厚,更不是一般的好奇。他覺得,如果這些人不搞走私搞研究,照樣屬於最頂尖的那一撥。
可惜了……
腦海裡轉着亂七八糟的念頭,筆尖也時動時停,李定安時而皺眉,時而竊喜,動不動還會咬咬筆頭。再過一會兒,又會發出“哈”的一聲,臉上也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就這樣,桌上的稿紙鋪的越來越多,字跡或大或小,或橫或斜,寫的密密麻麻。
也不知過了多久,“哐”的一聲,門被推開。
誰這麼沒禮貌,不知道敲門?
思維被打斷,李定安張嘴就要罵。再一看:
噢,老何,那算了……
除了何安邦,身後還跟着兩個人,一男一女,神態都有些拘謹。
進了辦公室,看着桌子上亂七八糟的稿紙,何安幫好奇的瞅了瞅:“聽說你窩辦公室好幾天了,弄什麼東西呢?”
說着他又拿起了一張:“復火、燒胎、剝釉、去色……仿古瓷技術……不對,這是海淘瓷做舊技術?”
一聽仿古瓷和海淘瓷,後面的一男一女神情微微變了一下,又交換了個眼神:這位不是撂挑子不管了嗎,怎麼又研究上了?
看這情況,研究的還挺深?
看了幾眼,何安邦將稿紙放下,坐到了沙發上:“怎麼想起搞這個了?”
“沒事胡亂研究研究……”
李定安隨意的回了一句,又起身倒茶,“今天怎麼有空來館裡了?”
“好傢伙……我是國博的副館長好不好?”
何安邦瞪了他一眼,又拿起一個信封:“給!”
什麼東西?
他順手接了過來:兩張卡,一張是銀行卡,一張是國博旁邊知名連鎖超市的購物卡,除此外還有一份合同:客座研究員臨時聘任協議。
再翻開一看:月薪一萬八,而且只是基本工資……比照四級研究員待遇?
別以爲纔是四級,這可是正高級別,國博內部能達到這個級別的也才一巴掌。何安邦這個國博的實際負責人也纔是三級,而且是管理類職級。
吳湘身爲本學科領域的帶頭人,同樣也纔是三級,所以四級真心不低……當然,只是待遇,而且是臨時的。
“哈哈……怎麼想起來給我發工資了?”
“這話說的……我倒是想省點,但也得領導答應:上上週開會,我去部裡問財務:經費批了都快一月了,爲什麼還不撥付?
你猜處長怎麼說:從來沒聽說,部級項目的負責人是臨時工,還不發工資的……說是等我們什麼時候把支出計劃整規範了再批經費……我能怎麼辦?”
李定安頓時就笑。
他當然知道何安邦在開玩笑,也知道剛決定讓他負責項目的時候,何安邦就開始給他想辦法解決待遇問題了。
開始確實有點磕絆,但自從項目評審組來過之後,就不是一般的順利,堪稱一路綠燈。
也就他還有學籍在,再者京大也不同意,不然何安幫連他的編制都能一塊解決了……
大致看了看合同,李定安簽上了字,又收起了信封:“謝謝了!”
“瞎客氣……這個月和下個月的工資都打進去了,獎金和補貼要等項目驗收合格後再一次性發放……嗯,這一張卡是勞動節福利,不多,就五千塊……嗯,還有這兩位……”
何安邦指了指坐在另一邊的一男一女:“館裡給你配了一輛車……放心,不是奧迪,以後就交給王師傅。這位是小孫,以後幫伱做一下文字和通訊方面的輔助工作……”
兩人忙站了起來,笑着朝李定安點頭。
男的三十出頭,四肢粗健,面相憨厚。
另一位二十七八,個子很高,皮膚稍有些黑。
兩人的長相都很普通,屬於丟到人羣中完全找不出來的那一種,除此外,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都隱隱透着一種英武的感覺……
李定安很是詫異:“這……誇張了吧?”
其實何安邦比他還詫異:雖然沒具體職級,但李定安畢竟是部級項目負責人,待遇好點很正常,配專車和秘書不算奇怪。但奇怪的是,部裡不但指定人員,還要求他保密,甚至要瞞着李定安?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犯着疑,何安邦卻回的滴水不漏:“這有什麼誇張的,馬獻明也不照樣有司機和秘書?”
“這倒是……但我用不着!”
“怎麼可能用不着?你總不能天天打出租,動不動就把舒靜好當秘書使喚吧?”
也對……
李定安想了想,就沒拒絕:“那麻煩兩位了!”
“李老師客氣!”
說完了正事,何安邦又扯閒篇:“明天就放假了,五一有什麼安排?”
安排當然有,但不能說……
“準備和朋友看看八達嶺,再回趟老家!”
“這樣啊……還準備約上老呂和老馬,還有你老師,好好的喝幾場……”
一聽酒,李定安頭皮就發麻。
不誇張,別說這四位,他連楊麗川都喝不過。
“確實有安排!”
“行,等你回來再說……那你先忙。”
何安邦站了起來,正準備走,又停下了腳步,“回家的時候把他倆也帶上,跑跑腿什麼的……別不好意思!”
“嗯,到時候再說……”
李定安敷衍着,把他送出了辦公室。
估計是掐着點來的,剛送走何安邦,又碰到了後勤科的人,說是要在外面的隔間替秘書和司機安排辦公桌、電腦等。
被這麼一打岔,李定安也就沒有了再研究的心思,回來後,就開始收拾文件。
孫懷玉走過來:“李老師,我來吧!”
“不用!”李定安擺擺手,親自把稿紙歸攏好,又裝進了包裡。
兩個人眼巴巴的瞅着,又眼巴巴的看着李定安把包挎在了肩上。
他們再不懂,也知道這些紙上記錄的肯定是與古董走私案相關的信息。
而且來之前,處長鄭重交待過:這位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要記錄下來……
正轉着念頭,看到李定安往外走,兩人連忙跟着。
“李老師去哪,我去備車……”
“不用!”
李定安頓了頓,又停下腳步,“兩位怎麼稱呼!”
“李老師,我叫孫懷玉,你叫我小孫就行……我叫王成功……”
“哦,孫秘書,王師傅……你們今天先熟悉一下環境,明天正常休息,五一之後再來上班……”
什麼?
開什麼玩笑,沒聽說過誰家的保鏢還帶休假的?
而且張漢光交待的很清楚:絕對不允許李定安脫離他們他們的視線,不管是什麼時候……
“李老師,館長剛纔都那樣交待了,我怎麼敢休息?所以你千萬別客氣,有事儘管招呼……”
王成功勾了一下腰,又搓了一下手,好像有些難以啓齒,“那個……我也能多份補貼……”
這樣的嗎?
直到這會,李定安才發現王成功雖然穿戴整齊,但很普通,一看就是地攤貨,看來家境不怎麼好。
而且節假日上班還是三倍工資,對他而言,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但事情不是這麼做的:不能爲了遷就別人,就給自己找不舒服吧?
“主要是不方便,所以王師傅你該休息就休息,孫秘書也一樣!”
李定安直言不諱,挎起包就走,“就這樣……剩下的等五一回來後再說……”
啊?
兩個人愣了一下,直勾勾的看着李定安出了辦公室,卻不敢追。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都能一口回絕……有沒有同情心?
不是說挺謙虛的嗎?
怎麼辦?
當然得跟上去,而且李定安去哪,他們就得跟到哪,二十四小時不離身的那種。
稍等了等,看李定安出了樓門,兩人悄眯眯的跟在了後面……
……
太陽很大,曬的人臉皮微微發燙,廣場上的人卻不少。
紅旗迎風飄揚,發出“嘩嘩”的聲響,李定安站在旗臺外瞅了兩眼,咬起烤腸,又開始漫無目的瞎晃。
身後也就十米遠的地方,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舉着自拍杆,不緊不慢的跟着他。
不止是穿着,還包括髮型,膚色,以及氣質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不臉對臉,誰能認出來這是剛剛在辦公室裡那位怯生生的孫秘書?
孫懷玉扶了扶墨鏡:“這都轉了快半個小時了……他不是很忙嗎?”
“不知道,你跟緊就對了!”
“知道……對了,剛纔桌子上那些文件,你看到沒有?”
“看到了,但沒來得及拍,就被他帶走了!”
“我怎麼感覺……研究的很精深的樣子?”
“差不多……反正比於正則要快的多,而且非常全面。”
“那怎麼辦?”
“別節外生枝,先保護好他再說。”
“放心……”
兩人通過微型耳麥說着話,但孫懷玉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李定安。
他也是真閒,轉到紀念碑附近,又幫遊客拍起了照,而且還極熱心。
“對,靠近一點……”
“嗯,身體擺正……”
“等會……有點逆光,我換個角度……”
李定安拿着手機,左右轉着圈。怕被他發現,孫懷玉往旁邊躲了躲,側對着他。
嗯,他怎麼轉到紀念碑後面去了?
猶豫了一下,孫懷玉稍等了等,又從另一面繞了過去。
但到另一邊的時候,哪裡還有李定安的人影。
再四處一瞅,茫茫多的人頭……
反倒是那對老兩口還在。
“阿姨,麻煩問一下,剛剛幫你們拍照的那個年輕人呢?”
“接了個電話就往北走了,說是要去登城樓。”
“噢……謝謝……”
孫懷玉加快了步伐,又扶了扶墨鏡:“快,長安街!”
“怎麼回事?”
“他在幫人拍照,又舉着手機找角度,我怕被發現就躲了一下……再轉過身,他就不見了……”
“放心,丟不掉!”
王成功不急不徐的發動着汽車,“我先過去……看到他在呼你……”
“好……”
半個小時後,兩個人站在金水橋前,大眼瞪小眼。
剛纔誰說跟不丟的?
……
“咚……幹什麼吃的?”
張漢光一把拍在了桌子上,“這才第一天?”
葉高山蠕動了嘴脣,又撓了一下頭。
確實挺丟人的。
大白天,兩個經驗豐富的偵察員,竟然跟丟了保護對象?
這要傳出去,能被同行笑掉大牙……
他想了想,又嘆了口氣:“處長,定位吧!”
“哼!”
張漢光冷哼了一聲。
這是同意了的意思,信息科的警員點了一下頭,敲起了鍵盤。
但敲着敲着,他“咦”的一聲:“處長,定位不到!”
張漢光一頓:“關機了?”
“好像沒有……”警員又噼裡啪啦的敲了兩下,“確實沒關機,但不知道是不是裝了什麼屏幕軟件,他的手機不接受虛擬號段的信號……”
什麼軟件這麼厲害,特定的信號都能屏蔽?
張漢光想了想:“用座機打!”
“好!”
警員拿起電話撥了出去,隨即,話筒裡傳出提示音:“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處長,應該是設置了!”
張漢光皺起了眉頭:這不對啊?
民用信息技術壓根就做不到這一點,更關鍵的是,感覺李定安好像專門防着這一招似的?
顧不上這個了,先找到人再說……
稍一頓,張漢光又發號指令:“申請權限,調取廣場幾個安檢口的監控……”
“是!”
信息處立馬動了起來。
滿共五個安檢口,五臺電腦同時對比,都覺得很輕鬆。但反覆看了半個小時,甚至已經看到了最近的時間,依然沒有找到李定安。
還沒走?
暗暗嘀咕着,張漢光正準備擴大一下監控範圍,旁邊的葉高山一聲驚呼:“停!倒回去五秒……對,就這裡……放大……再放大……我靠……”
張漢光下意識的看向大屏幕,然後雙眼一突:這特麼是李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