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不錯,這座墓室的墓頂沒塌。
之前勘探的二十六座墓中,沒有塌的只有三座,且無一例外,全是突厥時期的小墓,墓室面積不超過一百平方。
這座墓室接近四百個平方,而且還是匈奴時期的貴族墓,真就跟奇蹟一樣。
所以隊員們一個比一個小心,慢慢的鑽,慢慢的下探管。
最後,方誌傑甚至不敢下窺鏡,非要讓李定安親自來。
“你不會,還是我沒教過你?”
“我害怕弄塌了。”
“扯淡,這是墓葬,又不是紙糊的?既然之前沒塌,那現在就肯定不會塌……”
方誌傑縮着脖子,眼睛發飄,又往後躲了躲。
李定安頓時看出不對:“墓頂什麼材質?”
“石板。”
“多厚?”
“差不多二十公分。”
“中間有沒有頂柱?”
“有頂柱,還有石牆,最短間隔五六米,最寬間隔十三米……四周還有石壁,我看着像是石室墓。”
石牆、石壁……可不就石室墓葬?
李定安愣了一下:“那它怎麼塌?”
“這可是漢墓!”方誌傑嘟嘟囊囊:“都埋兩千年了,萬一呢?”
“漢墓怎麼了?這點膽子都沒有,活該你當不了副隊長。”
“天天吃沙子,誰愛當誰當!”
你跟着我,就不吃沙子了?
吃的更多……
李定安險些氣炸,下意識的尋摸東西。
方誌傑一看不對,抱着頭就跑。
對這樣的,你能怎麼辦?
氣了好久,李定安才提起探鏡。
跟了他一年,方誌傑學的還是挺紮實的,沒看錯,確實是一座標準的長方型石板墓:墓頂蓋爲石板,墓底鋪有石板,墓坑四壁也全部用石板豎砌。
中間再用條石砌牆,將墓室一分爲四:西邊兩間小,東邊兩間大,最大的一間東向靠北。
四座墓室都有石棺,數主墓室的最大,長足有三米,寬近有一米五。
至此,李定安至少可以確定:除了“腳西頭東”這一點,這是一座標準的漢代石室墓,而非匈奴特有積石墓,所以纔沒有塌。
看形制,大致應該是西漢晚期至東漢早期,所以應該是南匈奴時期的大貴族。
古怪的是,陪葬品並不多:西向雙室內都是陪棺,只有南室內有幾口罈罈罐罐的輪闊。
不應該啊?
如果是小貴族,墓室不可能建這麼大,還用石砌,還用石棺?
如果是倉促下葬,那就更不用說,肯定不可能葬在山上,平地裡挖個坑就埋了。
思來想去,就只有一種可能……
李定安眼睛一亮:“下鑽:探管50(毫米),窺鏡15……”
方誌傑跑了回來:“鑽哪?”
“當然是陪棺,主棺也鑽,注意防氧!”
方誌傑連忙安排,也就幾分鐘,鑽機又“嗡嗡”的響了起來。
李定安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說實話,方誌傑在研究方面的悟性並不高,比舒靜好差好幾層樓,但勝在穩重、細心,還很能吃苦。
所以,李定安刻意把他往“外出田野作業”方面培養。
上手還賊快,基本李定安示範一兩遍,他就可以獨立操作。
惟一有一點,膽子小。
慢慢來吧……
不多時,兩口陪棺鑽開,李定安逐一觀察。
只是一眼,他就明白了:陪棺內不是活人殉葬,而是明器。
近五十公分高的罐,帶有雙耳,長的像現代的桶一樣的鍑,還有近一米長的刀,以及連在一起的馬銜與馬鑣。
落灰很厚,看不出具體材質,但大體逃不過陶罐、銅鍑、鐵刀、銅或鐵馬具。
有幾塊實心圓餅狀的東西,估計是銅鏡,還有差不多大小,中間鏤空有紋飾的圈,應該是透雕銅環。
還有一口陪棺,裡面堆了大半:外圓內方,直徑兩公分過一點……絕對是銅錢。
“李定安,是不是漢天子賜葬?”
他想了想:“十有八九!”
關鍵是沒有發現墓誌,再一個落灰太厚,看不到陪葬品的全貌,不好直接下定論。
恰好,方誌傑鑽開了主棺。
李定安立馬起身,跑了過去。 窺鏡剛下進棺中,他“唏”的一聲。
棺中竟然還有槨?
雖然說內棺的形制有點怪,像是一根巨型的圓木剖成兩半造成的,但外面這一口,絕對是槨。
《漢制》:君三重,上公,侯伯子男二重,士不重,用大棺……
再說匈奴,西晉末在塞內建國的漢趙,棺外有槨的匈奴墓也沒幾座,何況漢代?
再看四角:西北角堆着許多圓丟丟的東西,十有八九是珠璉。西南角也堆着一堆,直徑大概四五公分……這要不是金餅,李定安敢把棺材啃着吃了。
再看頭這邊的這兩個角,南北各有一個石座,東北角好像是一座燈,看輪闊,像極了保定中山靖王劉勝墓中出土的長信宮燈。
東南角好像是一口盒子,四四方方,只有巴掌大小,暫時還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木棺四周鼓鼓囊囊,估計絹、帛之類的細軟不少,應該還有金銀器,更說不定有玉器。
無非就是多與少的問題。
所以,漢天子賜葬沒跑了。
“李老師,能不能推斷出墓主的身份?”
李定安想了想,搖了搖頭。
建武二十六年(東漢劉秀),遣中郎將段郴、副校尉王鬱使南單于,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
二十七年冬,南單于既居西河,亦列置諸部王,助爲扞戍。
所以,肯定是南匈奴那一部的王,但具體是誰,還真不好推斷……
“李老師,要不要再探一下內棺?”
“沒必要:既便裡面有能證明身份的遺物,估計也落滿了灰,除非直接挖開……”
隊員們嘆了一口氣:其它的不知道,就那座燈……搞不好,就是舉世之內的第二座長信宮燈。由此可知,這座墓的價值?
但與之相比,尋找風水遺址更爲重要,所以只能等下次。
“太可惜了!”方誌傑又開始嘟囊,“會不會便宜別人?”
“烏鴉嘴!”舒靜好翻着白眼,“你不講,誰能知道?”
方誌傑沒吱聲,看了看李定安:還真說不準。
確實說不準。
這裡畢竟是國外,而且又是具有“風水原素”的漢墓,出於研究“蒙古高原遊牧民族與中原文化關係”等因素的考慮,肯定是要上報的。
但說不好,蒙古國就會出於其它方面的考慮,和其它國家合作。畢竟研究漢族文化、且具有一定考古能力國家並不止中國,比如日本……
李定安不置可否:“到時候再說吧。”
報肯定是要上報的,包括之前二十六座墓,但肯定是找到遺址之後。
他拍拍手,又看了看錶:差不多五點,中午都只是對付了兩口麪包,確實都挺辛苦。
“收隊吧!”
“好嘞!”
聽到能提前下班,都挺開心,速度也格外的快。
收窺鏡的收窺鏡,起探管的起探管,卸鑽桿的卸鑽桿。
動作稍快了一點,蘭昆(技工)力度有些大,窺鏡的收縮線都還沒有完全伸直,他就往上一提。
“咔”,地聲儀中傳來一聲脆響。
方誌傑下意識的轉過頭:窺鏡成像儀中看的清清楚楚,“L”型的鏡線磕到了外槨東南角的盒子,那玩意,竟然掉下去了?
當即就摔成了兩半。
當即,方誌傑的臉也白了:“我特麼……你急個錘子你急?”
這特麼可是漢墓,能擺在外槨之中,且在墓主頭朝向一側的,還能是什麼普通玩意?
不信?
看看旁邊是啥:搞不好,那座燈就是舉世之內的第二件長信宮燈……一級文物中的一等文物。
頓然,蘭昆一頭的冷汗。
“別慌!”
李定安走了過來,瞅了瞅屏幕:盒子摔成了兩半,又從裡面滾出了一件東西。
依舊四四方方,很小,通體也就三四公分。
咦,這什麼?
章,還是印,更或是璽?
再仔細看,就是印:不高,加紐也才三公分,印寬兩公分過一點,很薄,不足一公分。
倒是有點像漢印,關鍵是紐:像是一隻鳥?
恰好,印側倒了過去,李定安滑着鼠標,把鏡頭轉到了另一邊。
嘿,運氣不錯,上面的字跡挺真。
李定安仔細的辯認了一下:標準的陰刻繆篆,豎書,共六個字:服奴仁善於章!
這啥啊這是?
分開都認識,但合一塊,李定安就有點搞不懂了。
服奴,應該就是匈奴吧?
善於即單于。
章即印,中間這個“仁”應該是姓名。
史記中,匈奴確定有個單字的單于,如鹹、輿、助、知……但“仁”單于,好像沒印象?
李定安仔細的回憶了一下,隨即,眼睛猛的睜大:匈奴仁單于印?
這是王昭君的兒子,伊屠知牙師!