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也是林子良的?
像是裝了開關,李定安的眼睛“噌”的就亮了,把書抱到了手裡。
“你幹嘛?”
“不幹嘛!”
他隨口敷衍,書頁翻的飛快,兩眼一眨不眨,就跟激光掃描儀一樣。
可以這麼說:但凡古玩,就沒有林子良不想仿的,更沒有他沒有研究過的。但具體研究到了什麼程度,有哪些成果,沒人知道。
比如仿古瓷,還是“專利走私”案發之後,許多人才後知後覺:他發表的、上交的技術,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最重要、最有價值的已被他成套成套的賣到了國外。
只是一套不怎麼成熟的仿瓷技術,卻能催生出一個製假走私集團,更能洐生出一個年產值上百億的產業,這是什麼概念?
所以李定安就想,林子良是不是靠着這本書,也研究出了點類似“仿古瓷”的“仿古籍”技術?
其他人不知內情,也只當他是好奇,但張漢光一清二楚。一看他眼珠亮的像燈泡,就知道這丫的又犯眼紅病了。
就想不通:才二十歲啷噹歲,賺那麼錢幹嘛?
“別費功夫了,就一普通的古籍……要是真的藏了點什麼玄妙,還能輪得到你,他那兩位夫人哪個是省油的燈?”
這樣的嗎?
李定安笑而不語。
齊英不清楚,馮攸然卻打了不止一次交道:眼光毒辣,嗅覺靈敏,商業手段爐火純青。
但也只是商業層面,如果說技術研究:林子良的古瓷技術到她手裡十年出頭了,進展卻微乎其微。
所以說,隔行如隔山,
不過張漢光算是提醒了他:這書不是他的,想研究,得先弄到手再說……
想了想,李定安合上了手抄本:“既然沒什麼玄妙,那就和走私案無關,你這麼上心做什麼?”
“當然是爲了林子賢……知不知道他當初扮演的什麼角色:林子良的經濟人、白手套、技術掮客,林子良賣到國外的古玩、技術全都由他經手……
當初也確實判了七年,但我懷疑他沒老實交待:比如當初把仿古瓷的技術都賣給了誰……問題是他現在拿的是國外護照,沒點拿得出手的理由,弄不住啊?”
“那我就幫不上忙了!”
李定安轉了轉眼珠,“要不伱先幫我把這書弄回來,當然,我掏錢買,但價格不要太離譜!”
你真是沒救了!
張漢光搖着頭,“馮攸然又不是白癡,我一警察買這東西做什麼?只要一開口她保證第一時間就能想到你,所以還不如你直接去找她。以她對你的重視和推崇,絕對不花一分錢……”
這倒是,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就敢甩出九億的支票,一本仿宋古籍算什麼?
但李定安總覺得這女人太聰明,太愛走捷徑,並非良好的合作對象。
“再說吧!”
“隨你……我要回局裡彙報,順路送你?”
“你先走,我再研究研究!”
“就借了一個星期,研究出來算你本事!”
張漢光無奈一嘆,剛擡起腳,電話“叮零咚隆”的幾聲。
“哈,說曹操曹操就到,馮攸然?”
他揚了揚手機,詭異的笑了一下,“你好馮總……你說……”
“手抄本?哦,確實有結果了,但不太理想:這本和當年丟的那本不是一回事……啊,不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但事實就是如此:筆跡不對,印鑑也不對……確實挺可惜……誰給的結論?當然是故宮的專家……”
“什麼,李定安肯定在我旁邊?你真會聯想,他這會兒在哪我都不知道……你想請他吃飯?行,等見了他我一定轉告……”
“書?肯定在,但故宮的幾位老師想再研究幾天……放心,最多一個星期就還給你……好,謝謝!”
掛了電話,張漢光一臉的想不通:“怪了,這女人怎麼知道是你鑑定的?”
“虧你還是警察,她在詐你!”
“廢話,她是肯定還是疑問,我難道聽不出來?”
張漢光“嗤”的一聲,“走了!”
“等等,我也走!”
“不研究了?”
還研究個毛線。
馮攸然的目的是什麼不清楚,但只是這幾句對話就知道,他比張漢光還想把林子賢弄進去。
但能把書借來,說明叔嫂倆應該沒什麼過節。所以說,這心就不是一般的髒,也活該人家發財。
“要麼不做,做就做絕”說的就是她這種人。做事急功近利,還特愛走極端,李定安一萬個不想沾。
“你怕她做什麼?”
“不是怕,是麻煩!”
李定安想了想:“就像下棋,我同時要下好幾盤,但她只盯着我一個人玩心眼,我怎麼防?”
“這比喻忒形象!”
張漢光豎了個大拇指,“但你純屬活該:吃着碗裡的,還要惦記鍋裡的,就沒見過你這麼貪的?”
廢話,不貪怎麼做大做強?
和楊麗川、丁立成打了聲招呼,瞟了眼還打着呼嚕的馬獻明,李定安和張漢光肩並肩的出了研究室。
“老馬怎麼回事?”
“他和林子良、林子賢都比較熟,所以請他過來了解了點情況。看到古籍,他一時手癢,又跟着研究了一夜……” 李定安一頓。
還真給忘了:林子良在故宮任所長、一個接一個的開發部級項目的時候,馬獻明的老師陳叔才只是組長,就像如今的楊麗川和丁立成。
那時的老馬還是個小嘍囉,和現在的舒靜好差不多。
包括陳叔才之後任院長,甚至能有如今的威望,以及老馬這個所長,都沾了林子良不少的光。
包括項志清,也肯定和林子良很熟。這樣一想,之前馬獻明、孫明方、丁立成一起給林子賢鑑定手抄本,就不奇怪了。
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不然只是“漢光瓷”,就足夠給林子良建上萬字的百科……
……
竟然不是當年丟的那一本?
那林子良是從哪弄來的?
馮攸然仰着頭,瞪着天花板:“想不起來,你有印象沒?”
“要有早就告訴你的……但我更好奇:你怎麼肯定是李定安鑑定的?”
“你覺得除了李定安,張漢光還能找誰,還敢找誰?”
齊英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沉默良久,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總感覺,他們有點像!”
“像,誰和誰,李定安和老林?”
馮攸然愣了愣,“噗嗤”一聲,“你竟然會這樣比?好,我問你,林子良二十二歲的時候在幹什麼?”
不是……李定安才二十二?
“是你說的,他和思齊是同學?”
“對,今年研二,雖然低了一級,但確實是同學……問題是你姑娘什麼情況你自己不清楚?”
馮攸然掰着手指,“小學留了一級對吧?初中高中倒是沒留級,大學也沒留級,但別人研究生只讀三年,她讀了五年都沒畢業……而李定安恰恰相反,小學跳了一級,研究生又跳了一級……所以,你還當他和林思齊一般大,今天二十七?”
當然不可能這麼大,但她以爲,李定安二十四五應該是有的……
齊英又猛的一頓:“研究生跳了一級,今年研二……他去年才大學畢業?”
“沒錯,夏天畢業,冬天考研,但春節過後面試的時候他沒去。還是後來吳湘無意中碰到他,親自向學校申請破格錄取,從近代文學轉到了陶瓷系……”
文學和考古……好像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
“爲什麼,因爲撿漏?”
“對,不停的撿,不停的撿,就跟開掛一樣……光是這鑑賞水平,就超過絕大部分的專家,我是吳湘我也動心?而且他的研究能力更出衆,還沒去京大報道,反倒先在國博開發項目……”
“國博的項目……視頻裡怎麼沒有?”
“想什麼呢,這是雙部委聯合課題,高校質量工程,級別不夠連實驗室都進不去,我怎麼給你拍?也就靠着老林的那點餘蔭,我纔打聽到了一些:
研究實物是他淘來的,兩千萬賣給了國博。然後從立項、申請、實操,所有的流程都由他親自負責……館長和書記,你肯定知道是誰,他們親自指示,馬獻明和楊麗川聯合協助……所以……”
馮攸然攤了攤手,“從前到後只是短短半年,李定安就走完了老林十五年的路……”
半年?
齊英蠕動着嘴脣,喉嚨又滑了一下,像是吞了口口水,但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兩頰的股肉微微晃動,右手的五指下意識的握在了一起,可見她現在有多驚訝,有多愕然。
二十二歲那年,林子良還是大四。第二年從人大畢業,老顧託關係把他安排到了石家莊文物局考古隊,在井陘縣井陘關附近挖了整整一年的唐代戰場。
輕鬆一點的時候能刷刷箭頭,但大多數時間都是提一把洛陽鏟,在硬的像水泥地一樣的古河牀上剷土。
中間的時候去看他,整個人瘦的皮包骨頭,黑的跟燒焦了一樣。
一年後老顧又託關係,把他調到了石家莊市博物館任解說員,一年後再託關係,調到了省文物局。記得就是那年結的婚,第二年才調回京城。
等他在故宮擔任組長,思齊已經五歲,也是從哪時開始,老林才獨立負責課題,漸漸的嶄露頭角。直到思齊九歲的時候,他才正式負責第一個部級項目。
那時的林子良已經三十五歲,依舊被無數人稱讚:後起之秀,年輕有爲。
但李定安呢?
雙部委聯合項目,高校質量工程……比林子良提前了十五年。
而同爲故宮的所長,楊麗川……嗯,還有國博的馬獻明,只是協助?
昨天看完那些視頻,她覺得已經極度的不可思議了。但今天才知道,那只是開始……
剎那,心中生出一絲明悟,有如深淵中的海草,無數的線頭左右搖擺,忽明忽暗。
隨即靈光一閃:她知道馮攸然想幹什麼了。
而之前,她一直以爲馮攸然是爲了錢,所以纔不擇手段……
下意識的,她就想表達一下歉意,但舌頭跟打了結似的。想笑一下,發現腮幫子好像凍住了。
糾纏了十多年,亦師亦友,更是對手,恩怨情仇算都算不清,沒有人比他們更瞭解對方。
“呵……”
馮攸然不屑一顧,這一聲更是透盡了嘲諷,譏笑的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來。
笑她幹嘛?比自己還要可憐……
悵然嘆了一口氣:“所以,得先想辦法搞定他!”
“九億都不行,曲雅南出面也照樣灰頭土臉,你還有什麼辦法?”
馮攸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想了想:“是人就有愛好,有愛好就有弱點……我就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