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院子不大,將將百來個平方,平時都用雪糕筒圍起來,車場稍顯空曠。
但今天卻格外的擁擠,幾臺車依次排開:一個A的警牌陸巡,兩個A的警牌奧迪,還有“AB”字樣的警牌霸道,以及上次在學校見過的那臺普牌奧迪。
公、檢、法,還有區政府,四個單位的領導算是聚齊了,總不能是來所裡開茶話會的吧?
所以,短時間內周教授別想出來了……哦,還有未及蒙面的杜專家,這個鐵定判刑。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除了謂然一嘆,李定安也不知再如何評價……
“李老師你別見怪,領導們正在開會研究案情,委實走不開!”
“公務要緊,兩位留步!”
客氣的打了聲招呼,李定安施施然的下了臺階,不遠處,雷明真和段牧站在院門口等他。
“李老師,那兩位是誰?”
“年長的是工委第一副主任,年輕的是書記的秘書!”
“副主任,應該是正處級吧?”
“對!”
“這麼客氣?”
“嗯,確實挺平易近人……”
“嘁……”話還沒說完,雷明真的嘴角就扯到了緦幫子的半中央。
段牧一臉好奇:“你切什麼切?”
雷明真想了想,又搖了一下頭:“沒什麼!”
又不是沒打過交道,你換個人試試?
老雷挺厲害了吧,要情商有情商,要手腕有手腕,但哪次不是小心應付?
但反過來說,也別說這位,就是再高三級,李定安還不是說打就打電話,說見就見?
照樣從容不迫,不卑不亢!
李定安默不作聲,只是笑了笑:可以,阿珍轉性了!
要擱以前,他恨不得拿個大喇叭,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哥們有多牛逼。
段牧和他關係不錯,他都能忍着不吹,說明穩重了不少……
“留了伱整整三天三夜,都幹啥了?”
“還能幹什麼,除了鑑定,就是鑑定!”
文博會舉辦了快一個月,杜國平和周勁鬆也當了將近一個月的專家,兩個人經過手的文物加起來上千,當然要一一復鑑。
爲此,加李定安在內的十位專家兩班倒,整整忙活了七十二小時。不過結果還好,故意鑑真爲假的東西不多,不到二十件。
當然,價值都不低,最便宜的那隻四花碗,估價都在五十萬。
“你買的那幾件呢,怎麼處置?”
“暫時遵從‘善意取得’的原則!”
“那賣家的損失怎麼辦?”
“當然是追究犯罪嫌疑人,就杜國平……聽說態度特好,剛坐進警車就說要認罪認賠!”
“這樣都行?”
雷明真吸了口涼氣,和段牧對視了一眼:光是那方鎮紙就得以“千萬”計,再加其它幾件不得好幾千萬,全便宜了李定安?
“他都賠得起?”
“你以爲,知不知道杜專家住哪:七號院!”
“我靠,一平三十萬?類似的事情以前絕對沒少幹……”
“暫時不知道!”
李定安嘆了口氣,“就要看警方的偵辦力度了!”
“這樣的王八蛋都該槍斃……李犟犟,這就是經驗教訓!”
“我用的着麼我?”
“哦對,我忘了你後面有於師姐……”
李定安剛一擡腳,雷明真就跳出了三步遠,呲着牙笑:“住了三天大通鋪,滋味怎麼樣?老段酒店都訂好了,說要給你洗塵!”
“大通鋪個毛線,看到沒?五星級。”
李定安往派出所後面一指,“洗塵就算了,說是幫段總看東西,結果耽誤了好幾天!”
“李老師客氣,不急!”
“別,你敢說不急,他現在就敢走,等他再有空,天知道到了猴年馬月?” 李定安也笑:“確實有點忙,要不就今天!”
段牧忙點頭:“麻煩李老師!”
“東西還在潘家園吧?”
“對!”
“那就走!”
說走就走,不是一般的雷厲風行。開了車穿過街道,又拐了個彎就到。
依然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來的倒快,但轉了快半個小時,纔等到了一個空車位。
“感覺這地兒就沒有閒的時候?”
“要不怎麼說是京城地標?”
“平時也熱鬧,但基本不會出現沒地方停車的現象,主要還是文博會的宣傳工作做的好,客流量太大!”
“這不廢話嗎,不看你都撿了多少漏了?”
一說這個,李定安就有些無奈,更有些佩服:明明是專家詐騙案,卻被掐頭去尾,宣傳成了撿漏傳奇。
還好,沒敢提撿漏的是李定安,只說是某藏友,發出去的視頻全程打碼,全程變音。
還稍稍的加工了一下,八件東西明明是他一個買的,愣着營造出八個人撿了八件漏的效果。
還主動聯繫賣家,稱“視情況會給予補償”?
人不多才見了鬼。
“走吧!”
說着話,三人上了二樓。
李定安只知道,段牧請他看的是一幅字畫,其他的一概都沒來得及問。
上樓的空子裡提了幾句他才知道,竟然是李東陽的手跡。
這位可不是普通人物:明代攏共八十七位首輔,但能詩、文、書法三絕,被後世尊爲“文學家”、“書法家”的只有三位:李東陽、樑儲、嚴嵩。
政治智慧極高,官聲也極好:縱觀整個大明,能和專權的太監稱兄道弟,卻被士林清野稱頌的,唯獨他一位。
留下的墨跡也不多,李定安就記得寶島故宮博物院有三件,滬上博物館有一件,湖南博物館有一件。
剛剛好一巴掌。
所以聽段牧說這是第六件,再問價格,才一百萬出頭,李定安就更好奇了。
除此外,心裡也有點犯嘀咕:東西是段牧四天前買的,錢付了但畫沒拿,怕出現萬一,所以才請李定安給看一看。
結果他這一耽擱就超出了售後期,想退也沒辦法退了。
萬一要是出點問題,就很不好意思了……
暗暗思忖,三個人到了字畫展區,段牧提前打過電話,東西就放在展櫃裡。
瞄了一眼,篇幅不大,四尺單條,但上面的字極多,寫的密密麻麻,有大有小,有楷有草,少說也有二三百。
仔細再看,正文是一首詩,極爲剛勁的行草:
送衍聖公聞韶襲封還闕里
夜來佳氣繞門闌,曉聽郎君已拜官。
魯郡山川歸舊國,孔林蘋藻薦新盤。
田無公稅堪爲養,家有遺書正好看。
從此雲霄是平地,道途長爲報平安。
剩下的全是題跋,再一瞅,李定安頓時眯住了眼睛:
婿知德頓首拜……這是手札的主人,李東陽的女婿,第六十二代衍聖公孔聞韶……
承惠硯墨,極寶重……這是李東陽的外孫,孔聞韶的兒子,第六十三代衍聖公孔貞幹……
精采流蕩,兀然在目,奇寶也……這是孔貞幹之子,第六十四代衍聖公孔尚賢……
第六十五代,第六十六代……六十七……六十八……一直到同治年間的第七十六代孔令貽,整整十五代的衍聖公,均有題跋。
再看旁邊,十五方大印一方不少!
好傢伙,這樣的物件才賣一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